《面具》大光头

10、第 10 章

　　魏谨打来的电话响起来时，窗外已雷声隆隆，偶尔降下几道闪电，携带着倾盆大雨而来，笼罩这座城市许久。陶济夹起一颗才出锅的猪肉玉米蔬菜馅饺子，呜呼呜呼地吹着气。

　　从19点开始，她就被外婆拖在身旁，从餐厅忙到厨房，只为完成晚饭桌上那几百只的包饺子大工程。

　　今天是外公的生日，家里来了好一些人，虽说他们与外公关系亲近，但怎么也没有主人让客人动手的道理。得亏被吩咐干活，才让她找了借口，逃离开从官场延续到饭桌上的那套虚头假脑的你来我往。

　　手机放得离餐厅有些远，期间又掺杂了几声音质音量不同他人的铃声，陶济好一会儿才辨别出自己的手机也跟在其中唱着歌。待她按下接听键时，那边头的电话却已断线。

　　时钟走近到夜晚九点。平日里，魏谨几乎只有公务上的事情才会打电话给她。陶济冒出了不详的预感。她躲开人群，回了自己房间，刚想给魏谨拨回去，手机又亮了起来，是魏谨。

　　窗外的雨下得有些大，闪电一经而过，照亮了全部视野。

　　“陶科长，市里来通知，要你和我，在九点前赶到浮游雀酒店汇合，有案子。”

　　浮游雀酒店位于河阳区东郊，是近年来石洲市里新兴起的地标性建筑。在市政规划中，以浮游雀酒店为中心，构建了百来平方公里的经济开发区。在未来几年甚至几十年里，那一块将作为石洲市旅游重点项目的“未来城乐园”也正施建在酒店身后的不远处。

　　通常需要市里来通知的，必然是大案。陶济不敢耽搁，立即应好，从她专用的工具柜里翻出了备用在此、经久没用过的工具箱，随手拿了摊在床上的外套就要出门。

　　“陶陶，别着急。你杨叔叔也要去现场，你搭他的车一起。”

　　陶济外公已经招呼好来客围坐在餐桌前，他一说话，有种统领的震慑力。外公口中的杨叔叔，此刻正拿着家里常用的那把纯黑色长柄伞，手臂上搭着米白色的休闲夹克，扶着门把手等她。

　　“麻烦杨叔叔了。”

　　“不客气。老师，那我先一步，生日改天再给您补过。”

　　杨叔叔在车顶上临时挂了警铃，一路上畅通无阻，车开得飞快。陶济在车里有些微局促不安，她从心底里害怕着所谓的裙带关系场合。但还好，杨叔叔那源源不断想起的电话铃声，和持续着的焦急布置，很好地掩盖掉了她的局促不安。这种被忽略的自在，一直延续到了车开停在浮游雀酒店的门口。

　　刚打开车门，刹那间大批闪光灯涌来，还有一个个举着伞、神情焦灼的工作人员快速地围了上来。他们明明举着伞，脸上、身上却全是雨水。最前方的人焦急的说道：“杨市长，徐书记正在五楼会议室等您呢。”

　　这种场合不是陶济该待的。

　　“杨叔叔，我先去现场了。”她撑开自己随箱的折叠伞，躲避开人群，提起工具箱，脚弹着雨水，直接朝早已到达现场、站在拐角处等待的魏谨身旁跑去，彻底遗落掉杨市长在人群中投射给她的确认眼神。

　　“现场在哪里？”陶济躲进魏谨的大伞下，润湿的裤脚溅起不少雨水，渗进她的靴子里。袜子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先不着急去现场，都得等领导指示。”

　　魏谨把伞往陶济这边更多地斜了斜，面上云淡风轻。陶济只得先放下沉重的工具箱，擦干手，拢紧外套。

　　这夜里，风伴着雨，有点凉。

　　“今天是什么大案啊？”

　　“徐书记在现场的大案。”

　　“有人要来刺杀吗？”

　　从来都不嫌事大的人大概就只有陶济了。魏谨不知道她的小脑袋瓜里，到底装着些什么样天马行空和奇思妙想。甚至这种让人哭笑不得的想法，还会套用在一些你简直不敢设想的事上。

　　“新时代了，什么人会去做刺杀。”魏谨脱下半边防水警服，把伞换到左手，抖腾了两下，脱下衣服，不容分说地往陶济身上套。

　　“你这是从局里过来吗？连防水警服都穿上了。”陶济没有推辞，她可不比刑侦队里那些正经的警务人员，身子骨和身板降了好几个量级。

　　“今天我值班。”

　　拐角这块，陆陆续续来了好几个人，其中不乏穿着警服的同事，其中几个人和魏谨点点头，算是招过呼，“看这样子，抽调的都是市里的精英骨干啊。”

　　“你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陶济嘴上吐着槽，心里倒是认同魏谨说的话。

　　这群人中，的确有好几张在年后表彰大会上见过的面孔。只是陶济对于人脸的记忆向来迟钝，想不起他们是什么名字，更对不上脸。这个那个会议，她从来不认真听。别人或许还会装模作样似的拿着笔记本做做笔记，只有她，纯粹是在下面涂涂画画，熬时间。

　　“我们先去现场吧。我刚来的时候，听到说徐书记和杨市长正在上面开会。现在雨这么大，如果走失了证据，得不偿失。”
　　对于人际关系的敏感，陶济比其他人更为强烈。若是说她有多么希望去勘测现场的话，其实并没有，最多不过是责任感作祟。但若是有机会可以逃离眼下这种无所适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纠结要不要搭个话的场合，那么她就有十足十的意愿了。
　　酒店后院的花圃四周已经立起隔离带，有两三个面生的同事守着，想来应该是就近派出所的。魏谨出示过证件，拉高隔离带，带着陶济就进去了。

　　尸体半边倒在花圃中，半边在水泥地上，身上被覆盖了一张专用防水布。陶济将伞完全收拢，打开工具箱，先做了一层防护，这才蹲下身缓慢地掀开防水布。

　　雷声忽的轰鸣，一道闪电划过，正巧照亮了死者的脸。

　　魏谨此时才想起，连忙对着尸体开了随身的手电筒，借给陶济聚光。

　　浮游雀酒店在外观设计上布下了层层灯光束线，站在成网状的光影下，对人像景物基本可视。但若按照现场尸体检查的要求来说，却远远不够。

　　死者的脸上有几道血过留痕，被雨水冲刷过后，又四散分出多道血流。左侧脸颊上明显分布了几处深浅不一、粘合在一起的烫伤，混杂在松散的长发和血迹中，有几分渗人。头后部围拢的白毛巾散落半截，靠近左边额头位置的布面上，被血液渗透得深红，另一半截则被压在死者脑下。

　　陶济依次检查了头部、颈部、胸口、腹部、盆骨和四肢，又重点查看了头部和后脑勺，相应地收集了一些残留在死者肢体上的证物放进实验器皿中。做完这些后，陶济花了一分钟，定睛注视了死者许久。

　　久到其他的同事均已结伴赶来。

　　“魏队长，你这可就不厚道了。”说话的是市局的一个男警察，魏谨曾在表彰大会上和他还有过几次会面，“咱们这可组的是特别专案组啊。要算功劳，可得是大伙儿一起的。魏队长想吃独食？可不太好吧。”

　　魏谨脸色略显难看：“高队长。什么独食不独食，大家都是为了案子……”

　　“高哥。”正当魏谨还要辩解一番时，陶济抢过了话头，语气亲近，像是旧识，“是我想先来看尸体，所以拜托的魏队长。魏队长没办法，才带我来的。”

　　“是小陶啊。”高队长眨眼间转换了语气和神情，没有了先前的咄咄逼人，反而是朋友间的随意，“你看我，都忘记魏队长调去河阳分局了，你们现在可是同事。难怪难怪。你查看得怎么样啊？和大伙儿说说。”

　　“基本可以确定是高空坠落，但具体的死因还得进一步检查。现在是晚上，而且雨下得这么大，也不方便操作。我建议，先从尸体上方五层以上的房间展开勘察，尸体脑后压着一块浴巾，正好可以查看一下，是否哪个房间正好缺了一块。”陶济轻轻地盖回防水布，与魏谨站得更近的躲在一处伞下。陶济的想法也是魏谨在看到尸体情况的第一时间所想到的。

　　高空坠落，归根到底，要先确定是从哪里坠落的。

　　高队长点点头，没过多质疑：“行。我派几个人上去巡查一下。今天这里有个大活动，根据领导要求，与会人员都留在酒店里没走。麻烦魏队长，带几个同事，看看能不能查明死者身份，再去整理一下与会人员的情况。”

　　听这语气、这布置，不消说，这队特别专案组肯定是由高队长负责，其他分局同事配合了。魏谨顿时觉得头疼，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让高队长对她结了怨。从第一次见面的那次表彰会开始，高队长对她便充满了敌意。包括曾经出席过的警察形象宣传片拍摄，还有相关的共同采访报道里，均是如此。

　　陶济拍拍魏谨的背，以示安慰。她把工具箱收进魏谨开来的车里，转头要回酒店时，从高队长的队伍中零零散散的走出来几个人。看样子是要跟着她们了。

　　刚踏进酒店正门，和一身警服的公安局局长并肩讨论着什么的杨市长正朝她们迎面走来。陶济身上还是检查尸体时套上的防护服，衣角袖角在稀稀拉拉的掉落着水滴。

　　“你已经检查过尸体了？”杨市长眼中似乎没看见魏谨和魏谨身后跟着的其他人，直直地问向陶济。

　　“是的，杨市长。基本情况大致掌握了。详细情况还需等待之后进行全面尸检。现在负责物证的同事正在现场做记录勘测。”

　　此时此刻，陶济清晰地感觉到来自周围所有人的视线和目光，简直是要在这一秒将她灼烧个干净。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种场合下和杨市长发生对话。除却向她点点头示意的市局局长外，杨市长身边还站着各个分局的大小领导，以及一整队专职负责安全的武警队。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陶济仿佛被针尖刺芒刺满全身。

　　兴许是瞧出了她的窘迫，杨市长没继续问话，而是转头对魏谨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叫魏谨吧。年初的表彰大会，你和市局的小高作为我们市的警务人员代表，和我一起参加了电视台的访谈，是吧？”

　　“是的，杨市长。”魏谨回答谨慎，挺直了腰杆和胸膛，似乎下一秒就要回敬给杨市长一个军礼。

　　“嗯。行。你们好好查。我还有事。”

　　退让到一旁的魏谨很是拘谨，望向陶济的眼神里是掩盖不住的好奇。

　　“别想太多。我和你一样，有幸受到嘉奖而已。”陶济率先堵住魏谨就要脱口而出的疑问。虽然这并不能解释什么，但多少也不算是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