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花与修真路（女主仙侠GB）》庚申夜雪

31、梦中情愫

　　听波水榭内，水面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月光透过纱帘，笼出一片清幽的氛围。商聿璇轻步踏入，迈过水榭内典雅的陈设，把江南烟放在一座围了霞影纱的床榻上。少女眉头紧蹙，面色苍白，显然是精神力修炼让她的识海遭受了不小的创伤。
　　商聿璇在榻边坐下，轻轻抬起双手，掌心泛起柔和的浅蓝光芒，护住江南烟的神识。那光芒犹如极夜的极光，空灵而温暖。
　　随着他闭上双眼，精神力如同潺湲的溪流，悄无声息地进入江南烟的识海之中。
　　好一个如梦如幻的精神世界。
　　青翠的草地绵延无际，一株百年的合欢花树在大地上蓬勃生长，树冠遮天蔽日，粉色花丝如飞羽般纷扬飘下。
　　商聿璇略一思索，便知这些游丝都是江南烟破碎紊乱的精神丝线，它们无法凝聚，只能散乱飘荡，仿佛迷失在时空里的游魂。
　　商聿璇袍袖轻挥，小心翼翼地动用精神力，将那些飞舞的游丝一一聚拢，用温和的能量去修复它们的裂痕。每一处创伤，都被他轻柔以待，如同一位细致的工匠在精心修补他珍贵的艺术品。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商聿璇那专注的神情和手印中不断输出的精神力在这片寂静中流动。渐渐地，江南烟紊乱的精神世界开始恢复秩序，破碎的丝线重新连接，拼合，变成粉白的完整合欢花瓣，大片的花瓣被商聿璇引导着，竟然重新飞回枝头，簌簌颤动，焕发出淡粉的光芒。
　　一切都趋于平静，商聿璇缓缓收回自己的精神力，打算离开。
　　“嗯……老师？”
　　脚步骤然顿住，商聿璇回过身来，惊讶地发现身后竟然站着江南烟本人。
　　霞衣紫裳，绾着小巧的发髻，剩余青丝全部披散到腰侧，一双水灵灵的眼眸清丽娇憨，宛转灵动，仿佛从未被恶人欺辱过。
　　不，这是她梦中的精神体。商聿璇暗叹。
　　“你又来啦？”少女笑眯眯道。
　　“又？”商聿璇不解，却被少女一把攥住了手腕。
　　“老师来得正好，我埋在树根下的合欢花酿已经好了，老师一起来尝尝吧！”少女拉起他就向合欢花树下跑去。
　　“……”
　　商聿璇摇摇头，这四年来几乎都是他在指导她修炼，他作为老师自是不能太过亲切，而江南烟也以郁郁不乐的时候居多，平日里难得一笑 。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在梦里，这姑娘竟如此主动，亲热得倒叫他意外。
　　树下铺着苏绣的地毯，一张石桌，两把躺椅，顶上支起一面大遮阳伞，从这些物件，倒可知主人闲散慵懒的性格。
　　一只玉杯递到他面前，淡红色的酒液在杯中晃荡。
　　“老师你尝尝，很好喝的。”江南烟把杯子塞到他手里，又自斟一杯，一饮而尽。
　　这丫头。
　　商聿璇饮了一杯，的确香甜，遂问道：“这棵合欢花树长得如此繁盛，它在你过去的人生里，一定很重要吧？”
　　江南烟抬头看了一眼，道：“其实我还在师门的时候，曾经莫名其妙的失忆过。我不记得自己家在何处，为何被收入合欢宗成为弟子，甚至不记得自己父母是何人。失忆当天，宗门发生了内乱，我们整个素派的弟子几乎被玄派斩杀殆尽。后来，和我关系最好的沈源师兄，为救我而死。我辛苦修炼，最后反杀了仇人，可是越到后来，我越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了，那是一种，没有目标的无限的迷茫……”
　　商聿璇道：“可你曾对我说，你最想做的事便是去中洲学得一身本领，你想得道成仙，你想手刃挖你双眼的仇人，你想实现一代宗师的理想……所以我以为，你的目标一直很清晰。”
　　江南烟垂下了头，苦笑道：“成仙……哪有那么容易。曾经在宗门时不知天高地厚，这条路上陨落者无数，凭什么觉得我就会成功呢？如今只有一股报仇的执念在支撑我，但我知道，这离道甚远。”
　　商聿璇伸手理了理少女散乱的碎发，安慰道：“可是我很相信你，成仙即便难，也不要放弃信心。如果觉得难就不做了，那么那些多如过江之鲫的修仙者，又是靠什么活着呢。你失去的记忆，也许是糟糕的过去，也许是幸福的过去，但这些都不能恒久，所以失去与不失去，又有什么区别呢。正是为了永离轮回之苦与无常之痛，所以才有这么多人不惜一世性命去追求仙道。”
　　江南烟又喝下一杯酒：“其实我修炼了四年才回到筑基四层，这个速度实在比当年还要慢。原因么，倒并不是蜃族的修炼之法比不上合欢宗，而是我自己，修炼之时很难全心投入。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心中始终缺乏一些安全感，总是瞻前顾后，担忧过去未来，所以很多工夫都白白内耗掉了。”
　　商聿璇点头道：“我明白了。那么……什么才能给你安全感？”
　　“我不知道。”江南烟手捧玉杯，盯着杯底想了想说：“也许是一种……身后有支撑的感觉。就像凡人的……家的感觉。”
　　“这个……是有些困难，但是你大可以把遥月湾当成你的家，如果你愿意。”商聿璇道，“其实，若说父母双全才是家，我大概，也只能算拥有一半的家吧。”
　　江南烟闻言，抬头注视着他。
　　商聿璇笑笑说：“我虽出身蜃族，但却是人妖混血，身体里只有一半的蜃妖血脉，所以不必等到元婴劫就可化人形。我的父亲是人类部族的一名族长，去世得有……400多年了吧。至于母亲么，我至今只见过她两面。”
　　“几百年只见过两面？”江南烟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是啊，第一面是我十岁那年，她突然出现在父亲的门前，把从未见过她的我带回了蜃族。到了蜃族，我才知道她是蜃族的圣女，因为身负保护蜃族的天命，必须一生不得离开摘星塔。即使我苦苦修炼，出类拔萃到成为族长弟子，也不能让她离开。
　　“没想到，你的过去也有难以释怀的缺憾。”江南烟流露出怜悯的神色。
　　商聿璇摸摸她的发髻，继续道：“母亲一心向道，我想，她其实也并不是很喜欢我，比起隔着塔百般哄我，她更喜欢安静地修炼。我见她的第二面，是她生命的最后一天。那时候蓬洲已被魔莲侵蚀了大半土地，魔气泛滥，蜃族与鲛族互相争夺领地资源。鲛族得知我族的宝物‘蜃龙珠’有净化魔气的功能，然而蜃龙珠的力量毕竟有限，不可能同时护住两族的领土，所以一场争斗不可避免。最终的结果……两族皆灭。如今蜃族只剩我一人，虽然我在这片海域庇护了很多它族的妖兽，但若想催动蜃龙珠，还是只能依靠我这一半蜃妖的血脉。所以有时候我也会羡慕你，至少你可以自由来去，而我，已经不能在自己的自由和他人性命中间作出选择。”
　　“所以你看，世间的无常会饶过任何一个人吗？”商聿璇感叹道。
　　江南烟忽然深深理解了他的孤独。
　　“我明白。”江南烟道：“想做的、该做的事，我还是会去做的。我不会放弃的。因为不做的话，就永远不能脱离无常这个怪圈，做的话，至少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
　　“老师，你的坚持，也是同样的道理吧？”江南烟了然地说。
　　商聿璇欣慰一笑，和她干了一杯酒。
　　“对了，先前听你的意思，似乎你不是第一次在这里见到我？”
　　“是啊，”江南烟眨着眼睛：“不过老师你以前来的时候，话可少了，除了陪我睡觉，都不怎么聊自己的事情的。今儿简直就是打开了话匣子！”
　　“噗嗤……！”
　　商聿璇猛呛了一口酒，震惊地指着江南烟：“你、你说我陪你什么？？”
　　“老师你今天怎么啦？怎么反应这么奇怪？”也许是在梦中的缘故，江南烟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么惊世骇俗，她手忙脚乱地施了个除尘咒，弄干净商聿璇被酒沾湿的衣襟。
　　“我该走了，”商聿璇站起身来，又忍不住回头道：“你……可以试试睡前多念几遍清心咒，这样……就不会总做梦了。”
　　“为什么呀老师？”江南烟跟上他的步子：“我喜欢看见你呀，现在的我感觉好孤单，我希望你可以成为我的力量。”
　　商聿璇目光闪烁，欲言又止，江南烟发觉他脸上有些微红，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又要走时，背后的少女竟然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老师，我们来玩个游戏吧！”江南烟揽在他腰间的手施了个法诀。
　　瞬间，那颗巨大的合欢花树飘散出万千星点，在枝干间凝聚成无数条合欢色的纱幔，纱幔极长，有些悬挂于枝叶之间，更多的如同万条丝绦般流泻而下，垂落到他们脚边，遮蔽了四周的视线。
　　“老师，我想你抱抱我。”身后的少女把他的面向掰正过来，已经不管不顾地靠在了他胸前。
　　她这样执拗又粗鲁的请求方式，真像一个单纯的小孩子啊。
　　“罢了，”漫天纱幔中，商聿璇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青衿暗解，罗带轻分，合欢粉色的纱幔中，只能隐隐窥见二人身影，如同一双爱侣。天涯末路，萍水相逢，贪欢一晌，聊慰此生。
　　有道是：
　　湖上春来似画图，乱峰云绕水平铺。
　　松排山面千重雨，月点波心一颗珠。
　　南浦枝头发早卉，东栏明月掩修竹。
　　未能抛得灵山去，一半勾留是此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