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花与修真路（女主仙侠GB）》庚申夜雪

28、沉潜

　　轻白柔软的纱幔随风飘拂，临海处，立着几座高矮不一的碧瓦楼阁。白玉栏杆、淡金粉壁，四方檐下摇曳着精致风铃，其声清脆悦耳。
　　江南烟昏昏沉沉中，再次被唤醒。
　　身下是垫了绫罗的木榻。
　　珍珠挂链的声音随着男人脚步声一起由远及近，衣袖轻拂在她脸上，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掌贴在她前额试了一试。她厌恶地别过脸，但那手掌的主人似乎很了解她的反应，很快便自觉地移开了。
　　“还好，没有大碍。”商聿璇说道。
　　她本以为对方还会说些什么她不该寻死之类的话，可是，耳畔只闻得商聿璇在屋里走来走去，药罐与杯碟的碰撞声、添香料的声音等，他没有再说什么。
　　这反倒让她有些烦躁。
　　“为何非要救我？”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
　　“因为一个没有被污染的生命是宝贵的，特别是在这样一个，混乱、充满死气的、穷途末路的蓬洲。”
　　江南烟发出一声轻笑：“那又怎样？我的事情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蓬洲这种地方，注定只会渐渐湮灭。让它灭亡的不是魔莲，而是人与兽的利己之心。”
　　“哦？”商聿璇停下手里的动作：“你有什么样的看法？”
　　江南烟恨恨道：“只要生存资源一减少，就发生内斗，相互抢夺，拿别人的生命填饱自己的肚子，这样的大陆和这样的生灵，就算延续千万年，也只不过是九洲的毒瘤而已。我才是那个最蠢的，直到今天才揭开一角真相。明明世上像顾铠那样的人才是主流，一切只为自己，不择手段。”
　　江南烟不再对着男子的方向，低声怒道：“如果这个世界永远践行着丛林法则，得也力量、失也力量，活着只是为了力量，只看何时我做庄，然后再去欺负弱者。那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岂不永远是命运的傀儡！”
　　阁楼内药勺的碰撞声又开始了，商聿璇挽起衣袖，倒入碗中的药汁散发出苦苦的清香。
　　商聿璇边倒药边说：“你可以选择不去做命运的傀儡，用你的力量去改变这个世界。”
　　“呵、呵呵……”江南烟苦笑起来：“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真是何不食肉糜的虚伪的话。若是十年前，我或许就信了。”
　　“不错，世界的堕落的确不是现在的我们所能对抗。”男子的声音出奇的平静：“可是你难道不觉得，除了外界给你施加的侵害，更可怕的是内心，自己对自己的憎恨和厌弃吗？”
　　“你说什么？”江南烟猛然抬头：“我怎么可能会憎恨厌弃自己？”
　　木榻轻微的咯吱声告诉她，商聿璇在她身旁坐下了。
　　他说：“你以为自己弱小，但又不甘心弱小，被外力强迫的你，憎恨自己的弱小不能反抗，所以你在这样的拉扯中非常痛苦。这何尝不是对自己的二次迫害？”
　　男子又柔声道：“那件不幸的事已经发生过了，现在的你是自由的，不要一直活在它的阴影下，虽然，我知道这需要时间。
　　你感知到的世界，除了真实存在的那部分，更大一部分，是内心的想象所变化。恶人虽然侵害了你，但这并不表示他一定比你强大，只是你对世界的恐惧让世界在你眼中如此可怕。而且真正的强大，不仅仅是力量上的，更是心灵上的。其实，对弱者施以援手，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时，人的内心会变得有力量，而欺压别人的人，除了得到一点权力的快感，他们并不能感受到这种强大的心之力量。”
　　江南烟听了进去，沉默不语。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可是内心实在太过痛苦，一想到自己辛苦修炼，几度出生入死，到头来竟被顾铠害得双目失明，修为从天上掉到地下，一切努力化为乌有！就有一种无边无际的苦恨和绝望席卷而来，让她不能自拔。
　　现在自己如此弱小，要找他报仇，又谈何容易！
　　“把药喝了吧，”热腾腾的汤药凑到她唇边，商聿璇道：“也别太灰心。修为嘛，重新练回来，也不是太大的难事，如果需要，我可以帮助你，我们蜃族的修炼之法也许还能快一些。”
　　江南烟死水般的心境因这句话漾起了微澜，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说道：“真的吗？你真的……可以让我修炼快一些？”
　　“嗯，”商聿璇点点头：“不过，还是会有一些困难，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养好身体是最要紧的，你气血亏虚，心神紊乱，也实在不是修炼的好时机。”
　　————————————————————
　　过了十几日，男子依然以礼相待，晨起问安，丝毫不见厌烦，江南烟心绪稍安。她整日躺在榻上，因为失明，日常行动都需要侍女搀扶，不禁倍感凄凉，自己怎么就突然变成了一个废人，永远不见天日了呢？
　　有时她甚至会将对自己的痛恨迁怒到商聿璇身上，砸了杯子砸了碗、说些尖刻的话怼他，可是这个男子竟然从没有对她生气，还是带着淡淡的温和，把照顾她当作了一件日常。
　　日升月落她看不见，身边的一切都无法掌控，失明的痛苦简直要把她逼疯，她恨不得从楼阁上跳下去，可商聿璇整日在阁楼上陪着她，她也没有别处可去，就只好偷偷观察着对方。除了为她煎药、喂饭，就是常听见他翻动书页的窸窣声，以及磨墨书写之声，想来是个爱求学的读书人。偶尔也能听见他手执剪刀修剪阁内的花草文竹发出的“咔擦”声，不知为什么，这些寻常动静在她黑暗的世界里显得无比清晰悦耳，商聿璇会在她发问时说一些蜃族的往事，他的声音真如碧涧流泉，很是动听，动听到她恨自己不能亲眼看一看这个人的相貌。
　　渐渐的，寻死的念头不再常常升起了。
　　待好了一些之后，江南烟再次央求商聿璇，教给他蜃族的修炼之法。
　　商聿璇欣然同意。
　　当晚，明月高悬，清辉如水般洒在楼阁临海的栏杆处。二人并肩盘腿而坐，夜风拂面，带来丝丝凉意。
　　商聿璇轻声道：“闭上眼睛，放松全身的肌肉，从头顶至脚尖，依次感受每一处的松弛。”江南烟依言而行，面容在月光下显出许久不曾复现的恬静。
　　商聿璇接着说：“现在缓缓吸气，想象空气中蕴含着月光的精华，这些精华是微小的能量粒子，会随着你的呼吸进入体内。吸气要深而缓，让这些能量粒子充满你的奇经八脉。”
　　江南烟微微张嘴，月华似乎在她的唇边闪烁，一丝丝清凉的能量顺着咽喉进入她的身体。
　　接下来，商聿璇传授她一副口诀，里面详细记载了将月华之精转化为灵力的法门，依言而行，引导这月华之气经过膻中穴，稍微停顿，再依次行经鸠尾、期门、中脘、天枢等穴，流入丹田气海，如同一条清凉的溪流，江南烟再次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力量。
　　江南烟全神贯注，用心感受着月华之气在体内的运行轨迹，额头上渐渐沁出细密的汗珠，但她丝毫不敢分心。
　　商聿璇不时地提醒她，要注意吐纳的节奏和月华之气的运行速度，“太快或太慢都会影响灵力的吸收和转化。”
　　在商聿璇的悉心指导下，江南烟逐渐掌握了这套吸纳月华之精的修炼方法。每一次呼吸，月华灵气都在她的丹田中积聚得更多，身体周围仿佛笼罩了一层淡淡的月辉。
　　只是这个修炼速度，并没有比她用合欢宗的方法快上多少。江南烟微感失望，甚至有些想要放弃。商聿璇也许……只是怕她一时情急，继续折磨自己，才说了这个善意的谎言吧，而现在她即便是失望，却也被时间磨平了很多伤痛。
　　江南烟心中纠结片刻，听到身旁商聿璇平稳悠长的呼吸，她手臂微颤，终于还是止了收功的念头。
　　毕竟，投机取巧就像躲在顾铠身后，指望他人帮忙挡住雷劫一样。金丹那么容易裂开，自然与修为不稳固有关，她自己，也并非完全没有责任。逃避重来，命运终会让你不得不重来，不敢接命运迎面的痛击，就得接命运从背后打来的拳头。
　　也许，世上就没有不曲折的道路。大道三千，修炼一途无捷径，法门无量，更无一步可虚浮。
　　她江南烟不要留在原地慢慢腐朽，更不想继续沉溺在噩梦之中，泥足深陷。
　　时间会掩埋过去，她想让每一天都是新生。
　　也许当真如很多修真典籍所传扬的那样：
　　心不死，道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