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春天呼啸而过》旋花

6、第 6 章

　　从病房出来，黎夏汝迅速脱下身上的白大褂，匆匆走进厕所，将团成一团的白大褂扔进垃圾桶里。
　　皱着眉，在洗手间用消毒液洗了好几遍，可抬起手来还是觉得能闻到那股难闻的秽物味道。

　　二十分钟后，等到身上的那股味道减弱，黎夏汝才从厕所里出来。
　　护士长在门口一直等着，见她出来，把手上的白大褂递给她。

　　“这是新的。”
　　“谢谢方姐。”黎夏汝接过来穿在身上，轻声道谢。

　　“辛苦了。”护士长客气道，“这么晚还把你叫回来，实在是没联系上张主任。”

　　下午由主任张勉做主刀，黎夏汝担任助手的手术病人苏醒后一直头晕呕吐，家属惊慌失措，在病房和护士站大喊大叫，让护士长赶紧联系做手术的医生。

　　可张勉一直联系不上，护士长只能给黎夏汝打电话，将她从餐厅叫走。
　　在黎夏汝抵达医院之前，其他值班医生已经看过，都说是术后正常反应，可病人母亲谁都不相信，必须要让给她儿子做手术的医生亲自过来。

　　等黎夏汝过来，做了详细检查，确认的确是术后正常反应，才让病人母亲定下心来。
　　但不幸的是，在检查过程中，病人的呕吐物喷射在了黎夏汝的白大褂上。

　　两人从厕所离开，往前走了一段路后，护士长才察觉到旁边的人安静地过了头。
　　她朝一旁瞥去，女孩穿着崭新的白大褂，侧颜干净白皙，随着走动，发梢从颈侧轻柔扫过，似一把浓密的小刷子，勾的人莫名心痒痒，想要上手揉弄一把。

　　护士长以为她沉默，是因为对刚刚的意外介怀，便出言安慰道：“家属不懂术后医疗知识，难免激动，黎医生别介意。”
　　“嗯？”黎夏汝发出疑惑音节，等挪回心神，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时，笑着摇头，“不会，理解的。”

　　这抹笑很轻很浅，在灯光下，更衬得这张清丽脸庞没有任何攻击性。
　　护士长一向冷硬理智的情绪也跟着缓和温柔。

　　说着话，她们走到了病房门口。
　　透过半开的房门，她们看到刚才吵嚷不休的中年女人安静下来，坐在病床边，不眨眼的注视着病床上的儿子。
　　因为儿子的病，她已经大半个月没有睡好，脸色憔悴，头发也白了几根，然而饶是如此，她也不愿意回家。
　　困了就趴在病床边打个盹，饿了就随便吃点填肚子，她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带着儿子平安出院回家。

　　此情此景，让护士长想起家里刚上初中的女儿，不禁叹息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儿女债一旦背上身就怎么也放不下了！”
　　黎夏汝身影滞了下，随后也轻笑着说：“是啊，是有这样的父母的。”
　　“……”

　　这话乍一下听着没问题，可一琢磨就觉出怪异。
　　护士长蹙眉，在脑子里咀嚼思量，等走到护士站，她才纠正黎夏汝。

　　“父母都是这样的。”
　　“什么？”黎夏汝疑惑，不懂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从何而来。

　　护士长将两人刚才在病房门口的对话重复了遍，接着一锤定音，“天下父母都是这样的，没有那对父母会不盼着自己孩子健康平安。”
　　“……”

　　黎夏汝恍然，而后意识到护士长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怔了下，而后轻吸口气，笑了笑，没有辩驳，顺着方若梅的话说道：“是，你说的对。”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正在整理病历的李云琪听到声响抬头，看清来人，发起慰问：“怎么样？病人没事吧？”
　　黎夏汝在办公椅上坐下来，摇头，“没事，就是术后的正常反应。”

　　李云琪打了个哈欠，摘掉黑框眼镜，眼下是一层浓重的黑眼圈，边按太阳穴，边抱怨道：“这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比牛马还要牛马！”
　　黎夏汝看着她的黑眼圈发憷，看了眼时间，问道：“怎么还不下班？”

　　李云琪抬起桌上一沓病历，神情苦不堪言，“活还没干完！”
　　黎夏汝心有余悸，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干巴巴说道：“辛苦。”
　　李云琪苦笑，“不辛苦，是命苦！”
　　“……”

　　手机响了下，黎夏汝掏出来查看，是贺在顷发来的微信。
　　他已经把车子送到小区停车场了，黎夏汝正要回句谢谢，可看着下一条内容，忍不住皱起了眉。

　　盯着那两行字看了许久，黎夏汝思考片刻，想好了措辞，正要打字，办公室门被敲响。
　　林泉探头进来，和两双惊惑目光对上，下意识挥了挥手，并附赠一声呆萌的“嗨”。

　　李云琪噗嗤笑出声，“林医生，你也太逗了吧！”
　　黎夏汝也忍不住抿了抿唇。

　　林泉也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实有“卖萌”之嫌，不好意思地放下手，走进来，把手里的东西分给两人。
　　一张喜帖，一袋喜糖。

　　“到时候一定要来啊。”林泉叮嘱道。

　　黎夏汝翻看完喜帖里的内容，浅笑道：“恭喜林医生，新婚快乐，祝你们百年好合，幸福美满。”
　　几句话，让林泉乐不可支，喜意在憨厚的脸上怎么也压不住。

　　“谢谢黎医生，我就说，这么多同事里，就属黎医生漂亮善良心地好！”林泉说着，还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什么意思啊？”李云琪听完不依了，“这还有人呢，你只看得见黎医生是吧？”

　　“你还说呢！”
　　李云琪自己撞上枪口，林泉立刻不遗余力呛声，“是谁先在群里攻击的，我和我老婆可是初恋，这么美好的爱情故事，你不祝福就算了，还嘲笑不屑…”

　　黎夏汝眨了眨眼，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悄悄打开群聊，“初恋 久久”的表情包仍旧闪瞎人眼，往上翻了半天，终于找到李云琪发的信息，夹杂在一众祝福中，实在瞩目。

　　“初恋就是用来缅怀的，你们竟然结婚了，真奇葩！”
　　当然，这条信息也被其他人炮轰了。

　　林泉作为当事人更是忍不了一点，网上反击还不够，线下逮住了当事人更是要狠狠谴责。

　　李云琪捂住脑袋，她被念得头大，最后只能服软认输，并且承认自己是小人之心，对林泉和他太太的美好初恋羡慕嫉妒恨，才会失去理智，做出这种不齿的举动。

　　看在她诚心悔悟的份上，林泉这才满意离去，走前不忘告诫道：“婚礼一定要来，我要让我们的爱情闪瞎你的眼！”
　　李云琪连连点头，并诚恳表示自己会提前在眼科挂个号，考虑到眼瞎情况严重，还会挂个专家号。

　　看着两人跟演小品似的，黎夏汝再也没忍住，笑出了声音。
　　见她眉眼弯弯，清丽温柔的五官变得生动鲜活，李云琪也跟着笑。

　　笑毕，李云琪压低声音，剖析自己：“可能我就是羡慕吧。”
　　黎夏汝不解，疑惑看她。

　　李云琪沉默片刻，而后耸肩，坦然道：“这年头，感情就像是速食快餐，每个人拿到手都必须尽快享受，不然等时间一到，快餐变质，你连闻一闻都觉得想吐。一开始还劝自己，大家都一样，人人拿到的都是这种速食品，最多不过是几根青菜和几块红烧肉的区别，可现在，”
　　她叹了口气，“现在有人告诉你，他一直吃的都是满汉全席，这种对比下，人很难没有嫉妒心理吧。”

　　“……”
　　黎夏汝眼神微晃，视线移到桌上红彤彤的喜帖和喜糖。
　　怎么感觉李云琪话里有话。

　　她刚想到这里，就像是应验般，李云琪大声嚎啕，愤慨骂道：“还不是我那个该死的初恋，追我的时候每天亲亲宝宝小心肝，结果呢，最后还不是跟着他导师女儿跑了，有种别让我看到他，看见一次打他一次，王八蛋！”
　　“……”

　　黎夏汝被她狠狠吓了一跳，等回过神，就看到李云琪紧盯着她。

　　干什么？
　　要让她也跟着一起骂吗？
　　不陪着骂就不是好同事？

　　黎夏汝慢半拍地附和道：“那他人品真不行。”
　　“没错！”李云琪满意了，最后总结道，“男人每一个好东西，尤其是长得帅的男人！靠着姿色勾引女人，等勾引到手就拍拍屁股走人，人渣！”
　　“当年再美的白月光，不过是今天令人作呕的蚊子血。”

　　“……”
　　明明李云琪说的是她那位初恋，可黎夏汝却莫名想到今晚遇到的人。

　　周一竞的确很帅，而且是那种客观的帅气，不过他并没有靠着美貌勾引女孩。
　　相反，他常常不胜其烦，觉得那些女生接近他，不过是看上了他的脸。
　　因此他总是冷冰冰地拒绝前来示好的女生，可拒绝并不能让女生退却，多的是有勇气的人前赴后继。

　　高中那会，黎夏汝有次和他故意开玩笑，“你不怕我看上的也是你的脸？”
　　那一刻，他目光顿了下，接着又漫不经心地斜睨向她，淡漠的语气里藏着傲娇味道。
　　“我要是没有这张脸，怎么让你念念不忘，每天追着我跑。”

　　她才没有念念不忘，更没有追着他跑，他们不过是总会巧合地在每个地方相遇罢了。

　　可直到今天重逢，她才意识到，当日笑言实是谶语。
　　这么多年，她果真念念不忘，像中了咒，无药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