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最怜天上月》步懒恰寻床

9、檐上月明

　　芙瑶坐在殿顶的屋脊上，一只手依然紧紧攥着李绍凡的手，胸口因为兴奋和紧张而微微起伏。这是她第一次居高临下地俯瞰这片从小熟悉的土地。记忆中幽深的懿德宫忽然变得那样狭小局促。她的目光越过花木扶苏的庭院，越过连绵起伏的金黄色琉璃瓦和百年不变的红色宫墙，直望向高墙的另一边。从这里隐隐可以望见御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马，她的母亲此刻正隐藏在茫茫人海深处。
　　芙瑶轻叹一声：“可惜这里离宫墙太远了，不然倒可以看看外面街上的风景。”
　　李绍凡侧过头，笑问：“你当真想看？”
　　芙瑶遥望远方，微笑道：“我想看看墙外边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让我母亲为它不惜抛弃亲生骨肉。”

　　这是芙瑶第一次对李绍凡提起她的生母，传说中狐媚惑主的纳兰妃：“我不记得母亲长什么样子了，只记得她身上总是带着一股香味儿，好像是，和着百合**与玫瑰的香气。”芙瑶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努力搜寻记忆中那缕缥缈的香气：“我对母亲唯一的记忆，是她扼住我的脖子，在我耳边说：‘除了你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
　　绍凡轻声道：“你一定是做过一个噩梦，把梦和记忆弄混了。”
　　芙瑶喃喃：“是的，我也一直不知道，那是梦，还是记忆。”

　　太阳完全落山，温暖的橘红不见了。薄薄的月亮升起来，低低的悬在黯淡的天空。芙瑶的眸子像夜空一样深沉： “……我一直不能原谅她的离开。虽然我心里明白，即使当初她留下来，也没有能力在这宫里保护我。”
　　“我母亲出走之后，是乳母宋嬷嬷一直照顾着我。我六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连续十多天高烧不退。当时父皇出征在外，李皇后不许太医给我看病。下人们害怕皇后，也都对我不闻不问。只有嬷嬷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整夜整夜地抱着我，一遍遍用毛巾擦拭我的额头，试图挽回我的生命。她不是郎中，没有妙手回春的力量，她所能做的只是紧紧抱着我，死也不放手。那个时候我觉得，她的怀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只要听到她的声音就觉得心安。”
　　“后来父皇回宫，看见我病重无人救治，一怒之下废黜了皇后，还把我身边所有下人都赶出宫去。我醒来之后，不见了嬷嬷，大哭起来。可是不论我怎样哭闹，嬷嬷都再也没回来。父皇又给我送来很多新的奶娘和丫头，但从那之后我不肯再亲近任何人。我总觉得任何感情都是不会长久的，一旦我对某个人产生了依恋，那个人终有一天会突然离我而去。我痛恨那种软弱的、没有保障的感情——可是，有的时候，我又希望能有一个人，像嬷嬷一样，在我孤单害怕的时候抱着我。她不一定要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她只要能在我害怕的时候，做出一个保护我的姿势，就够了。”

　　夜风吹过，宫殿檐角的铜铃叮叮当当地响起来。芙瑶似乎是冷了，用双臂环住膝盖，紧紧咬着牙。李绍凡解下披风，披在芙瑶肩上。披风上残留的体温让芙瑶有些不适，她微微挣扎一下：“不用，我不冷。”
　　可绍凡一手按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芙瑶，你这样聪明美丽，会有很多人愿意保护你的。比如皇伯伯，比如——很多很多人。”
　　芙瑶僵硬的肩膀松弛下来，低下头，把脸埋进披风柔软的领子里。
　　清冷的月光下，十二岁的芙瑶轻声对自己说：“不，我不要任何人的保护。我要变强，强大到让任何人都不敢伤害我，伤害我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