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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杜府 ...

  •   她迎着月色款款步来
      察觉到我的目光
      她抬起头冲着我盈盈一笑
      那一刻
      我忘了呼吸……

      披肩的长发被高高的挽起,发髻处只是随意的插了一根银簪,翡翠色的旗袍,纯白的披肩,除了一副珍珠耳坠,遍再无其他装饰。
      穿旗袍的女子我见过很多,即使在国外,也能四处看到穿着传统旗袍的华人女子,但真正能穿出它韵味的女子却不多。母亲便是其中的翘楚,即使已经年过四十,却还保持着二十岁时的身段:修长的小腿,纤细的腰肢,秀美的颈项……每次看着母亲走路时微微摆动的身姿,我都能清晰地看到父亲眼中的痴迷。那是一种模仿不来的气质和韵味,我曾经以为,到母亲这处已经是极致,但此刻我却发觉自己错的离谱——

      若说母亲给人的感觉偏向于典雅,那如今站在我面前的女子散发的,却是一种震心心魄的雍容和贵气。即使没有一件珍宝来衬托,但她站在那里,你却觉得站在你眼前的,定是那画中走出的,十里洋场的金枝玉叶。

      “怎么,看傻了?”娇艳的红唇再度扬起那熟悉的弧度,却比平日多了二十分的娴静,二十分的妩媚。
      “没完全傻掉,不过也差不多了。”我叹了口气,便再度发动了车。
      明若……22岁……
      家庭人员简单,父亲10年前不幸去世,之后便由母亲一人抚养长大
      人缘关系简单,除了乔可薇之外,仅有一个女性朋友,目前身在外地
      工作经历简单,从大学实习开始,便进入式翔工作至今日
      感情历史简单,之前只有过一个男友,现已结婚
      唯一的意外,便是三月前由于失足从山阶上摔下而昏迷了一个月半,如今医生已经证实完全康复,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但就是这样经历简单到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女子,平时喜欢蹬着磨旧的帆布鞋,一身宽松的牛仔装,脸上总挂着微微的笑容,但仔细一看那笑容却从来进不到眼底。而挽起发髻装扮以后,却又散发出一种不同寻常的贵气,散布在举手投足的刹那间,一颦一笑,甚至只是略略抬眉的细节。
      晚上的公路车很少,转眼间,便已到了经年未归的祖屋。
      “猪头,虽然到了苏州不到拙政园逛逛是可惜了点,但现在夜黑风冷的,就还是免了吧。”看到我欲下车,从半路便打起瞌睡的某人揉揉眼睛拉住了我。
      “拙政园往这里还要再开半个小时才能到。”看到门廊的灯亮了起来,我便知定是等候多时的张妈来了:“你有兴趣明天一早我带你去,现在先进去休息吧。”
      “那这里是什么地方?”被我这么一说,她好似迷糊了。
      “这里是……”我正开口之际,横在眼前的漆黑大门却徐徐开了。
      “少爷您回来了?”寻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果然是张妈,瞥到她手里提着的灯笼,我不由拧了拧眉——父亲的老毛病果然还是没有变。
      “等等等等——”还没等我开口介绍,身后的女子已经先一步从我背后跳了出来,食指指着张妈手上贴着“杜府”两字的灯笼好奇道:“这是你家?!”

      漆黑的木门,高耸的扁额,精雕的门当,还有青石砌成的地面,我踩在上面,突然升起了一种踏着百年时光的感觉。心头一紧,万般思绪涌上,竟是没有一个出处,耳边的声音,也虚幻了。
      茫然地跟在杜惜的身后跨过一个又一个门槛,穿过一道又一道门廊,直到前面的人停下来,才发觉不知何时,两人已经行到了大厅。
      正座上做着一个穿着一身唐装的中年男子,旁边则是和自己一样穿着旗袍的美妇,看到杜惜进门,满脸都露着喜悦,但瞥见我的那一刻,眼中又都微微流露出一点诧异。
      “父亲,母亲,这是我的朋友”显然,见到许久未见的亲人,那厮也是一副想当高兴的样子,只是没聊上几句,便把我给亮了出来,拉着我的手,他介绍道:“明若,这是家父,还有家母。”
      “伯父,伯母好。”我微微颔首致意,却抓住视线的死角微微瞪了身旁人一眼——死猪头,回头再找你算帐!
      那厮似乎早就料到,朝我微微吐舌,算是回应。
      我虽胸闷,却也不能当着老人家面前发威,转过头已是全副武装的无害笑容:“这次来的突然,没能准备什么薄礼……”
      “明小姐不用这么客气,难得儿子带朋友回来,我这做母亲的高兴还来不及呢。”没待我说完,一道柔美的声音却已经插了进来,循声望去,开口的是杜惜的母亲,然而口上那么说,脸上却没露出半点高兴的样子。
      我嘴上挂着淡笑,不置可否。揣测人心这事太累,而且即使知道了又如何,别人的心又岂是那么容易顺着你意,那么容易摆布?看着一身古装打扮的女佣递上的青瓷杯,心不禁又感觉闷的紧。
      “张嫂,你去给明小姐安排房间,记得通知厨房多添一份宵夜。”不知你来我往地寒暄了多久,杜母揉了揉眉心,抬头一边吩咐张嫂,一边对我含笑道:“时间不早了,明小姐跟着我儿子坐了那么久的车子,今天还是早点休息吧。”
      “小若,”我正欲应声,杜惜却突然张口提议:“父亲和我正要对弈一局,你上次不是怀疑我的棋力吗,今天要不要亲眼验证一下?”
      死猪头,人家累都累死了,哪有兴趣看?!我胸中一怒——不过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不看吗?
      “好啊。”我略略点头,在心底里打个哈欠,跟着那一老一少进了书房。

      没想到那猪头平日斯斯文文的柔弱样子,下起棋来到真是有板有眼,我坐在正中,看着前面正厮杀得痛快淋漓的两人,不由联想到了棋魂里面佐为和名人的那场,唉……应该提醒那猪头换件衣服的,穿西装太刹风景了……
      不过即便如此,还没到关子,我的眼皮就开始越来越重,顺带着哈欠一个连着一个,以至于猪头老爹突然转头问我“这局棋你怎么看?”的时候,我想也没想便回了一句“凉拌。”
      “小若!”直到猪头惊叫一声,我才如梦方醒,看着老爹一脸青紫,我才发觉自己刚才的确是太失态了,马上振作精神打量残局——
      “中央的白棋已经死了,不过左下角的形势也不容乐观,”亏得猪头还在我面前炫耀他的棋艺,如今被他老爹杀到如此地步,岂止不乐观,根本就是惨不忍睹!“眼下白棋虽然还有上边一半的活路,不过这一局的胜负却已经定了。”
      “既然明小姐也会下棋,时间还早,不嫌弃的话也请和老夫切磋一场?”
      “父亲,您不要为难小若……”没想到那老爹突然发难,杜惜也被吓了一跳,马上打圆场:“不如给我一个机会扳一局?”
      “是啊是啊,我围棋根本不行的,我顶多下下五子棋和黑白棋。”我也马上摇手,就差举白旗了——这一对父子性格南辕北辙,会记仇这点到颇为相像,人家不就是在他下棋的时候打了个哈欠么?
      猪头的功力已经那么高了,都被摆得那么平了,我那点水平上去不是笑掉人家大牙?
      “请吧。”不顾我的示弱,那老爹已经清好棋盘摆手到。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
      摸子下来,他依旧执黑,我则代替猪头,执白子。
      开头总是一成不变……只是食指指触到那圆润光洁的棋子的时候,心却颤动了一下,脑中的记忆慢慢复苏,突破临界口的时候,我重重地把子放到了棋盘上,四行八列,小飞。
      子澈,求求你,教我,教我如何赢了那人!
      那人抬起头看着我,清俊的脸上写满了无奈
      小若,你不要闹了,——那人拉开我的手,把我从地上扶起来,又重新安在座位上坐好
      论棋艺,国手从来都是谢及悦,我从来没能在棋盘上赢过他一次。而纵使谢及悦……也从来没赢过皇上一局。
      可那人说,说只要我赢过他,他就会放了允文。
      座椅对面就是比人还高的镜子,镜中的人一身白色的丝袍,腰中则束着一根艳红的腰带,可丝袍再白,也白不过脸上的苍白,腰带再红,也红不若颈上的淤红……醒目到扎眼,到刺骨……
      几个月前的自己会一口气砸光所有能砸的东西,而如今的自己,却沦落到连自欺欺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子澈悲哀地看着我,却再也没有说话。

      “来,朕让你五子,你赢了朕,朕就放了林允文,若输了,仍是老规矩,自罚三杯。”
      我点头,手中子还没有落下,泪水却已在棋盘上化开。
      再笨的赌徒都不会参加这种还没开局便早已注定胜负的赌局,我却连傻瓜都要不如……
      不能放弃,更不敢放弃,这是允文唯一的希望,也是允文唯一的活路。
      只是这种无尽的折磨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喝下那掺了药的罚酒,我的意识慢慢模糊,全身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弓起身承受那越来越深入的侵犯,我闭上眼睛,把最后一滴泪水吞进了腹中。

      “小若!”听到猪头惊奇的叫声,我回过神,望向眼前的棋局,记忆中那不可一世的黑子,此时却已是兵败如山倒……白子的攻势犀利而又稳健,黑子纵是倾力一博,却仍撑不到终盘便已尽死。
      “没想到明小姐的棋艺那么好。”老爹望着残局,由衷地感叹道:“老夫认输了。”
      我赢了?
      何曾几时明若的棋艺竟高到如此境界?
      是的,我赢了。
      可是……现在却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小女子体力力单体薄,经此大战更是耗尽元神,”我起身冲着他们一辑:“今日就此别过,诸位晚安”

      半夜里不知为何下起了雨,雨水沥沥的下着,打着窗外的芭蕉叶,分外的凄惨.在床上辗转反侧有些时候了,依旧无法入梦,我干脆起身,坐到桌边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一股气饮尽,总算感觉肠子稍微暖了一点。
      任何人能有幸在这漫着古香的卧房里小住一宿都应该感到高兴吧?我打量着绣着彩凤的床帐和荷塘月色的屏风,心中却怎么也欢快不起来.这古宅处处透着令人窒息的味道,在这里,种种不堪的往事就如同撒了催化剂般一桩接着一桩涌上心头,若不是碍着猪头的面子,我就是淋着雨也一溜烟逃他个人不见影,只是……一道惊雷劈过,思绪也跟着一断,在回神的时候我用力敲了敲脑袋,自己是怎么了?人家过生日欢欢喜喜的,我怎么尽挑写凄惨的事情来想?
      所幸明天就可以离开了,最后,我又这么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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