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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冰雪红梅琉璃界(倒V)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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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朝!”
皑皑白雪,枯黄的苇草被白雪埋没,不远处的草舍上,也覆满了雪白,只在屋檐处隐约露出茅草的暗黄色。
莫棠雪一身繁复暗绣花纹的藕荷色衣裙,身上披一件雪白狐裘,向草舍的方向奔去,身后留着一行浅浅脚印。
顾惜朝一身青衣布袍,手执一杆细竹管紫毫小楷,正端坐在桌前凝神写着什么。忽听得门外女子娇声清呼,不由停了笔,轻笑。
门被推开,少女欢快地跑进来,脚步轻盈。
顾惜朝见她一身盛装打扮,搁下笔,笑道:“你不是去参加赏梅宴了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别提了,闷死个人。”莫棠雪摆手道:“那群公子小姐一个比一个厉害,我可应付不来。”
只怕是懒得应付吧,真要算起来,这丫头应付那些人,也从不吃亏。
顾惜朝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暖手,笑道:“莫大小姐辛苦了。”
“你不会故意说这话讽刺我吧?”莫棠雪横他一眼,她这样半路逃回来,哪里有脸说辛苦啊。
“怎么会?”顾惜朝笑,非常‘真挚’地柔声道:“我是在说,莫大小姐你翻墙辛苦了。”
“你……哼。”莫棠雪脸红,瞪他一眼,赌气不理他。
顾惜朝见她娇嗔模样,忍不住就起了逗弄的心思,凑近她柔声道:“棠雪,可是生气了?”
见她不理,故意皱皱眉,困惑道:“难道我猜错了么?”又笑道:“我见棠儿你不管是回家还是去神侯府,都是从墙上过的,还以为你去丞相府也是如此呢。”
“你!”莫棠雪见他唇角含笑,知道他故意气自己来着,只觉眼前这人实在可气可恶。狠狠瞪他,一眼瞄到他发髻上的那支发簪,木质的简单样式,俏生生,斜插发间,不知怎的就被撩得心里一痒,恶向胆边生。
一伸手,拔下他发簪。
“唉……”顾惜朝微惊,只觉发上一松,如瀑的青丝垂下。顾惜朝愣然。
莫棠雪也愣住了。
她,她她竟然拔了他的发簪……实在是太失礼了!!就连对自己表哥刘宝林,最多也是不爽了踹两脚,她竟然拔了顾惜朝发簪!
“我,我不是故意的……”莫棠雪手忙脚乱满脸通红,悔得肠子都快青了,“你别生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见顾惜朝看着她不语,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这种失礼行为真是该打!豁出去道:“我,我就是忽然觉得它挺好看的,忍不住就……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你要是生气,你就打我一顿好了。”
顾惜朝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睛,握拳虚掩嘴边,轻咳一声道:“你去把梳子给我拿过来。”
“哦哦。”莫棠雪连忙跑去拿梳子,小心翼翼递给他,偷看他脸色。
顾惜朝接过梳子,将长发顺好。莫棠雪看着他梳发,一边忐忑,一边觉得他束发的样子真好看,黑亮柔顺的发丝,缠在玉白的手指间,摸起来一定不错。
顾惜朝顺好发,熟练地分出一半头发来绾成发髻,伸手。
莫棠雪连忙殷勤地将发簪递上,心里又遗憾,果然美景不能常在。
顾惜朝见莫棠雪低着头,一副可怜兮兮‘我知错’的样子,哪里忍心苛责?更何况,他方才也并未生气,只是觉得有点……
眼神微别开一点,状似不经意开口道:“这支发簪我用了很久,以前也没见你说好看。”
“唉?”莫棠雪见他出声,又这样说,生怕他以为自己说谎,忙道:“我今天才忽然觉得它好看来着。”说完又加了一句,“以前……没注意。”
顾惜朝见她慌乱模样,轻笑,“你若喜欢,改天我做个一样的给你。”
“哦哦。”莫棠雪连忙点头,忍不住又小声嘟囔上一句:“我就是觉得戴在你头上才好看。”
“你说什么?”
“没没,”莫棠雪忙道:“我是说顾惜朝做的发簪真好看。”
顾惜朝暗暗咬牙好笑,别以为她刚才声音小他就没听见,这丫头,真让人不知该拿她怎样好。
见她依旧不自在模样,顾惜朝引开话题道:“你去参加赏梅宴,应该见到燕王白愁飞了吧?”
莫棠雪见他说起其他,这才真的松了口气,笑道:“你怎么知道?”
顾惜朝道:“白愁飞割据燕云十六州,是我宋唯一握有兵权的一方诸侯,如今京城中,只要是够资格的达官贵人,哪个不邀请的?”
莫棠雪点头道:“不错,就连我舅舅,也专程派人送了贺礼过去。今天的宴会,白愁飞正是主角,丞相府和太师府不少年轻的幕僚都有过来做陪,方应看也来了。”
顾惜朝点点头,这样的情形,也都是意料之中的事。问道:“白愁飞是个什么样的人?”
莫棠雪听他问,神色调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顾惜朝不解道:“怎么了?”
莫棠雪忍了笑,咳一声,正色道:“他是一个非常尊贵的人。”
一看莫棠雪神色,便知她又要捉挟人了。顾惜朝挑眉,似笑非笑地睨她。
“前呼后拥左拥右簇,被一群人挤得都快断气了,怎么不尊贵?”
顾惜朝摇头失笑。
莫棠雪这才收起玩笑神色道:“我只远远看见他,连话都没搭上,也看不出什么来。不过,看他仪表倒是不俗,感觉挺傲慢的。”莫棠雪撇撇嘴,似乎对这个白愁飞不甚推崇。
顾惜朝点点头,倒也没真指望她能看出什么来。
莫棠雪看一眼顾惜朝桌子上零散的手稿,忽然道:“你在屋子里闷了半天,可要出去走走?”
顾惜朝笑,“你想去哪里?”
“相府里的梅花可一点也不好看,”莫棠雪有些神秘地眨眼道:“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城郊。
孤山远寺,白雪连天。
千树红梅在雪地中凌寒怒放,雪压枝头,霜冷红艳。
微风一起,簌簌积雪飘落,野旷无人,万籁如寂。
“怎样?不错吧。”莫棠雪在梅林间奔走,笑靥明媚。
顾惜朝亦觉胸臆舒畅,深深吸一口梅香,有陶醉之意,“冰雪琉璃世界,真如天上人间一般。”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莫棠雪笑意盈盈,心里觉得他喜欢自己便开心,得意道:“这里是我以前和表哥跑出来玩,无意中发现的,知道的人很少哦。”
“恩。”顾惜朝含笑点头,看着她的目光很温柔。
“这里的梅花不知是什么品种,颜色和花型都很漂亮,连很多名品都比不上。”莫棠雪伸手将一枝攀低,笑道:“呐,你看。”
“恩,”顾惜朝点头,眼神,却是眷恋地看向莫棠雪,“的确很漂亮。”也不知赞的是花,还是人。
“哎,顾惜朝,”莫棠雪忽然道:“你以前有没有打过雪仗?”
“没有。”顾惜朝轻笑道:“我以前一直在南方,那里很少下雪。便是有时候下雪,也多半是和雨一起下,雪花落到地上便融了,积不起来。”
“那可真是可惜,打雪仗很好玩呢,我小时候经常和表哥他们玩。”莫棠雪一脸遗憾,随即又苦着脸道:“当然,如果和崔三哥一起玩的话,就一点也不好玩了。”
顾惜朝笑道:“怎么说?”
“崔三哥人称追命,跑得比兔子都快,我从来都打不到他,他却能打到我。”莫棠雪一边说着,愤愤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捏成一个雪团,那架势,好像捏的不是雪,而是崔略商的脑袋。
顾惜朝好笑。
莫棠雪一抬头,忽然指着不远处道:“你看,那支梅花很漂亮呢,你去给我折来可好?”
顾惜朝顺着她手指望去,“哪枝?”
“就那枝,”莫棠雪推他,央求着催促道:“唉,快去快去。”
顾惜朝狐疑地横她一眼,“你又想打什么鬼主意?”
“什么鬼主意?”莫棠雪嗔道:“我就是想让你替我折一枝梅花,你肯不肯?”
顾惜朝叹气,“好,只要是你说的,什么都肯。”
无奈笑睨她一眼,虽然知道这丫头必定怀了什么鬼胎,也由着她了。
顾惜朝走到那棵梅花树下,伸手折梅。他还真没看出这枝梅花有什么特别的,比其他的好看在哪里。
莫棠雪却是在他身后偷笑,见他走到树下了,用力将手中雪球丢了过去。
雪球‘嘭’地一声砸在树干上,碎落成琼粉。
顾惜朝只听得风声和雪球击到树干上的声音,微一挑眉,满树玉屑碎雪扑下,当真避无可避。
莫棠雪咯咯笑道:“这就是我当初对付崔三哥的一招,怎样,很厉害吧!”
“你这丫头!”顾惜朝好气好笑,拂落墨发和青衫上琼雪,作势要抓她。
莫棠雪哎呦一声,转身就跑。
枝上红梅绽放,两人在林间追逐笑闹。
青衫俏影,被纷纷摇落的碎雪迷离了身影。
天边,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
洁白的雪,一片片,像是轻飘飘的羽毛。
“唉,不玩了不玩了,我认输。”莫棠雪喘息。
顾惜朝笑,伸手替她弹落身上碎雪,“你看你弄得一头汗,当心待会儿又着凉。”
莫棠雪也不在意,将身上披风脱下。顾惜朝微微皱眉,伸手替她拿了披风,想着待会儿等她汗稍微落了便替她披上,免得吹了风。
莫棠雪理了理衣襟,忽然‘哎呦’一声惊呼,“糟了!”
顾惜朝忙道:“怎么了?”
莫棠雪急道:“我的玉佩不见了。”
顾惜朝听她只是丢了玉佩,这才稍微松了口气,“这附近没有其他人,若是遗落了,应该能找到。”
两人沿路找来,却丝毫不见玉佩踪影。
莫棠雪走得急,繁琐的裙角被地上梅花枯根拌了一下,险些摔倒。
顾惜朝忙扶住她道:“不就是块玉佩么,怎么这么急,摔着了怎么办?”
莫棠雪道:“玉佩是舅舅给我的礼物,怎么可以弄丢?我从相府逃出来时还在的,一定是掉在路上了。快帮我找啊!”
顾惜朝握住她小手,安抚道:“我们是从这一路走过来的,耐心点,一定可以找到。”
莫棠雪听他这么说,不知怎的就安心下来,又觉得自己方才确实太急了些。
顾惜朝笑了笑,拉起她一起走。
莫棠雪随着他脚步钻出红梅的密枝,眼前一幕让她一愣。
远山孤寒,白雪红梅中,两人迎面走来,恍若郊野逢天人。
来人一男一女,皆是十八九岁年纪。
女子温婉清丽,一袭天青色儒袍穿在她身上,并不似男子,却别有一番风流蕴藉。
男子清端雅致,身形修长,只是不知为何却只低着头,似乎地上有什么东西要寻找一般。
“你看那姐姐,穿男装好漂亮!”莫棠雪忍不住伏在顾惜朝耳边悄声道。
对面那男子也低着头轻声对女子说了句什么,莫棠雪不曾在意,顾惜朝却有些疑惑。
——那男子一眼认出了他和莫棠雪身份。
京城中认识他和莫棠雪的人不少,不过,顾惜朝素来过目不忘,从不曾见过这男子,可是看他行止装束,不像是无名之辈。
郊野梅林,偶然相逢,也算缘分。
莫棠雪上前施礼笑道:“这位兄台……”
男装丽人眉目幽婉如水,此时微挑了眉,似有些好笑,“兄台?”
莫棠雪玩笑道:“我看姐姐你穿着男装出门,肯定是不希望自己一眼就被人看穿,那我怎么也该捧捧场嘛!”
那男装丽人闻言莞尔,摊开手掌道:“我听见你们在寻找一块玉佩,可是这个?”
只见她小巧的手掌上正放着一块白青红三色的翡翠玉佩。那玉佩雕刻的是一枝棠梨花,白色的为花,青色的为叶,红色的为枝干和一个小巧的‘棠’字。正是刘独峰送个莫棠雪的那块!
莫棠雪惊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正是这块。姐姐你看,玉佩上还有我的名字。我叫莫棠雪,很多人都认识我,绝对不是冒名来认领的。”
男装丽人一笑,将玉佩递还给她。
“多谢二位为棠雪寻回玉佩,”顾惜朝上前一揖,笑道:“请教二位如何称呼?”
“苏璃。”男装丽人点头微笑。
一旁低着头的清俊男子,此时依然低着头,却抬起眼睛,拱手道:“在下狄路。”
顾惜朝看他一眼,暗奇这男子为何总是低着头。
莫棠雪笑着指指顾惜朝,“顾惜朝,”又指指自己,“莫棠雪。”
莫棠雪见苏璃一身男装,竟然比男子穿得还要漂亮几分,不禁艳慕。
顾惜朝见她如此,不由想到,莫棠雪曾经穿男装被一群人追婚的乌龙事件,闷笑出声。
莫棠雪顿时红了脸,嗔他道:“笑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老翻旧账,不是男子汉所为。”
顾惜朝忍笑,无辜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莫棠雪嗔他一眼,忙掩饰道:“苏姐姐,其实就是我以前穿男装上街,结果被人看破,这家伙居然记在心里,现在还来嘲笑我。你说可恶不可恶?”
顾惜朝听了这话,心中暗笑,也不戳穿,含笑看着她和苏璃亲近。
苏璃对莫棠雪也极是喜爱,虽然话不多,却和莫棠雪很合得来。
“苏姐姐不是京城人吧?可是来开封游玩的?”
“若是游玩,小雪可知哪里有好景致?”
“这冬日里,最富盛名的,自然是汴京八景之一的梁园雪景了,想必姐姐也听过,我就不多说了。不过要我说,倒不如去城西郊的大恩承寺。那里的后山有一连数顷的参天古松,一到大雪时节,积雪压枝,那才真叫冰天雪地。那里很少会有人去,不像梁园,人多吵闹,雪都被人踩光了。而且啊,寺里的素斋非常不错……”
顾惜朝将手中披风替莫棠雪披上,偶尔也插上几句。
狄路对京城也很了解,但论各处好吃好玩的地方,多是知道一些名胜和有名酒楼,不像莫棠雪,专挑小吃摊位和没什么名气的地方。
几人一路谈论着京城里的风俗景致,那苏璃和狄路谈吐皆是不俗,看进退应对,像是身居高位之人。
尤其是苏璃。顾惜朝见狄路似乎比苏璃还要长一两岁的样子,却口口声声唤苏璃为‘苏姊’,对她很是尊敬,态度有些亲切暧昧;那苏璃也欣然受之,似乎没有任何不妥。
狄路待了不久,见天色欲晚,先行告辞。
莫棠雪拉着苏璃的手,心里很舍不得跟她道别。不知为何,她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幽美深邃的女子。
“顾惜朝,”莫棠雪道:“你去帮我折枝梅花可好?”
顾惜朝笑道:“你又想怎样了?”
“拿回家插瓶。”莫棠雪嗔他一眼,瞄一眼苏璃,小声道:“什么叫又想怎样,好像我怎样了似的。”
顾惜朝又是好笑好气,又是无奈。这丫头,在外人面前,倒是会装乖。
看顾惜朝走远,莫棠雪道:“苏姐姐,你待会儿要回去了么?”
苏璃笑道:“天色已晚,确实该回去了。”
“这样啊……”莫棠雪怅然,殷切看着她道:“我本来还想请苏姐姐吃杜鹃醉鱼呢。”
“杜鹃醉鱼?”苏璃微微挑眉。
“非常好吃的一道菜!我保证。”莫棠雪道:“除了顾惜朝,没人会做这道菜了。”
苏璃瞄一眼远处的顾惜朝,笑,“你不用跟他商量一下?”
“咳,”莫棠雪咳一声,笑道:“其实是我早就想吃这道菜了,可是惜朝他一直不肯给我做,如果苏姐姐来的话,他就不得不做了。苏姐姐你就成全了棠雪吧。”
原本苏璃对这道杜鹃醉鱼也没什么兴致,山珍海味玉粒金莼吃惯了,哪里会在乎一条鱼?但听她如此说,只觉有趣可爱得紧,于是点头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尝尝这道杜鹃醉鱼,究竟有多美味。”
事实上,莫棠雪若说要吃鱼,顾惜朝哪里有不肯做的?只不过这样子说的话,更有可能请到苏璃,所以,莫棠雪只好稍微牺牲一下顾惜朝形象了。
顾惜朝仔细挑选了一支最适合插瓶的梅枝,完全不知道自己被某个人给算计了。或者说,是即使知道,也只是一笑,任由那丫头算计去。
细心抖落梅花上残留的冰雪,顾惜朝执着那支红梅,笑了笑,向莫棠雪走了过去。
暮霭已低沉,雪色朦胧。
雪中俏立的少女,眸波盈盈,似是正看着他。粉颊上晕染的霞色,在黄昏的光线里看不分明。
顾惜朝心中一动,已含笑,看向她的目光亦不掩情意。
苏璃笼着袖立于一旁,眸光沉静如水,看着眼前一对璧人,微微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