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雪》兰若寺的幽灵

2、Part 1

　　室内流淌着喧嚣的音乐，似乎是要震碎人灵魂的苍凉声音在反复吼：“我不知道这世界怎么了……”窗外的夜也苍凉得很，微风却奇异地泛着温柔的气息，从窗户穿进。风里混着麻辣火锅的味道，楼下那群年轻人肯定又围坐在冒热气的锅前，笑着闹着，奢侈地吃火锅喝啤酒。如今的世界，吃东西已经简化成一道程序，只注重营养和省时，而不再重视美味。

　　他们多么无忧，能花金钱和精力这么吃上一顿，而她却是早老了。江卉心开始跟着电脑里的声音吼：“我不知道这世界怎么了……”

　　这并不是什么歌星的歌，江卉心甚至不知道是谁唱的，只是偶然在一个网友上传自己创作歌曲的网站无意下载的。严格来说，这并不能算是一首歌，反复唱的也有那一句，只是音调高低不一，都带着苍凉的悲戚，江卉心迷上了这声音。可她对于这个声音主人的认识，仅仅只限于那人简洁的网络ID——白，还有几句英文的签名：

　　We feel breeze，we feel silence。

　　Nobody die in the war，nobody cry in the night。

　　When the moon through the blue sky，

　　We sing our song，

　　Like the breeze……

　　江卉心常常想，拥有这样声音的人，一定拥有一个苍凉的灵魂，或者，他也和她一样，他们都老了。

　　对着镜子，江卉心修长的手指握着一筒唇彩，在丰盈的唇上来回抹动，镜中她白皙的手指上，指甲一半血红，一半墨黑，却奇异地美丽，仿佛谁涂上都不合适，就只有在这双手上，才是美丽，而其他，就只能称为妖异。江卉心咧嘴笑，镜中的妖媚人儿也咧开嘴，嘴角以同样的弧度向上翘起。

　　江卉心放下唇彩，抿一抿猩红的唇，又拿起一盒金色的眼影，抹在眼睑，长而翘的睫毛，如同在金色的阳光中投射出纯黑的阴影，有忧伤的味道。江卉心又拿起一筒一次性染发喷剂，闭上眼，纤细的手指轻轻一按，黑色的发就变成雪白的色泽。江卉心喜欢霜雪的发，因为一首已经失传的词——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这年代，古典精致的文学艺术，早被湮没，江卉心是从父亲的储藏室，看到这首词，认识了这古雅极至的文字。

　　江卉心扬起嘲讽的笑容，却悲哀地发现，她所嘲笑的只是自己。她甩头，手提一个亮金色的大包，向门外去。

　　街道两旁，是光怪陆离的霓虹灯，明灭之间，闪出五彩的颜色。夜越深沉，那些霓虹灯就越耀目，江卉心笔直向前，在一块极其闪亮的招牌下停住，霜雪的发丝在夜风中飞舞，仿佛黑夜划过的闪电，让人感到惊心动魄。白发红颜，足以融化任何人的铁石心肠。

　　那招牌是由霓虹灯组成了一个大大的女人脸，妖媚至极。灯光闪烁下，让人感觉女人正妖艳地眨眼，仿佛在诱惑世间所有的男子。江卉心走进那道门，喧嚣就扑面而来，那一浪高过一浪的声响，几乎要震碎人的耳膜，可江卉心却享受似的微微眯眼，流露出十分惬意的表情。

　　到这里来的人，多是游荡在城市里无所事事的年轻人，他们不工作，只靠政府给的救济金过日子，到这种廉价的小店喝酒，是每天必做的事情。他们不懂得忧愁，年轻的脸上除了笑容，就是醉酒睡熟后显露无疑的天真。江卉心喜欢看他们的表情，也只有在看着他们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的心除了跳动以外，还能感觉得到一丝淡淡的欢乐。虽然，江卉心并不知道，这微弱的欢乐是不是可以救赎她早已经老去的灵魂。

　　“你的仰慕者又来啦。”洛茜见到江卉心，就向角落一指，语气颇带嘲笑的意思。江卉心不用看，也知道在那里坐着谁。他还来做什么呢？如今的他，早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少年，他还能要求她给他什么？江卉心不理会洛茜的嘲笑，只说：“别理他，我们开始吧。”洛茜是江卉心刚出来混生活时认识的，那时候她什么也没有，洛茜帮她找房子，帮她垫房租，又介绍她到这里工作。在江卉心眼里，洛茜是热情的，她不介意随这团热情的火燃烧。所以，江卉心现在唯一的朋友，就是洛茜。

　　洛茜耸耸肩，嘀咕：“看在他天天来的份上，也不至于如此冷淡。”江卉心不再言语，拉着洛茜上了正中央的舞台，在眩目的灯光下，开始扭动身体，跟随音乐的节奏摇摆。

　　江卉心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向角落看，在变幻的灯光中，他看起来似乎很忧郁。江卉心眼眶里忽然泛起一股潮湿，如今他天天追逐到此，也不过是完成任务罢了。曾经的一切，都随时间流逝消失不见，就像白所唱的——我不知道这世界怎么了。

　　江卉心重重甩头，甩掉一切繁杂思绪，尽情跳舞，台下响起阵阵欢呼，还有轻佻的口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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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卉心，卉心，卉心……

　　他坐在角落，眼睛一直追随着江卉心，从她踏进来开始，他就用灼热的眼神望着她。什么时候，他的卉心变成了这样？什么时候，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以往的亲密？什么时候，他再也追不上卉心的思绪？什么时候，他与卉心之间，就只剩下了追逐与拒绝的游戏？

　　“徐天洹，你是一个混蛋！”他有些恼怒地低吼。

　　前方的舞台，传来尖利的玻璃破碎的声音，然后是一个女子愤怒的呼呵：“你们想做什么？”他抬头，眯眼向舞台看：两个少年摇摇晃晃站在江卉心和洛茜面前，嬉皮笑脸地伸手想拉她们进怀。他忽然觉得一股怒气冲向脑门，站起身跳上舞台，拉起江卉心，就向外走。

　　江卉心手被抓得生疼，心里却奇异地泛起一丝暖意，面色也瞬间成了酡红颜色。片刻，江卉心的脸色一僵，用力一摔，把他的手摔开，冷冷地说：“你做什么！这里是你来的地方么？”他神色一暗，似乎被激怒了，再次拉起江卉心的手：“江博士要你回家！”

　　“为什么回去？”江卉心十分激动，力气也突然变大起来，竟把他推了个趔趄，“你回去告诉江明道，我绝对不回去那个家！”江卉心把家字故意拉得很长，充满嘲讽的意味。他蹙眉，放低音调，软软温和地说：“卉心，别这样固执，以前的你，不是这样。”

　　一瞬间，江卉心感到早已经失去的时光又回来了，他依旧是以前的徐天洹，容忍着她偶尔的小性子和坏脾气，温暖甜蜜的气氛开始弥散。“不要跟我提以前！”江卉心忽又提高音调，将甜蜜的气氛彻底破坏，“我们已经没有过去了！”

　　徐天洹额头上暴出青筋，他没有想到，卉心会将他们的过去一笔抹去，这让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回去？”徐天洹强压下怒气，对江卉心命令，“江博士要我今天非要把你带回去！你跟我走！”

　　“就算是我死了，也不跟你回去！”江卉心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让徐天洹感觉到她的决心。

　　徐天洹喉头一堵，心上仿佛被狠狠刺了一刀，脸色刹时就变得苍白。卉心宁死也不肯回去，他们之间的距离竟已经遥远到以死亡来衡量！

　　而他，他要怎样才能靠近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