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与风筝》朽月天雎

14、若如初见

　　“后来呢？你们没再聊下去？”
　　谭欣吸溜着奶茶里的珍珠，问道。
　　容月摇了摇头：“他看了我很久，不说话。接着又坐了一会，相对无言的，就各回各家了。”
　　“你们的感情真复杂。”谭欣撇撇嘴，却并不打算继续纠缠这个问题。
　　容月低头，继续敲她的键盘。
　　良久，两人手机同时响起新短信的提示音。
　　“A大？”
　　“A大！”
　　容月和谭欣相视一笑。
　　容月如愿被法学专业录取，而谭欣则是收到了心心念念的设计专业录取短信。
　　都是来自A大的。
　　朋友之间其实不需要言明太多。
　　谭欣没有继续追问容月，容月也没有问谭欣，周彦和谢燕回同一时间离开，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日子就这样古井无波地过着。
　　离家准备去学校报道的前一天，容月和谭欣去‘知秋’见了冯叶一面。
　　一坐下，容月就开门见山道：“余寒要结婚了你知道吗？”
　　冯叶斟茶的动作一顿，勉强恢复了平静才开口道：“什么时候的事？”
　　容月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下个月，还在说到时候得回来喝喜酒。”
　　她有些不忍心，但必须得说下去。
　　冯叶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一点笑来：“少年时便遇到愿意执手一生的人，是好事。可惜我下个月要出差，就麻烦你替我多道声恭喜了。”
　　哪有这么巧的，余寒下个月结婚，冯叶下个月便要出差。
　　不过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托词。
　　容月轻叹了口气，“其实你们...”
　　又实在是说不下去。
　　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但是冯叶和余寒这局，饶是旁观者都无法找出解脱之道。
　　情之一字，终归是不讲逻辑不讲道理的。
　　冯叶不稍想都知道容月未尽之言，只是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同余寒这么多年，吵过闹过，在一起过也分开过。
　　占据自己人生这么漫长篇幅的人，终于要彻底从生命里剥离去。
　　和另一个人，组建家庭，度过余生。
　　也不算意料之外，冯叶一直希望余寒幸福的。
　　只是回首望去，难免惆怅。
　　容月和谭欣坐了一会便起身告辞，已是天色渐晚。
　　索性也无事，冯叶干脆取出洞箫，奏起一曲《山鬼》。
　　箫声悠悠，明明是诡谲的词调，冯叶却吹出了物是人非的苍凉。
　　再睁眼，两行清泪已然湿了双颊。
　　“太悲了，不像你从前的调。”
　　闻声，冯叶回过头去。
　　就见到站在门外的余寒。
　　冯叶内心一震，却不做声。
　　余寒也不说话，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对视着。
　　隔着满屋的花草，隔着数月未见的时光，隔着难言的爱恨纠葛。
　　冯叶从前读不懂人生若只如初见这句词。
　　而今，他忽然明白了古人为何会感慨时光匆匆，故人不再。
　　世事变迁，沉浮事易，彼此都面目全非。
　　怎么会不希望后来的后来，大家如初见那般呢。
　　“怎么？来都来了，不让我进来坐坐？”
　　余寒见他眸色沉沉不言语，又开场白道。
　　冯叶被提醒后回过神，“进来吧。”
　　“普洱吧”余寒自来熟地替冯叶挑好了要泡的茶叶。
　　“茶叶伤胃，温水吧。”
　　冯叶并不领情，倒了杯温白开给余寒。
　　余寒吊儿郎当地：“也好。”
　　“怎么想起过来了？”冯叶一边扫着茶几上的水渍，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闲来无事赏花品茗不是人之常情么？”
　　余寒答得坦率，一双星眸里盈满不见底的笑意。
　　“我以为是来给我送请柬的。”冯叶开门见山道。
　　话音一落，两人之间的气氛降至冰点。
　　余寒脸上的笑意敛去，周身的气场骤然变得压迫起来。
　　“我以为你不知道呢。”
　　冯叶叹了口气，“知不知道的，重要吗？”
　　“我还没有请伴郎。”余寒面沉如水接话道。
　　“怎么？你不会希望我给你当伴郎吧？”
　　冯叶只觉得荒谬。
　　“不可以么？当初我家巨变，我跪在祠堂里，不是你走进去环我入怀里，说什么都没了也没关系的，你还有我。怎么？余家列祖列宗面前许过的诺，你要反悔吗？”
　　余寒一字一顿地说道，满是决绝的语气。
　　“这有什么关系？”冯叶甚至气到有些想笑。
　　“怎么没关系？我的人生大事，也要有你。”
　　冯叶只觉得他疯了：“你也知道是人生大事！那你在说什么梦话？！我跟你...”
　　“你跟我怎么了？不就是睡过吗？影响什么了？”
　　余寒接过话头，毫不留情继续道。
　　“你把新娘置于何地？”
　　冯叶忍无可忍地质问他道。
　　“那你呢？你又把我置于何地？”
　　余寒定定地看着他，语气平缓，眼眶却红了。
　　冯叶强忍胸中的酸涩，别过头不看他。
　　余寒的语气，像极了被抛弃的孩子在质问为什么丢下他。
　　问得冯叶心钝痛。
　　一屋两人三餐四季，冯叶也曾想过的。
　　在余家事变之后，冯叶和余寒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里。
　　冯叶上班，余寒在家待着。
　　下了班冯叶做好饭便叫余寒吃饭，饭后两人散步闲谈。
　　夜晚同寝而眠。
　　如果可以，冯叶愿意倾尽所有回到那段日子。
　　但他也知道，那样美好的日子，是偷来的。
　　“阿寒，不要逼我。”
　　“逼急了，你又要消失是不是？这次想去哪里？”
　　余寒执拗地追问着。
　　他是快疯了，彻夜难眠闭上眼睛就是满目血腥的日子，他受够了。
　　而唯一能够缓解他这种焦虑的人，对他来说还是靠近就痛苦的存在。
　　“知秋在这里，我能去哪里？”
　　“是阿，花店在这里，你能去哪里？可是城市那么多，为什么偏偏选址在这里呢？冯叶。”
　　余寒今天偏要问下去。
　　冯叶瞳孔一缩。
　　余寒攥住他的手，“说阿，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是吗？这里气候这么不好，养花得耗费更多的时间精力金钱，真的想赚钱的话，为什么要选在人流稀少的小巷里。”
　　“冯叶，为什么呢？你的店为什么开在这里？”
　　余寒步步紧逼。
　　“没有意义，余寒，现在问这些没有意义了。”
　　冯叶想甩开他的手，余寒却反攥得更紧。
　　“为什么没有意义了？”
　　“婚礼我会去的，该打烊了，你走吧。”
　　余寒逼得越紧，冯叶越想逃离。
　　婚礼两字一出口，冯叶的泪也掉了下来。
　　余寒攥着他的手骤然松了。
　　冯叶就站在原地，看着余寒沉重缓慢地一步步离开。
　　终于，在确定人已经彻底离开之后。
　　冯叶才缓下胸中那口沉闷的气回答道：“因为从前出差到这里的时候，你说过养花养性，挫败低潮时，花能让人看到生机，再拾起力气继续生活。当初你万念俱灰，唯独对阳台上我种满的花有些兴趣。阿寒，你不知道我多庆幸当初种了那些花。你说得对，这里不适合开花店，但是适合一个人揣着回忆度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