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弦》十二朱阑

1、中秋帖·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红衣的美人坐于台上，怀抱一具琵琶，口中唱的本是首豪放的词，却莫名幽怨。
　　宏陵楼。风月遍地，纸醉金迷。汴京城内首屈一指的销金窟，却也是汴京城内最有名的糕点作坊。
　　美酒美人美风月，好曲好景醉人怜。月方升，美人歌台上，一把琵琶，半面白玉，长发未梳。正唱到“莫使金樽”却倏然而止。台下听众一时不解。
　　红衣人一声轻叹，“画眉儿，去请乐师。”随即转身盈盈一拜，“烦请诸位移驾三边亭。”说罢扭身离去。
　　在座之人无不一愕。有人浅笑，拿起桌上酒壶，另一手一按酒桌，转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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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边亭前清影湖，清影湖中瑶台起。台分两层，乐下舞上，其后有曲桥通向子规园，是姑娘公子们的住处。
　　此时的瑶台之上，一樽水缸大小的坛子，红绸墨栏。有淡衣公子坐于琴后，手抚琴弦，一拨一挑，如碎金玉。灰发人坐于栏上举笛奏响，另一面又有黑衣蒙面人琵琶弦起，三声相合，乐声急促如雨，又似飞瀑流光。鼓声一击，乐声戛然止，霎时静默。
　　琵琶起，琴管为和，温和微许，鼓声仍存。台后曲桥之上，红烛次第亮起，有女子忽而大笑，踏栏而来，口中唱词一出，满座皆惊。依然是那首《将进酒》，一改平素幽怨的调式，豪气干云，不像个女子，倒多了几分建封气概。瑶中高台上，红衣炽烈，玉面素白映烛火，碧壶掌中点绿萤。
　　烛摇月动，美人步履微晃，酒未入肠却已有了三分熏然醉意。正唱到句“会须一饮三百杯”，忽然扬手甩壶，琼浆出，玉颜笑，衣袂飘然。酒壶起落，清辉遍洒，琉璃星点映上漫天月色烛光，恍如梦境。
　　“当啷”一声，玉壶落地，曲声铿尔止息。红衣人静立台上，仰首望月。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只听一人叩节而歌，声音不大，却是在座众宾均可听到，此句出，全场蓦然一醒——这曲子是有后半段的。
　　当是时，连台上歌者也是一愣。回身望，却见那位公子淡兰衣裳坐于三边亭上，指间一只小杯，身边一壶楼里常备的桃花酿，指下敲的是亭上青瓦。他话音未落，笛声起，琴者随着一段拨弦，竟是将此句化入曲中，等歌者续词！
　　于是，红衣人望亭良久，忽尔一笑，扭身展臂，手中一把绢制折扇，倚弦而歌：“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琵琶和弦，曲调疾转。琴音忽然一顿，少歇即起。钟鼓衬下，笛声转为悠长，本是激越的琴鼓琵琶和于一处。
　　兰衣人起身踏水而过。台上珠玉相击，水舞霓裳。扇上绢丝随佳人玉臂起落飘然若云。
　　“曾愿老死花酒间，此生一梦不复醒。泰山钟鼓皆寂寞，何为青史留其名？”红纱扬，折扇舞，那兰衣公子手持壶杯坐于酒坛之上依景唱词：“咫尺天涯共婵娟，举杯同饮邀明月！”手中酒杯一举，倾觞祭月。美人扇舞蹁跹如蝶。琵琶与鼓声渐止，琴声亦弱，只余笛音伴调。美人一手扶在兰衣人肩上，另一手收扇执壶，缓缓斟酒：“天地无为人应怜，沽取清辉为君酌。”语声轻细，扇上长绢蓦然舞出，美人扭身一跃，绢丝飘舞而落，若繁华褪尽，浮梦顿生，怅然而叹。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兰衣人执杯唱曲。琴声缓缓推入，一句“与尔同销万古愁”，阴阳相合，刚柔并济。男声傲然纵情，女声柔和如水。乐音激扬，蓦然收声。有烟花清啸升空，砰然炸响，满座皆惊。漫天星坠，瞬间绽放，瞬间湮没。
　　兰衣人并未抬头，只看手中酒杯，杯中半轮月光，清而绀碧。红衣女子靠在他背后，目光径自由天空转向三边亭。
　　诸座酒酣，女子的脂粉香染上月色，朦胧了思绪，挑拨了欲念。
　　宏陵，宏陵，本该如此。葬了英雄骨，却承了花开花谢的香。
　　果然。目光收回，暗自神伤，那人自是不会再来的。笑意浅，起身挣了衣袖：“公子可愿八方馆一叙？”
　　兰衣人酒杯一顿：“姑娘雅意，在下心领了。”
　　“如此，乐舞已矣，君且随意。”温软的调调，略沉的音，举步欲走，却忽然转回来：“啊，多谢公子和词。”
　　“不必。”兰衣人宽袖一挥，答得悠闲，“只是此处赏月甚佳罢了。”
　　红衣人便也不说什么，收好丝绢，颔首一礼，缓步离去。
　　琴弦一挑，曲桥上，点点烛火灭。佳人含笑。
　　“月方好，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作者有话说

　　——————————将进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