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心魔与暗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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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了，月光散落一地。
偏院小厨房的炊烟袅袅升起，江星遥带着襻膊，正站在案板前揉面团。
今日在宋府，她担心江清月在吃食上做手脚，并未动筷，后出了刘烁那般闹剧，宋府的赏花宴草草收场，她更是滴水未尽。
今日那黑衣男子之事也分走了她不少的经历，一直到回了自己的院子里，她才顿觉饥肠辘辘，灵乡亦是捂着咕咕叫的肚子，难为情地挠了挠头。
江星遥笑着让她去屋内收拾，自己则带上襻膊，到小厨房里准备餐食。
厨房内食材不多，她也不愿再去前院厨房招惹是非，便想着做完汤面，简单对付一口罢了。
她忙着揉面，听见身后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头也没抬，只当是灵乡来帮忙了，随口说道：“菜洗好了，你去切一下，等下炝锅炒个青菜就行。”
“一个江府的五小姐，成日立在厨房搓泥，给丫鬟做吃食，你倒不嫌掉价！”陈氏的声音裹着怒气砸来。
江星遥愣了一瞬，抬头见陈姨娘一脸嫌弃地站在小厨房门外。她身着石青褙子，鬓边的珠花颤巍巍的，显然是气狠了。
江星遥放下手中的面团，语气平淡梳理地问她，“阿娘怎么来了？厨房油烟重，阿娘去屋内等吧，我很快就回去。”
陈氏对江星遥的话置若罔闻，她忽的上前一步，指着江星遥的鼻子骂道：“若不是你哥哥心里疼你，不顾自身处境的去求主母，别说在这里给下人揉面了，便是这小厨房的门，你也是摸不到的！”
“如今熠儿他在朝中好不容易站稳脚跟，你倒好，竟三番五次去惹清月不快，你是成心要让他在主母面前难做人吗！我都听说了，今日宋府赏花宴，那么好的机会，你却你故意躲着刘公子，是要把宋洺那点念想留到什么时候！”
见陈氏此番话颠倒黑白，对原主如此不留情面，江星遥也懒得与她虚与委蛇了。
她拿起面杖，神色淡漠地对陈姨娘说道，“我与宋洺早已说清。此事二哥哥可以作证。阿娘不信我，总该信你那宝贝儿子吧。若阿娘怕我连累二哥，我明日便去求父亲，要么搬离江家，要么……”
“你敢！”陈氏闻言顿时脸色铁青，“离开江家你能活成什么样？你这蹄子，如今猖狂不过是仗着宋洺对你的那点旧情，还真以为自己有多大本事吗？”
“我告诉你，安分些，别去惹你父亲和主母的不痛快，往后嫁个好人家，给你二哥哥的仕途助力，才是你该做的！”说罢陈姨娘甩袖而去，廊下的海棠花瓣被她带起的风卷落，落在江星遥僵住的手背上。
灵乡躲在厨房门口，待陈氏走了才敢进来。想来陈姨娘这番尖酸刻薄言语，她是都听到了。灵乡红着眼圈看向江星遥，说道：“姑娘，陈姨娘她……”
“没事。”江星遥对她笑了笑，重新揉起面团，指尖却泛白。原主的记忆突然涌入她的脑海中。十二岁那年她冻得发烧，跟身旁的嬷嬷说了许久，那嬷嬷对她只敷衍了事，并不管她死活。
彼时的原主虽知陈姨娘厌恶她，可小孩总归是最依恋娘亲的。她拖着病躯找到陈氏，求她能给自己一件厚棉袄御寒。
她知道陈氏的日子并不难过，起码吃穿用度都是体面的，可陈氏却只丢给她一件下人穿旧的薄袄，棉都没有多少了。
陈氏看着她便气不打一处来，急着打发她走，还嘱咐她，“省着点穿，别给我惹事”。
原来这世上最凉的，从不是偏院的秋风，是生母的冷眼。
晚饭后，江星遥又把自己那坛子青梅酒摆在了石桌上。她不经意地望了望四周，指尖摩挲着袖中那枚银哨。
江星遥算准了，那蒙面人既三番五次跟着她，今日又在宋府救了她，就绝不会放任她深夜醉酒独处。
她虽不知此人身在何处，可冥冥之中，她总觉得此人今夜一定会来。
待灵乡被她以“给二哥哥送酒”为由支走后，江星遥假意叹气，抱着酒坛子给自己倒了两碗酒。
她酿的青梅酒有些后劲，奈何糖放的也多，酸酸甜甜的，倒容易让人迷惑。江星遥故意将自己灌得眼尾泛红，而后趴在石桌上，装作睡着了。
夜露渐重，江星遥的酒劲也上来了些，她心中有了疑虑，难道是自己算错了，此人的出现当真是巧合吗？
就在她想要起身时，脚步声终于在她身侧响起。
不似灵乡那般轻快，而是男子沉稳的步伐，带着淡淡的冷香，与海棠院那人的气息一模一样。江星遥心跳如鼓，他果然来了！
江星遥继续闭眼假寐，她感觉到自己被人打横抱起。
轻柔的晚风裹挟着那人身上的冷香，扰的江星遥心头有些说不明的情愫在荡漾。
今日宋府中相见，那男子身形高大，每走一步都沉着有力。可此刻他抱着江星遥回去，脚步却轻得像踩在云里，像是生怕将怀中的人惊醒。
到了床边，他俯下身，轻轻将江星遥放在床上。江星遥的小脸因着青梅酒的缘故变得更加粉嫩，她闭着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想来睡的并不安稳。
那男子在她身旁伫立许久，眼神中透着好奇和不明的情愫，还有一丝心疼。
就在他扯过江星遥的锦被想给她盖好时，江星遥突然睁开眼，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襟。她的眼神算不得清明，借着酒劲将他往床上拉。
此举来得突然，那男子猝不及防，他没的支撑，手中的被子一下掉落在江星遥的头上。
江星遥的呼吸瞬时一窒，她闷哼一声，胡乱的挥手想要将被子扯开，却无意间扯掉了对方脸上的玄铁面具。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亮了男子的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真真是衣服英气十足的美人面！只是一息之间，那人的下颌线立刻绷紧，眼底也翻涌起阴鸷。
这般狠厉的模样令江星遥一时有些怔愣，不等她反应过来，那男子的手已掐住她的脖颈，力道骤紧，熟悉的窒息感瞬间将她包裹。
“肖毅……”她无意识地呢喃，前世被前夫掐着脖子按在地上的画面疯狂涌现。肖毅那张曾满是爱意的脸，此刻变得狰狞，巴掌落在她脸上时，还诡异地笑着，用最温柔的语气说道，“你总是不听话，要是你能乖一点就好了”。
是心底最隐秘的恐惧，也是她前世挣脱不开的心魔，江星遥的大脑被回忆充斥，绝望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开始挣扎，眼泪混着鼻涕流下。
此举像是开关，瞬间刺痛了对面的男子。只见那人眼底突然闪过一丝慌乱。
“不是……”男子的声音发颤，掐着她的手猛地松开。
江星遥趴在床上剧烈咳嗽，劫后余生的痛感侵袭她的全身。江星遥余光瞥见男子背过身，肩膀微微颤抖，月光映出他落在床沿的泪滴，和他此刻慌乱不知所措的身影。那模样与她前世躲在卫生间偷偷掉泪的样子，如出一辙。
“对不住。”那男子站在她床位挣扎了许久，最后却只丢下三个字，面具都没捡便消失在夜色中。江星遥摸着脖子上的红痕，眼泪越流越凶。
其实那男子对她这般举动，也只是三两息之间的事，她如此大的反应，并不因为疼，反倒是下意识的举动。
那短暂的窒息感让她想起与前夫的过往，想起自己为了迎合他，减掉二十斤体重，辞掉喜欢的工作，最后却落得被家暴的下场。
灵乡回来时，见江星遥缩在床尾发抖，脖子上的红痕依稀可见，她吓哭了，当即就要冲出去找人。
江星遥死死拉住她：“别去，他不是坏人。”
灵乡守在江星遥身边，一直到她睡沉了，才轻轻起身离开。
只是那夜的恐惧，让江星遥夜里频频梦魇，梦里还是前世的光景，她看见肖毅掐着她的脖子说“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在她又一次被梦魇缠身时，江星遥感觉有人按住了她乱挥的手。那人掌心的温度带着薄茧，却异常安稳。
她迷迷糊糊睁眼，月光下，蒙面男子坐在床沿，玄铁面具遮住半张脸，另一只手正给她盖好滑落的被子。
见她醒了，男子立刻起身就要走。
“你是谁？”江星遥哑着嗓子问。
男子脚步顿住，背对着她道：“欠你的。”
“什么？”江星遥不明就里，“你欠我什么？”
“随你说，什么都行。”男子的声音很轻，“好好睡，今夜不会再做噩梦。”
说完便如影子般消失，只留下枕畔一缕冷香。
江星遥摸着自己的手腕，那里还留着男子掌心的温度。她忽然想起大婚夜那张纸条上的“等我”，想起海棠院他袖口的血迹，想起他掐住她时眼底的痛苦。
几乎瞬间，江星遥便断定，他不是宋洺的人，这么多时日，他都是为自己而来的。
次日清晨，江星遥在窗台上发现一朵风干的海棠花，花瓣间夹着一张小字条：“刘烁之事，姑娘可安心。江清月那边，勿忧。”
字迹刚毅，末尾画着一枚极小的银哨纹样。
灵乡端来早饭时，见她盯着纸条不自觉地笑了笑，好奇地问道：“姑娘，怎么了？”
江星遥将纸条藏进衣襟，拿起粥碗边和边说，：“没什么，这粥不错。”
江星遥看向院外初升的太阳，脖子上的淤痕已淡了许多，“我们的绣品生意，该加些新花样了。”
她依旧不知道那男子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何会说欠江星遥。
但江星遥知道，从他夜里守着她对抗梦魇开始，江星遥在江家这场看似孤立无援的棋局，终于有了一丝破局的希望。
而那道掐在脖颈的力道，与其说是伤害，不如说是两个背负着创伤的人，最笨拙的共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