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刻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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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幸没有软骨骨折。”
魏宣医师捏着自己的金框眼镜，仔细地观察造影成像：“他的项圈太妨碍检查，目前据我看脖子受力时间不长，没有脑缺氧缺血，但是皮下组织肿得有点厉害，可能比较影响美观，小心不要让损伤的皮肤发炎就行。”
严冬霖把郑雨的衣领拉上，为了方便检查，郑雨的纽扣解开了一半，露出大半肩膀和锁骨，白皙皮肤被亮白灯光一照，上面的疤痕变得异常刺眼。
他给郑雨系扣子，刚捏住衣领，郑雨就很轻微地打了个寒颤，这点动作自然没逃过哨兵的眼睛。
郑雨又有点害怕他了。
显然，孩子虽然呆呆傻傻，但最后关头，他依然明白这个项圈受严冬霖的控制。
“有时你经常让我觉得挫败。”严冬霖一个个把贝母纽扣系好，低声说道，“唯独在你身上，我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疏漏……在你眼里我应该是个很无能的家伙。”
这次你受伤，还有上次被别人偷走，都是佐证，完全在我意料之外，不得不说我从未考虑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你不算下属，不算伴侣，也不算单纯战俘，可若视你为潜在威胁，就会疏于为小花苞提供庇护。
我憎恶自己的无能。
年幼时无法从病魔手中抢回母亲，我人生中最大的失败，我憎恶失败，尤其是它发生在我身边的人身上，像在讽刺。
其实我身边也不剩多少人了。
埃里克·伊顿也死了，本来我也该在不久的将来迎来死期。
严冬霖失神没有持续很久，皮肤上的触觉神经比意识先一步捕捉到那轻微的依靠，郑雨不知什么时候又稍微靠近，用脸轻轻贴他一下。
脸颊最柔软的皮肤短暂相触，郑雨一触即离，用困惑但平静的眼神凝视他。
虽然我的哨兵对我不好，但我依然亲近他，控制不住害怕，就只亲近一下好了。
不知怎的，严冬霖好像读懂了他的意思。
但为什么，你还会亲近我呢？
共同度过三次结合热，精神纽带足以让郑雨产生轻微的错位感，信息素与荷尔蒙将莫须有的爱意与渴求，注入年轻的向导心中，在一次次虐待中织出虚妄的粉色幻觉。
——让少年无法辨别爱与恐惧的对象。
其实你不会知道，最开始那些审讯也只是过家家一样的试探罢了，严冬霖从没有把郑雨一个战俘放在很重要的位置来看待。
被白塔处理过的工具，再危险又能捅出多大的纰漏？
严冬霖没想过郑雨会死，或者说，会先于自己死去。
也没想过得到纯粹的、不带有目的的亲近。
郑雨被攥住手腕，栽进严冬霖怀里，差点撞到鼻子，哨兵军服上辛咸沉郁的香气涌入口鼻，温暖郑雨长时间外露微凉的皮肤。
“唔？”
严冬霖把敞开的外套裹郑雨身上，郑雨骨架在男向导里也偏小，倒是顺利地整个人裹了进去，距离极限拉进，郑雨条件反射往外挣扎。
他刚一抬手，整个上身都被压到男人胸口，一动就不可避免碰到严冬霖衬衫底下硬实的肌肉。
郑雨顿时不敢动了。
“大人，冒昧问一句，这个脖颈上的项圈能暂时摘一下吗？它会妨碍仪器检查，如您所见要避免刚才的意外，有些体检项目做不了。”魏宣医师拿着新的报告单从外面回来，认真解释道。
“没有别的办法？”
魏宣医师的嘴唇瘪成一条直线，用沉默表示不赞同，他们可不愿再触发一次那样的意外，虽然刚才维修师已经确认是治疗仪内部零件损坏导致的短路，但……谁知道呢？
严冬霖的手在郑雨下颚线上摩挲，他沉默了很长时间，郑雨半边小脸都让他捂得烫烫的，小苹果一样。
郑雨的项圈……他无法解开。
密钥确实在他手里，但若要取下这构造特殊的科技造物，只能到帝都白塔的地下四层，用特制仪器取下。
白塔医师也和他解释过，能够封锁向导精神力的项圈是一种非常特殊的机器，轻易不能摘下，轻易不能破坏，如果有哨兵想用蛮力捏碎项圈，那么项圈就会在损坏前先收割走他爱侣的性命。
但是若要取下，项圈就会由白塔收回，那么你能放心一个联盟战俘——能用精神力轻易杀死同级哨兵的向导，一个互结血仇的敌人，安睡自己枕畔吗？
郑雨趴在他胸口轻轻地吸鼻子，他喉咙一跳一跳地疼，严冬霖读到精神链接里持续传来的轻微钝痛，仿佛自己相应部位也疼了起来……那显然是不可能的，只是一点勒伤，哨兵不出两秒就能恢复。
“……先给他处理一下外伤。”严冬霖最后做出了决定，先观察两天，如果没出其它问题，此事就到此为止。
严冬霖把郑雨的手包进掌心，先前用来绑手的丝带早已被哨兵扯断，但也在白皙手腕上留下了浅浅红痕，他一点点抚过郑雨青青紫紫的手臂。
至于别的，我会补偿你。
……
“你真的要放弃名额，继续待在边境前线？”精神力导师再一次问他，“现在停战了，那些聪明的家伙都赶着去首都参加表彰，再继续留在这里吃不到一点油水，可能连向导素稀释液都会削减，你这个升迁名额很难得，你真的要放弃？”
“当然不。”
精神力导师顿时松了口气：“你能想得通就好，快把你的报名表交了——”
“我报名了联盟特别行动队。”
“什么？”导师转身到一半刹住脚步，“闻蚀，你脑子出问题了？上层发癫出的离谱决策，你瞎掺和什么？”
四十岁发鬓已经掺了银丝的导师眼睛里带着血丝，“帝国已经归还了全部战俘，联盟的赎金和赔款都给过去了，这事儿尘埃落定，两边都反复交涉确认的事情，一个向导的赎金有多高昂我已经告诉过你，帝国那边开的价离谱，但也确实还回了幸存者，你怎么就是不相信？名单上没有他，他已经死了——”
“我会自己去求证。”肤色晒得近蜜色的琥珀眼哨兵说，“感谢您的栽培。”
“你们都是我的学生，我不希望你们中任何一个死，郑雨他更是联盟学院仔细保护的秘密，我们也不愿意相信这种噩耗……”
“他的二十个护卫，都能找到部分躯体，只有他仅发现血迹。” 一身干练黑色作战服和黑手套的年轻哨兵一字一句地说：
“郑雨他没死。”
……
“咔哒。”
郑雨盯着折断的铁勺，把它扔进保姆机器人的垃圾炉。
他待的这间病房所有电器都被换过了，开关和插座都装上了特制保护壳，生怕他再不小心碰到。
丢开报废的铁勺，郑雨低下头继续摆弄脚上的链子：严冬霖不知道又发什么疯，给郑雨脚上栓了条成人拇指粗的铁链。
虽然本来就没指望这次事故能让严冬霖取下项圈，但是郑雨还是为严冬霖的反应感到疑惑：这到底是又怀疑他了，还是没怀疑？
锁链足够长，可也足以让郑雨感到不适，被关在白塔地牢时他手脚都戴着锁链，行动都要靠穆海医师帮忙，那种滋味很不好受。
是哪儿出了差错？
“我做得很小心，应该没有留下痕迹。”郑雨脸色黑沉地试图用精神触手来破坏脚链，但失败了，治愈系向导的攻击力确实没法看，比起攻击系差远了。
除了项圈又多了个脚链，郑雨很不爽，虽然得到了有用的情报，但是脱困进度不进反退，郑雨不由复盘自己的攻略方式是否不太对……不然严冬霖干什么突然锁他？
如何撩拨哨兵，挑动对方的情与欲，是郑雨从前十几年从未学过的课题，他以前压根什么都不做，只埋头学习，一到开放精神疏导名额的日子，就有无数哨兵为申请到他的疏导名额抢破脑袋。
如何高效使用治愈异能，抢救各种失控高危哨兵，才是他生活里最重要的事。
但是在帝国，他一个阶下囚，藏紧自己的异能还来不及。严冬霖显然和军校里的毛头小子们有天大区别，每当郑雨看他表现出了关爱和在乎，下一瞬又会被他的无情击碎幻想。
郑雨一下落入了知识盲区。
喜爱……是这么复杂的事情吗？
体贴的照顾不算，下意识对肢体接触的渴望也不算，承诺和保证也不算，那么到底什么算喜爱？怎样才能兑换他的信任？
[你钻牛角尖了。]他心里另一个声音说，[干嘛非要用别人的喜爱来换东西，你已经试出密钥是什么了，下一步套出怎么取下项圈，然后想办法跑就是了，你还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别的?]
想令所有人都不起疑已经很困难了，只要取到自己想要的就行，其它的……管他呢。
郑雨扔下铁链。
他心里还是止不住焦灼，别人或许不清楚，但郑雨作为向导能感知到：他的精神力出现和对方交融的情况了。
匹配度足够高，哨向结合后的同步率越高，他们能够共感，激烈的情绪波动会被对方感知；当精神力融合到一定程度，甚至可以共享记忆。
原本被项圈封锁时还没问题，但是自从那阵头疼过去后，郑雨就感知到了精神力交融。
要不是这样，他也不至于铤而走险，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套取项圈的情报。
万一……万一在我没意识到的情况下，被他读取到真实想法和情绪就糟了。
必须快点想办法，如果没办法杀死严冬霖，从他身边远远逃开，逃到精神链接无法维系的距离，没有肢体接触，交融就会停止。
“初步检查他的咽喉等发声器官没有异常，考虑到患者有脑损伤症状，不排除是由脑域受损导致的失语症……”
医师的声音还在严冬霖脑袋里回响，他推开门，向导温和柔软的精神力先一步缠上来迎接他。
房间里飘着很淡很淡的一点清甜的香气，和人工香水不一样，是郑雨信息素的味道。
看来这些天的温补药剂有些效果。
黑发少年坐在床角，脚上的铁链绷得笔直，一看他就非常不习惯这个链子。
“不高兴了？”严冬霖看郑雨皱着眉头，伸手去摸少年的脸蛋。
但是郑雨躲开了。
带着冷意的黑眸望向他的瞬间，严冬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玻璃后对他不屑一顾的冰花蕾。
身影重叠，好像他从来没拥有过那个真正的郑雨。
如他所愿，他拥有的只是一个躯壳，一个持续释放安抚的活药剂，不是那个一眼令他身心俱震的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