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血与药 ...
-
两个月前，白塔，地底二层。
“这瓶向导素怎么回事？”沈文清从收集盒中捏起一个试管，这管向导素呈现出透明的淡淡蓝色，美中不足的是，底部积了浅浅一层暗红的血。
他看了眼标签，眼角一跳，“A级向导的样本，这群蠢猪。”
向导素原液如果是用随身收集器采集，应是清澈透明的。直接从腺体内采集才会有血——不打麻药，用特质长钢针刺进向导后颈的腺体，抽取信息素原液。哨向腺体神经密集，这样做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早已明令禁止。
沈文清到地下四层的地牢，骂得那群人狗血淋头，“你们把他的腺体搞坏了，以后怎么产出向导素？这可是A级向导素，帝国珍贵的资源，少一管都是巨大损失。”
“不过是俘虏，死了又怎样？”有医师不服。
“他是个向导，你不过是不能觉醒的普通人。”沈文清阴冷地指着他，“滚，明天不用来白塔了。”
纤瘦的少年蜷缩在铁床上，已经昏迷，沈文清用精神力一扫，少年脖颈戴的项圈下，已经积了一小摊血迹。
“他高烧几天了？”沈文清问。
剩下的狱卒面面相觑，显然一无所知，只说人是三天前送来的。
别人不清楚，沈文清作为白塔医院监管科主任，很清楚现在帝国的向导有多紧缺，就算是重刑犯和俘虏，也全都要物尽其用。
帝国白塔研究院的一种特殊药剂——329药剂，只要一针下去，向导便不能自主控制精神力，变成觉醒初期的精神力逸散状态，此时，只要有肢体接触，哨兵就能接受向导的被动精神安抚。
这样的精神安抚效率低，却不用担心哨兵被向导反控制。
而向导素可以稀释制作成安抚剂，对面临精神力暴动的哨兵们来说，是比任何合成药都有效的抑制药剂。
唯一的问题，向导不光数量太少，向导们普遍体质弱，经不起折腾，很容易因受伤感染死去，之前就有几个俘虏被弄死了，死人就失去了价值，上面给的压力越来越重，沈文清每天看见手下人犯错都直冒火。
普通人下属真是难用，愚蠢，幸亏他还有一个好使的下属。
沈文清把一沓文件夹和一串钥匙交给年轻人，“把生物信息密钥录入一下，赶紧上工，那孩子高烧一晚上了，你的任务就是别让他报废。”
“是，主任。”
穆海接过东西，端端正正理了理胸牌。踏进牢房，一眼看见铁床上鲜血淋漓的向导。
少年黑发白肤，若不是胸口还在起伏，那惨白没有血色的脸真是让人吓一跳。
穆海小心掀开项圈下草草缠上的染血绷带，将高烧昏迷的向导身体摆平，剪开那件血迹斑斑的联盟军服，开始处理伤口。
年轻向导身上共有两处枪伤，按规定，穆海不能擅自把向导囚犯带出牢房，也就不能使用设备查看子弹的位置，沈主任真是给他丢了个难题，普通人又不像向导有精神力，能够探知伤口内部。
不过穆海做过战地医生，取个子弹还是可以的。
郑雨模模糊糊恢复了一点对外界的感知，他梦见有人动作轻柔地给他擦脸、敷冷毛巾退烧。
周围非常安静，仿佛回到了某个安静的午后。郑雨在空荡的废墟中茫然穿行，找不到哪怕一个昔日的同伴。
为什么丢下我。
焦急与恐慌萦绕他的心，郑雨却喊不出来，只能继续向前寻找出路。
阴沉的天空似乎下起了雨，仿佛在无声催促。郑雨越走越急切，他说不清自己在寻求什么，只知道自己什么都找不到，身后巨大的云团将他淹没。
郑雨在一片漆黑中睁开眼。
□□的疼痛让他迅速清醒，虽然精神力被项圈束缚，向导的直觉告诉他，室内有其它人。
“你醒了。”
听见声音的下一秒，郑雨从床上翻身暴起，用手上铁链向对方砸去，对方反应很快躲过，铁链又猛然往回收紧，郑雨本就打算勒死他。
“哗啦”一声铮响，铁链没能击中，反被对方直接抓到了手里，郑雨竟然没能拽动。
“刚给你取了子弹，不想大出血就躺着别动。”
穆海把那根铁链扔回来，打开了囚室内的灯。
“我叫穆海，是你的看守兼医生。”
郑雨摔回床上，看清对方穿的绿色手术服，眼前的医生戴着黑框眼镜，圆眼圆脸蛋，是个气质温和的青年。
郑雨抚上自己肩膀，果然裹上了一层厚绷带，他后知后觉自己被换了衣服，整套旧衣都不见了。
后颈传来强烈的痛楚，郑雨方才用力过猛，脱力感席卷而来，几乎撑不住身体。
穆海看在眼里，端出他带的餐盒，“吃点东西吧，你不活下去，怎么等到被赎回去的那天。”
“赎回去？”郑雨捕捉到这个词，抬头瞪他，眼中骤然绽放希冀，“联盟和帝国议和了吗？是不是开始战俘赎回谈判了？我的故国不会放弃我的，他们来救我了是不是？”
“无可奉告。”
郑雨勃然变色，“不对，你们肯放向导回去？帝国一向连尸体都不会还，你在说谎！”
“那也要看局势。”穆海对面前虚弱却竭力奓起全身的毛恐吓对手的向导腼腆一笑，舀了勺粥喂到他唇边，“吃吧。”
郑雨有些警惕，被囚禁三天，他几乎没吃多少东西，全靠一口气撑到现在。他不知道这个人有什么目的，帝国人都不可信。
郑雨身上的确有两处火辣辣疼痛的枪伤，是在战场上被射中的，这两枪断送了他撤离的希望。但现在，反复折磨他的伤处没有那么痛了，伤处的皮肤甚至有一点清凉。
是医生的话，可以信的吧？郑雨犹豫地打量眼前斯文甚至有点儿呆板的医生，最终被饥饿感打败。
他想活下去。
联盟赎他回去前，他还不能死。
向导吃东西的空隙里，穆海拿出纸笔做记录。地牢层有大量精神力屏蔽材料和装置，禁止任何通讯设备和智脑，所以他们都手写文书。
穆海进帝都白塔两年，还是第一次轮到看管这样高级别的向导，在白塔地下工作十分压抑，但是郑雨，心里莫名就轻了一些。
郑雨非常秀气，脸色因过度失血而苍白，换上一身白色条纹的病号服后，整个人显得瘦小又单薄，看起来像还没成年。
要不是刚才那番醒来后气势狠厉、迅速的攻击，很难想象他是个高等级向导。
沈主任要求，去给最多两天，就要给这个难得抓到的A级向导上329药剂，去给前线大批重伤军官提供疏导，缓解一下白塔面临的压力。
而穆海要扮演的，是坏人。
“放开我！”
不得不说，两天的休养还是很有效果的，大概出于不知道哪来的恻隐之心，穆海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来照顾向导，包括给他提供有营养的食物以及用最好的药，效果显著，两天前还虚弱得发高烧不能下地的向导，现在已经有力气扑腾了。
穆海叫了两个膀大腰圆经验丰富的护士，废了老大劲儿，才把人拷到疏导室的金属桌上。
向导不甘心地挣扎，但放不出精神力，他细白的手腕怎可能掰得过护士粗厚的膀子，穆海都担心护士们把他的手弄折了。
“省省力气，这才刚开始。”穆海真心实意地说，他娴熟地给向导打上一针329药剂。一边推注射，穆海回忆329药剂那一长串副作用列表，平静观察向导少年的反应。
他见过很多向导了，在帝国白塔的监狱里，死的，活的，残的，精神失常的。
我努力让你保持正常的时间多一点，穆海心想。
郑雨对精神疏导室非常熟悉，每个向导来到学校最主要的课程之一，就是如何给哨兵做精神疏导。
但是郑雨从来没被绑在桌子上，也没见过这种让他失去对精神力控制的药剂。
那个穆海医生，在郑雨项圈上一按，郑雨的精神域顿时挣脱封锁，精神力满溢而出。
郑雨惊喜过望，可下一瞬就发现，逸散出的精神力压根不受他自己的控制。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郑雨还没说完，一位哨兵忽然出现，通过玻璃上的半圆窗口，握住郑雨的手。
哨兵与向导的肢体接触，瞬间形成链接。
郑雨的话顿时呆卡在喉咙里。
丑恶扭曲的战争乱象，鲜血、腐烂、灰尘和火药的气味，裹挟着厌憎、愤怒等等负面情绪的洪流，纷纷从链接那一端涌入，精神层面的污水如山洪，郑雨的向导本能在一瞬间被激活，精神力本能地筑起高墙，开始全力消解被污染的精神力。
失控感如洪水冲垮理智，如果说正常的精神疏导是由向导主导清理精神图景，被注射药剂后这种被动疏导，其实全靠向导精神力的被动消解。
天旋地转，强烈的干呕感反上喉管，脑袋像有铁凿子在猛敲，神经剧烈钻痛，冷汗、眼泪与透明的涎水不受控地涌出，糊在灼烫的皮肤上。
一直被联盟娇养的郑雨如何能接受，他声嘶力竭地尖叫，拼命往回抽自己双手，却被护士压着肩胛骨，狠狠按在金属台面上。
郑雨记不得最开始那半小时的精神疏导中，他现实的反应是什么样了，大概很狼狈，断开链接后他想要晕厥，却偏偏像快要撑裂的气球一样清醒。
而这样噩梦般的疏导经历，足足持续了八个小时。
此时，是郑雨被帝国军俘虏的第六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