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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从食堂回了宿舍,一路上程映泽都心不在焉,舍友们跟他说话,至少得喊两遍他的名字。
      “哎,下午干啥?”
      “去改论文啊,刘老师不是说要修改过后再交上去吗?”
      “我的实习报告还没写呢!我还挺想去那学校教书。”
      “去呗,你可是全国最好的师范学校学生啊!你不去谁去?”
      舍友们笑闹成一团,又有人来问程映泽下午去不去图书馆,程映泽在包里翻找着东西,头也不抬:“不去,睡觉。”

      程映泽掏出了那柄熟悉的戒尺,躺在床上抚摸了好几遍,特别背后那几个字,一笔一画都舍不得放过。
      他说过没有办法接受这些师门的规矩,其中也包括动不动就挨打,可是他现在竟然莫名怀念起那些挨打的日子来。也许是因为老师上午在课堂上夸了他,也许是他想起了少英,也许,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过。
      他记得有一回,他看少英任务太重了,就帮他写读书报告。那天下午他逃了课,在家里埋头狂写,听见人问写啥,脱口而出:“给少英写读书报告呢!”
      结果这一说才反应过来,问话的人是老师。
      程映泽战战兢兢地站起来,脑子里全是怎么解释,磕磕巴巴道:“我,我是说,我要写读书报告给少英看,您不是让我多跟他学吗?”
      “一口一个少英,谁教的你?”
      程映泽本就心虚,顾不上那么许多,立刻拍了两下自己的嘴,表示自己知道错了:“对不起老师,我是说,少英师兄。”
      刘老师拿起他的读书报告,写了一半,正写到楚辞里头的动物分类:“你读楚辞不是开学的事情了吗?这么久了还写楚辞?敷衍!”
      “是是是,”程映泽慌里慌张地把报告抢回来,赔笑道,“我重写,重写。”
      可是他越这么说,刘老师越不放过他,鹰隼一样锋利的目光直直射过来:“程映泽,我怎么记得少英才是研究先秦的?”
      程映泽嘴角肌肉抽搐,想笑都笑不出来,拼命搪塞道:“对啊,就,他对先秦熟嘛,所以我写先秦的给他看。”
      “程映泽,你要不要再好好想想?”刘巍思两手抱在胸前,“我可以纵容你,但是少英,你知道的,没有人纵容他,你的东西给了他,笔迹、行文方式、语言风格全然不同,你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你想着让他少写一点,可是你知道后果吗?你知道偷懒、欺瞒在他那里是多大的罪名吗?!”
      “我……”程映泽越说越心虚,他本来就知道这事不对,一下被戳穿,心里也不好受,“我就是看他任务太重了,那哪是做得完的啊?他跟我说太累了,我才……”
      “映泽,我知道你和他要好,但是有些事,不能做,你明白吗?”
      程映泽点点头,跟菜市场上打蔫了的青菜似的。
      “把戒尺拿下来吧。”

      程映泽是很不愿意挨打的,可是错了就是错了,也没什么好辩解的,于是踮起脚尖,从书架中间取下了戒尺,双手递给了老师。
      褪裤受责这事程映泽也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褪裤,弯腰趴伏,如此顺从的姿势让他觉得自己像被驯服了一般。
      他骨子里有野性,无法屈从于他人。
      可是在老师面前,他还是愿意偶尔地放下他的野性和骄傲,短暂地被驯服一场。
      刘老师打人很重,戒尺高高扬起,重重落下,“啪”一声,清脆响亮,戒尺着肉的瞬间皮肤温度迅速拉升,由内而外地烧出一道红色来。
      “嗷!”程映泽忍不住叫唤起来,他不善于忍耐疼痛,也不认为应该忍耐,总是疼了就放开嗓子嚎。
      “啪啪啪啪啪”,戒尺接连不断地往臀上砸,将一道红色扩成了一整片。刘老师不说话,只一个劲打,打得他记住教训为止。
      “嗷嗷嗷!老师!轻点!疼死了!”
      “挨打你知道疼了?出馊主意帮倒忙的时候怎么不想?”戒尺结结实实地抽下来,疼得程映泽差点跳起来。

      回忆淡淡退出脑海,冰凉的戒尺贴着胸口,隔着厚厚的打底T恤,程映泽仍然能感受到它的温度。
      他和这柄戒尺之间,实在是太熟悉了。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程映泽的睡觉可从来不开玩笑,下午舍友们陆陆续续出去了,上课的上课,去图书馆的去图书馆,还有去兼职赚钱的,总之就没人睡得有他安稳。
      程映泽做了个白日梦,奇怪地梦到了少英挨打的场景。那场景就像少英描述的那样,他光着屁股跪在一个木椅上,无助地抱着椅背。施罚的人看不清,似乎是一团影子。那块木板一下一下地击打在少英的屁股上,少英很快就疼得哭了起来。
      接着他闯进了梦里,一把抢过木板丢了,拖着少英跑出了房间。
      程映泽的梦做得很长很长,梦里有少英,有阿兰,有师母,也有老师,所有的人都混在一起,一会是他和少英躺在草地上喝一瓶可乐,一会是老师抱他在怀里说话。程映泽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只感觉老师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他迷迷糊糊地挥了一下手,翻个身,嘟囔道:“老师······”
      这一嘟囔,他就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是在说梦话了,眼睛眯成一条缝,让光亮透进来。
      不对,有人!
      “醒了?”
      程映泽一个激灵,顾不得那么多,立刻坐了起来。刘老师就站在他的床头,眼神温和地看着他。程映泽禁不住怀疑,刚刚他梦到老师碰自己的脸会不会是真的。
      刘老师不愿在学生面前摆架子,实话实说:“放心不下你,来看看,就知道你在睡觉。”
      宿舍的人都走光了,只留下六张乱糟糟的床和一个更加凌乱的程映泽。他看看老师,扭开头,不说话。
      “怎么又给拿出来了?舍不得是不是?”刘老师说着,自己拉开一张椅子坐了。
      程映泽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知道刘老师说的是什么,立刻把怀里的戒尺一丢,面无表情道:“它自己跑出来的。”
      刘老师笑:“程映泽,你到底还要嘴硬到什么时候?”
      程映泽揉揉眼睛,让自己更清醒点:“我没有嘴硬。”
      “就算这戒尺是自己跑出来的,你敢说你没有一点点舍不得?没有一点点想回家去?”
      程映泽始终不和老师对视。他还太年轻,没学会遮掩自己的情绪,容易被抓到把柄。“刘老师,您别来了,也不用放心不下我,我再怎么样也二十岁了,别人二十岁都能养活自己了,我有手有脚,没什么值得操心的。”
      “我愿意操心。”刘老师几乎是没有犹豫地说出了这句话。
      程映泽无端哽咽了一下,他解释为被口水给噎了。说真的,刘老师说到这份上,再这么僵持就是他不懂事,可是有些事确实不能轻易改变和放弃的。
      “刘老师,我真的很感谢您在过去两年对我的培养和关心,但是我不是您要找的那个人,我迈不进这个特权圈子,”终于把问题说到点上了,程映泽转过了头,直勾勾地盯着刘老师,“我将一生是穷人,一生是农民的儿子。”
      “程映泽,这不是我们任何人能改变的,这个社会在变化,你要逆势而行吗?”
      “这个势是什么呢?是把资源握在手里成为权威吗?是各个师门互相讲人情虚礼吗?我承认,在师门中我学到了很多,但我更想问的是,那些不在师门中的学生呢?他们不配吗?他们应该学不到吗?我也承认,老师您的教导让我受益良多,但是这个师门的所作所为就都是对的吗?为什么要这么迂腐刻板封建?少英的事就不能让您有一点点反思触动吗?”程映泽把积压在心里的话都吐了出来,最后道,“我明白老师的意思,我未必逆势而行,但我不能和灾难同流合污。”
      “我誓死不会热爱这个让人受苦受难的世界。”
      “老师请回吧。”
      三次了,从见到那封诀别信到现在,刘老师三次尝试和小孩沟通,但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并不是他们不交流,而是越交流,越发现他们的路不一样。
      道不同,不相为谋。
      刘老师轻声叹气,站起身,准备要走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以后照顾好自己,你师母,不是,罗老师说你瘦了些,还是要好好吃饭,别太辛苦了。”
      程映泽没有回话,默默垂下了头,看着光影渐渐变化,伴随着离开远去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就像是过往的两年岁月一步步离自己而去。
      他抬手捂住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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