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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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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剧烈的疼痛将程映泽从回忆里拉了出来,那些过往片段像是黑白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地过去。?“不上药!不吃药!喝酒!大晚上的胡闹!你想干什么你说?!”刘老师气急了,手里的掸子越来越没有章法,“啪啪啪啪”地落在已经略微失去弹性的臀肉上,在暗沉的颜色上责出一道道稍显鲜艳的红棱。
程映泽趴在沙发上,几乎要落下眼泪。过去每当他不懂事地胡闹乱来,老师就是这样,恨不得打死他,嘴上还要骂骂咧咧,可是,他已经放弃这段关系了。
他不能再回头。
大约打了有二十几下,刘老师停了手,问:“为什么跑去喝酒?是不是因为我把东西都还你了?”
是,程映泽在心里回答,可是嘴上不能说,说了就输了。
承认自己因为这样的事而心情不好到大醉一场,相当于表明自己对老师还有感情。
感情是有的,但他不能说。
“不是。”
“程映泽,你就非得嘴硬是不是?!”刘老师被他气得跳脚。
“我没有嘴硬!”程映泽嚷起来,“我根本就不会因为你伤心!”
“那你说是因为什么?我看你说出个······”
“因为少英!”程映泽的解释顺理成章,“因为我想起了少英,你满意吗?”
房子里寂静无声。
少英,全名耿少英,那是个在所有人的记忆里爱穿白衬衫的意气风发的小天才,也是所有人都最好不要提起的伤痕。
程映泽第一次见到少英的那个下午,也是他第一次挨打。因为开师门会议的时候没礼貌地顶撞了博士师兄,刘老师用鸡毛掸子抽了他十下,他满腔怒火,说再也不要给他当学生了,然后一路跑了出去。
就在楼下,他遇到了那个爱穿白衬衫的男孩子。那时候已经入秋了,少英的白衬衫外面套了件水蓝色的外套,干干净净。
“程映泽,你上不上来?你师母肉都炖好了!”刘老师趴在五楼的阳台上朝下大喊,程映泽觉得丢脸极了,又见面前的男生低头嗤笑一声,急得一跺脚,喊了回去:“就不回就不回!”
后来他还是回去了,因为老师要跟别人说话,就让他回屋跪着。他把门一关,舒舒服服地趴在床上看书,直到大半个小时后那个少年推门进来。
“你谁啊?”
“我叫耿少英。”
声音清清的,跟泉水一样。
他就那样认识了这个世界上最干净最纯净也最受苦的大男生。
刘老师很久都讲不出话来,到最后丢了鸡毛掸子坐在沙发上,略略显出颓唐的模样。
“程映泽,这事你就过不去是吗?就算这事严格来说和我们并没有关系,你也要这样,是吗?”
程映泽心中五味杂陈,先是得意着自己将了老师一军,可拿少英来当挡箭牌,多少过意不去,现在再看到老师这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他一点高兴都没有,只觉得自己过分。
他老师为人宽厚,向来讲究得饶人处且饶人。他跟着老师两年,从没学会这个。这不仅是因为他年纪小,修养没到那份上,也因为有些事,实在饶不过去。
他不能对不起少英,对不起自己的坚持。
程映泽站起身,穿好裤子,直直道:“您要我怎么过去呢?您要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古板迂腐的师门规矩硬生生地扭转了一个天才的人生轨迹之后还一点不反思呢?您要我如何在自己最好的朋友被扼杀了灵魂以后还坦然地接受这一切呢?况且,您应该知道的,我从来就不喜欢师门,如果到了这个时候,我们还在搞长幼尊卑这一套,那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这些话程映泽早就说过,最初罗毓还劝过刘老师要谨慎收学生,他们都是有师门的人,把人带出去,不能不懂事。
“程映泽,我以为这两年你明白了,师门纵然有你说的那些不好,但是你也从中获益,你怎么就一点没有改变呢?你以为浑身是刺地到处扎人,就能显得你很特别吗?无知!”
“如果老师说的获益是指’党同门,妒道真’,那我确实获了!”
刘老师一怔,没想到程映泽竟然说,“党同门,妒道真”。
还不等刘老师说话,程映泽接着道:“刘老师,您说过的,刺猬是世界上最孤独的动物,因为它浑身都是刺,一旦和其他动物靠近,就会扎伤对方。”
这是刘老师给他讲过的故事。程映泽爱睡懒觉,有时候上午没课,宁可不吃早餐也不愿意起床,刘老师就给他讲故事让他清醒,很多文人的人生经历都是这样讲给他听的,偶尔也讲点灵光一闪的瞎掰。关于那个刺猬,刘老师说,它遇到过一只兔子,它们都很想和对方做朋友,可是实在没有办法,最后只好放弃了。
真惨啊,当时程映泽躺在床上感叹道。
师生俩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过去那些温情脉脉的场景。刘老师明白学生的言外之意,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却只看到二十岁的大男生崩溃地蹲下来,双手抱头,哀求道:“老师,求您放过我吧。”
所有的话都被这一句堵住了,刘老师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房子再次陷入了奇异的寂静之中。
墙上挂钟的秒针悠悠转过两圈,刘老师一手扶着额头,掌心由上至下擦过脸庞,轻声道:“走吧,回去记得上药。”
一整天的情绪都被毁了,刘巍思干脆不去办公室了,也不看书,不写文章,推着辆自行车到菜市场买菜去了。
平日家里是罗毓做饭,刘巍思很少进厨房,连刀也拿不好,偏偏今天心情差,就想做做饭转移一下注意力。可是罗毓下午回到家,看到那几盘卖相相当差的菜,心情更差了。
刘巍思递了一双筷子过去:“随便吃点。”
罗毓接了筷子,非常失落。她回来之前本以为丈夫无论如何会把学生留在家里,以为她到家就能看见程映泽,可结果,人还是走了。
罗毓夹了一小口白饭送进嘴里,食之无味:“你打他了是不是?”
“他本来就要走,跟我打不打他没关系。”
罗毓眼眶一下就红了,“啪”一声放下筷子:“你为什么一定要打他?以前打几下就算了,现在什么时候啊?你还想不想他回来了?他瘦了好多,我真的是,我心都要碎了你知不知道?!”
知道啊,怎么会不知道?刘巍思默默回答,他当成儿子一样教养的学生,他抱在怀里讲故事讲诗的学生,哪里掉了肉他都一清二楚,可是知道又怎么样呢?
罗毓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最后实在控制不住,起身回卧房去了。
程映泽没有自己上药的习惯,更何况在宿舍也不方便。如果不小心被看到了,舍友们问起来,他不好回答,所以程映泽也不管,回到宿舍趴着睡了个午觉,醒来时便只觉身后钝钝麻麻的。尽管不大自然,但程映泽还是装作没事人一样,背着书包准备上图书馆去写作业。
“哎,刘老师那个作业要写多少啊?”舍友茫茫然地发问。
“不知道,没说吧?”
“两千够了吧?写个四五页就行。”
舍友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程映泽脱口而出:“他不要求篇幅的,想写多少写多少。”
“果然还是程映泽了解刘老师,到时候刘老师要是问我们为什么写这么少,就说程映泽指使的。”
“哈哈哈哈……”
程映泽摇了摇头,无奈地走了。
其实刘老师不是完全不要求篇幅,只是不强求。篇幅长固然很好,但为了凑篇幅而写废话却更不值当。程映泽向来是很赞成这一点的,以前还为这个和少英吵过架呢!
大一那会,他和少英认识以后,刘老师就经常夸少英,让他多跟着人家学习。程映泽最开始也是敷衍,随便拿了篇要交的作业给少英,结果少英翻了一下,又递了回来:“你最少也要写四页吧,两页出头,太没有诚意了。”
他们用的是横线纸,一页下来如果写得紧实写,也有五百字。程映泽不满地夺回自己的作业:“你那么想看字,自己找字看去吧。”
“告诉你你不听,以后迟早吃亏!”
程映泽受不了这一股子教训人的味道,大剌剌道:“哇,你不会以为你研二就真的可以摆什么师兄的架子吧?你才比我大两岁,哦,还是你以为自己十五岁上大学很厉害啊?听你这么说,你平时论文也写好长对吧?结果发现写出来全是废纸,对不对?”
少英被他说得脸上煞白煞白的,当即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