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棘刺与厚实掌心》呦呦是也

14、第 14 章

　　读书汇报的名单就这样确定下来了。周五上午，老师们按专业分组开会，易堂生拿着那份手抄的汇报名单，问刘巍思：“你那个学生呢？”
　　刘巍思笑笑：“到罗老师那里去了。”
　　这话别人听起来都觉得没问题，刘巍思和罗毓是夫妻，程映泽是他们俩的学生，谁带不是带？可是落到易堂生耳朵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他板着脸，问：“还在闹脾气？”
　　刘巍思昨天才气了一场，今天又被问，偏偏问的人是师兄，还不能不回答，也不能乱回答，只得道：“年轻人，血气方刚的，偶尔闹一闹脾气也正常。”
　　“这是偶尔闹一闹吗？我看闹了几个月了，你也是，总是想着对学生好，镇不住学生还过来被学生压制，能这么当老师吗？”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易老师爱骂人大家都知道，对着同事，他总会顾及一下面子，但刘巍思是他师弟，一般专业里什么事情没做好，火就全撒到刘巍思头上了。学生的事也是，在别的老师那里是一分错，到刘巍思这里就是九分错。
　　好在刘巍思也早习惯这个师兄了，当即点头道：“师兄教训的是。”
　　易堂生一说就停不下来：“我也不是第一次提醒你了，当年我让你给我看着耿少英……”
　　办公室十几个老师，上了年纪的，工作不久的，全都面面相觑，没人敢说话。易堂生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又闭了嘴。
　　没有当年，也没有那个小孩了。

　　程映泽把读书报告交给了罗老师，在罗老师办公室里改了一个上午，打算下午再誊抄一遍就定稿，交到学院印刷。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的，可一回到宿舍，程映泽便听消息灵通的舍友说：“程映泽，你这次是古代文学组读书汇报的秘书哦，要去做记录。”
　　“什么？怎么会有这种事啊？”
　　舍友相当淡定：“一直都有啊，本来就是选专业成绩好的同学去做记录，但是你以前都在古代文学组汇报，汇报人不能当秘书，只好顺延，这次你去现当代组汇报，跟古代组不冲突。放心放心，学院会发钱的。”
　　“这不是钱的问题啊！”这是好不容易躲了一遭结果你告诉我没躲掉的问题！
　　舍友本想拍拍他的肩，却被他这个样子吓到了：“你干嘛这么激动？你又不用干什么，就坐在旁边登记一下汇报顺序，然后把老师们的评分抄一下而已。”
　　这哪解释得清啊？程映泽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你告诉我，是不是有老师指定了我？”
　　“没有啊，你古代文学成绩第二嘛，第一名就在组里汇报，那不就是你当秘书了吗？”
　　程映泽觉得有些荒唐，这件事荒唐，他自己也荒唐。他现在已经走火入魔了，好像所有自己不喜欢的事都可以把屎盆子往刘老师头上扣，可明明，明明刘老师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越是正视这个事实，程映泽就越明白，只要他还呆在这个学校一天，他是躲不开刘老师的。
　　程映泽没有办法，只得去看了各组开报告会的时间，他周四下午在古代文学组做记录，周五下午在现当代文学组汇报，可真行。

　　当秘书并非舍友说的那么轻松，至少程映泽从汇报开始前就要站在门口接老师们，给老师们安排座位。易堂生和刘巍思是一起来的，程映泽的脸难看得很。这两位老师，一位他不想接待，一位他不知道如何接待，最后就只像个机器人一样微微鞠躬：“易老师好，刘老师好。”
　　易堂生看看学生，又看看自己师弟，什么都没说，面无表情地进去了。刘巍思跟在后头，也没说什么。
　　一共来了六位老师，没人说场面话，时间到了就开始。程映泽坐在最边上，拿着好几页的记录表，记录汇报人的姓名、汇报题目和老师们的简评。说回来，要写的东西还挺多。
　　刘老师这次指导了三个学生，有俩都是冲着选硕导来的，有个男生是他们年级古代文学成绩最好的，汇报的是曹植诗歌的艺术特色。程映泽听他把曹植一顿吹，再把曹植和曹丕一顿比，生怕别人说了曹植一句不好，心想，这要是曹丕曹植听到，那不得被你气得活过来？
　　当然，那个时候曹植远胜于曹丕是主流观点，只是程映泽向来很难随大流。偏偏几位老师都一个劲地说这篇汇报写得很扎实，夸那个学生认真、有耐心，是个好苗子。学生么，自然是一边笑一边谦虚地说没有没有，还要跟老师们多多学习。
　　“我看是要读研的了，刘老师，你要么就顺手收了。”一位女老师笑道。
　　程映泽心里“咯噔”一下，尽量控制着自己不要去看他们，却还是忍不住悄悄抬了眼。视线所及，只见刘老师温和地笑着，说些“我也感到很荣幸”一类的客套话。
　　程映泽不知怎么的有点失落。按理说，他已经脱离了师门，那刘老师要收谁当学生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是，他就是浑身不舒服，连带着看那同学的笑脸都扭曲起来。
　　程映泽笔尖戳在记录表格上，心想，爱收谁就收谁！

　　坐立不安三个多小时，总算是结束了汇报。老师学生们一个个退场，剩那个汇报曹植的男生在帮刘老师收材料。按理说，易堂生才是学科负责人，这些事情应当由他来做，但实际上，易堂生往往是开会时坐镇指挥那个，琐事全落到刘巍思头上了。
　　“老师，我帮您送到办公室去吧，正好我还有些问题想和您请教。”
　　“好，辛苦你，一起走吧。”刘老师笑道。
　　程映泽心想，正好，记录表什么的也拿去吧，省得我再跑一趟。
　　可没想到，刘老师下一秒就看过来了：“程映泽，你也一起过来，记录表拿上。”
　　不是吧？程映泽推脱道：“老师，不如你们一起拿过去好了，我还有点事，要先走了。”
　　“记录汇报过程是秘书的工作，记录表等会要检查和签字的，你最好还是来一下，有问题就及时改。”
　　妈的，真是逃不过。程映泽一脸烦躁，拿着记录表跟在后面。
　　至于那位曹植同学，程映泽默默给人家起了外号，曰曹八斗。曹八斗跟在刘老师身边，你来我往地交流着曹植的研究，又表示了几次自己一定会继续读研读博，问刘老师之后有没有招收研究生的计划。刘老师一直笑，说是应该会招，但一切都不确定，又夸了曹八斗几回，让他试着考虑更好的学校。曹八斗又信誓旦旦道，还是最仰慕刘老师，觉得刘老师的研究方向是他最感兴趣的。刘老师笑了几声，那声音一直扎到程映泽心里。
　　程映泽本来就不大高兴，跟了这一路，更郁闷了。眼看着就要到办公室了，程映泽本以为自己可以解脱了，没想到刘老师反倒让曹八斗先回去，把他留了下来。
　　办公室门一关，程映泽又想起上回在这里挨打的情形，不知怎么的，倒不怨刘老师了。
　　至少那时候，刘老师还是真心挽留自己的。这么一个多月过去，他就开始物色新学生了。
　　确实，当老师嘛，谁不想桃李满天下。
　　“来，记录表给我。”
　　程映泽心不在焉的，看着刘老师伸手，想也不想就把手里的东西递出去了。刘老师接过来，稍微一扫，就发现两个错别字，正色道：“你就这么做记录？错别字很多。”
　　“对、对不起，我可能没注意。”程映泽脑子是懵的，没什么分辨的心，糊糊涂涂地就认了。
　　刘老师低头拉开抽屉翻找东西。程映泽一见，以为刘老师要找东西打自己，屁股下意识一紧，可下一秒却只见刘老师拿出了几张表：“这儿有空的表格，等会你重新抄一下，给我签字。”
　　“哦。”刘老师没想打自己，可程映泽竟不觉得庆幸，反倒空落落的。
　　程映泽想，刘老师以后真的不会动手了，那些事情，真的永远成为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