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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借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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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时针的指针指到三十五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满员了,潮湿的汗味与雨后泥土的腥味熏得人头疼脑热。
还有十分钟上课,教室里吵吵闹闹,黎大学霸首当其冲。
她声音本就嘹亮,上课说话的时候必须压的非常低才不至于被老师发现,这上课前十分钟说好听点叫自由预习,说不好听点就是给这群压力山大的学生们一点点放松的时间。
在一屋子鬼哭狼嚎中,纪子衿就显得格外不同。
他轻轻按着腹部,神情专注地读着古诗词:
“此情待可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陶光想给他打岔,咳了一声掩盖自己的心虚,合上课本就问纪子衿。
“只是当时已惘然的上一句是什么?”
纪子衿肩膀紧绷,皱了下眉毛,脑中一片空白,闭上眼睛去想,耳边又充满噪音。
他肩膀放松下来,坦然道:“忘了。”
陶光和方洪远又笑作一团。
纪子衿夺回语文书,继续“惘然”去了。
要是别人肯定看不出他那张脸和平时有什么不同,就连陶光和方洪远也沉迷唱歌而忽略了他。
黎清禾本来也在忘我地和元晓她们开趴,但就是有点不对劲的感觉。
这种感觉一直萦绕在心尖,说不清道不明,想清楚的时候,后面已经空了个座位了。
那个座位她熟悉。
下午刚熟悉的。
看在纪子衿给她带饭的份上,黎清禾觉得她有必要问一下这个人的安危。
她要面子,但不是死要面子。
黎清禾趁着第一节晚修下课,找班长问纪子衿去哪了。
班长是个有点胖的男生,平时嗓门挺大的,同学们都喊他大喇叭。
但黎清禾有求于人,还是毕恭毕敬地喊了他本名。
“何思齐,”她又更改一遍,“何班长。
大喇叭正吆喝着同学填运动会表格,艰难地从那一群人里挤出来,“诶诶我在。”
“你知道纪子衿去哪了吗?”
何班长顺着黎清禾的视线看去,一个空荡荡的座位,桌子上摆的东西不多,一只黑色水笔,两套上节课刚发下来的试卷。
“他啊,”何班长挠挠自己圆溜溜的脑袋,“哦,好像上节课没上十分钟就被他那同桌扶着出去了。”
“那怎么就陶光自己回来了?”
“听陶光说,他们应该去找班主任要了张假条,应该是纪子衿请假吧。”
黎清禾点点头,看了眼挤来挤去的人群,朝何班长抬了抬下巴:“运动会给我留个项目呗。”
“既然大学霸要求了,那肯定给留。”
大喇叭想到什么一样,朝着挤他挤的最凶的男生就是一巴掌,又发挥先天优势喊道:“运动会报名表明天早上就要交,还有没有人想来报名的!”
怕后排同学听不见,他又踩上自己的板凳:“童叟无欺,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啦!”
他这一宣传,坐在后排的几位体育课小霸王就迫不及待地往前冲。
“喇叭给我留个三千!”
“我八百预定啊,都别跟我抢!”
黎清禾好不容易突出重围,回到座位后又被几个女生围个水泄不通。
“黎大学霸,纪子衿去哪了?”
黎清禾一手比停:“请假了。”
“好冰冷的三个字啊。”
“干什么去了他?”
黎清禾把下节课要用的书拿出桌洞,顺手捞了下掉在地上的黑色水笔。
“这我不知道,可能肚子疼什么的,您二老还是自己去问吧。”
哄走了那两个女生,黎清禾转了几下水笔,领导视察样在教室里转了几圈。
教室里拢共分成四大列,两两同桌,纪子衿的位置在最后一排靠窗,而黎清禾在教室第三排,两人隔了两大列。
黎清禾漫无目的地踱步,不知不觉就走到后排窗户边,拉开窗帘向下看。他们教室在二楼,坐北朝南,楼下是绿化带,往远处看,只见车水马龙。
她极快地撇了眼位上的陶光,看起来也兴致缺缺。
“纪子衿怎么了?”
陶光刚开始没反应过来,以为黎清禾在跟别人说话,直到人影来到了他面前。
“学霸你怎么走路没声啊?”陶光被吓了一跳,一双手按在胸前。
“他怎么了?”
“他啊,”陶光又有点焉巴,“过敏了吧,还挺严重的,上课的时候一直挠手臂,都快抠出血了,跟感觉不到疼似的。”
外面雨水未干,柳絮也不敢肆意妄为。
黎清禾哦了一声,也不知道怎么安慰陶光,“节哀顺变吧,会好的。”
面对刚扭过头的方洪远和目光灼灼的陶光,她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胡话:“不不不,我祝他早日康复。”
“谢谢你的祝福,我听到了。”
声音从头顶传来,黎清禾抬头,正巧撞进来人那双漆黑的朗目。
背后说人坏话被发现了。
尴尬指数四颗星。
“阿柔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对啊对啊。”
纪子衿状态不是很好,黎清禾离得他很近,感觉他身上缠绕着丝病气。
“借过。”
纪子衿并没有和黎清禾对峙太久,他绕过黎清禾回到座位时,黎清才发现纪子衿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红疹子。
但她祝福也送到了,也没有再在这儿久待的理由了,再说喜欢纪子衿的人一抓一大把,还轮不到她这个今天刚对纪子衿改观的人嘘寒问暖。
不管背后两人对纪子衿的殷勤,一股气回到了自己位上。
也不管后脑勺恼人的钻木取火的感觉。
她其实特讨厌纪子衿身上这股风轻云淡的劲儿,也讨厌他那黑潭似的眸子。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不喜欢,以后更是。
她自以为表现的够明显了,对待别人的热络与对待纪子衿时的疏离,是个人就能看出来。
但今天的那件外套和那盒绿豆百合粥,又把她拖拽回现实,其实纪子衿本人并不是她想象中那样讨人厌。
甚至可以说上一句体贴。
她终于明白讨厌的不是纪子衿,而是自己善妒的心。
就在她准备对纪子衿改观时,那句“借过”让她对纪子衿的敌视重振旗鼓。
即使只是两个简单的,无足轻重的字,在别人口中黎清禾根本不当回事,但从纪子衿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儿。
她也觉得自己疯了,太过偏执。
但谁又在乎呢?
*
纪子衿更无辜,他不明白为什么黎清禾对他总是冷冰冰,他笨拙地接近,却总是如同盲人摸象,摸不到大象头就算了,还总是摸到大象尾巴。
他不想理陶光和方洪远,默默地望着黎清禾,猜着她一颦一笑到底是什么意思。
晚课一共四节,前两节老师讲课,后两节为自习。两节课为一大节,每大节课之间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
走读生必须上两节,而住校生必须上四节,直到十点十分下课。
A班拢共一半人是走读生,离家远点的或者想多学点的都选择了住宿。
黎清禾和元晓都是走读生,黄瑾玉因为家庭原因选择了住校。
“拜拜。”元晓背上书包,朝黄瑾玉告别,黎清禾也顺便说了句回见。
等到十点十分下课的时候,校园里恢复了生气。
*
纪子衿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桃子过敏,柳絮过敏也是小时候去公园玩无意发现的,小孩子免疫力低,柳絮在空中胡乱的飞,纪子衿回到家洗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脸和胳膊肿的不像话,他那时还很惜命,父母关系也没有到今天这地步。
连九九乘法表都记不熟的小孩,却把爸爸的电话号码背的滚瓜烂熟。
最后是爸妈一起带他去的医院,他窝在妈妈怀里,就像是躺在丝绸上。
从学校到家只需要步行十分钟,纪子衿背着的书包里空空荡荡,只有一部手机和一袋晚自习请假出去买的过敏药。
他从校裤兜里拿出钥匙,“咔嚓”一声打开门。
家里陈设不多,以黑白灰三色为主。可能是因为住的时间不长,也可能是因为大多数时间都没人住。在这闷热的季节,家里倒挺凉快的。
他先是去洗漱,换了套家居服,在不大的卧室里踱步,坐在书桌才发现没开空调。
也许是白天学习累了,也许是不久前从学校去医院再回去耗费了太多精力,也许是开不开空调都对他影响不大。他动了动手指,摩挲着书桌,没再起身。
纪子衿打开书包,从夹层里拿出过敏药,没看说明书,依据脑海中的医嘱就着凉水把胶囊吃下去。
再用棉签把药膏大差不差地涂在手臂的红疹上。
药膏还没干,纪子衿打开手机,百无聊赖地乱切应用。
“叮咚。”
一条短信。
他看着那串他从小就烂熟于心的号码,突然没了玩手机的兴致。也不打算再学习了,确认药膏干了以后,长腿一伸,把阵地转移到了床上。
手机还开着,刚才不知道又切到什么界面了。
他瞥了眼,发现是微信。
想到什么似的,他打开置顶的班级群,翻找成员列表,找到了一个头像。
这张图是仰拍,一只灰白相间的猫在抓蝴蝶。
他想点进主页,但一下没点进紧接着又点了一下。
这下是点进去了,但同时也触动了拍一拍。
于是班级群最新消息:
“纪”拍了拍“啊?”,想怎样?
纪子衿赶紧返回页面,却在撤回不撤回之间犹豫不决。
最后“咔嚓”截了下屏,撤回了那个无人在意的拍一拍。
此时此刻,“无人”正窝在宿舍床上,也“咔嚓”一声截了个屏。
看着那迅速撤回的消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截,只是觉得这个拍一拍不像手滑。
二中电子产品查的说严不严说松不松,至少现在是松的。
黄瑾玉在宿舍床上翻了个身,摸了摸脖子,不知抽风还是怎的,她把那张截图发给了“啊?”。
ohana:[图片]
那边是长久的沉默。
就在黄瑾玉以为黎清禾早早睡了的时候,“啊?”发来了一条语音。黄瑾玉把声音调小,最开始是一段杂音,后来就是黎清禾的声音:“那孙子犯病,你也跟着闹腾是吧?”
音量不太,但也闹不住黎清禾嗓子好,外放的声音就像她的火气样越来越大。五个格的音量硬是把上铺刚睡着的女生吵醒了。
女生睡眼惺忪,磨磨蹭蹭地坐起来的往窗外张望,一看黄瑾玉还醒着,问道:“几点了,我刚才好像听到哨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