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熔岩麋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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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今天，如往常一样。
姐妹二人在村头的大树边遥望远方。
“姐姐，我们到底在等什么？”孩子问。
“……我们在等什么呢？”一旁的少女嘴角微微扬起，眼神晦暗不明，“我们的等待尽头究竟是什么，可能是挑着货物的商贩，是远行至此的旅人，可能是魔鬼，也可能是天使。说真的，我也不知道。我们到底是在等待什么呢？”
……沉默。
年龄尚小的孩子自然回答不上来，呆呆地张嘴无言哽咽。
……沉默。
于是她们继续等待。
黄沙之中，焦黑枯树底下，一高一矮的她们手牵着手看向远方。身上的红色衣袍被风鼓起，鲜艳耀眼如太阳。
2
哔卟哔卟，电话铃响了。
“您好，这里是地狱，请问是要办理什么事务?”
穿着黑色西装三件套，打扮的人模人样，长得也人模人样的魔鬼接起了座机电话，公式般地询问道。
“好的，咨询招聘详情对吗，为您转接到人事部门。”
哔卟哔卟，电话铃又响了。
下一个电话进来了。
“您好，这里是地狱，请问是要办理什么业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筒对面传来一阵疯癫的笑声。
“是安吉尔吗，你又怎么了?”魔鬼听出熟悉的声音，强自镇定向那边递话。安吉尔很少这样，除非是被她那几个同伴搞出来的财政赤字弄疯了。
那人清了清嗓子，止住笑，好听的女声顺着无线电波，从人间传到地狱：“是我，最近我要来地狱办点事，拜托你给我打张通行证。”
“我可以拒绝吗。”魔鬼并不想接下这个委托，虽然他和堕天的安吉尔有很长的交情，也能算是朋友，但他真的很讨厌麻烦和加班。而安吉尔一来，这两者肯定都少不了。
嘿嘿。安吉尔又在笑了。意思是别想拒绝。
“那我果然还是辞职吧，你怎么刚好打到我负责的座机上的，真是搞不懂。上班本来就很累了，还要被你骚扰，要冒着被针对的风险帮你开通行证，等你来了要走好久去接你。真想告诉天堂的家伙们你在哪里让他们把你抓走。”
魔鬼真的很想逃跑。上班就是死了。
哦不对，魔鬼也没活过，这话说的不怎么严谨。
“我后天从岩浆海那边来，辛苦你了，到时候请你吃饭，”安吉尔把魔鬼的抱怨抛之脑后，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要是我得到的情报是真的的话，那你们可会比我更加完蛋哦。”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徒留魔鬼在这边苦思冥想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哔卟哔卟，哔卟哔卟，电话铃响了。
响铃时间再长一点，答复率就要下跌一点，紧跟着的会是奖金的衰微。
魔鬼深深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接受了现实。
这话也不对头，魔鬼哪是活在现实中的生物呀。
“您好，这里是地狱，请问要办理什么业务?……想要一个贴身服务的魔鬼，用生命换愿望实现?您是刚看了《浮士德》么，看到结局了还想这样做?您看的到底是哪个版本的故事呀。地狱这边可不建议您这样做。嗯，也不是不行，就是得签很严格的契约或者说是合同，划明我们和您之间的责任界限，梅菲斯特的学生们也正在出差……”
3
今天，与往常不太一样。
一位客人造访了这里。
当这位头顶光环的客人肆意伸展着一对漆黑如墨的羽毛翅膀从天而降，豪迈地挥手甩开身上的黑色斗篷，鞋底重重踩落到地面时，周围的一切都突然变了样子。
无垠黄沙变成了布满裂隙的岩浆地块。
这片地方本该如此。现在终于褪去了伪装，显露真实的模样。
这里是地狱的边境，岩浆海。
岩浆海的环境恶劣，具有的惩戒意义也远大于其他地区。在这地方本不该有居民停驻。也就是说，每天漫无目的的看向远方的姐妹两，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安吉尔正是为此而来。虽然她搞不明白为什么地狱没人发现这里的异常，反而是停在人间的她发现了。
岩浆汩汩，散发着炙热的温浪，泛出令人恶心的泥黑色色泽，汩汩，汩汩，不停歇。
树还在那里，没有偏移坐标。为了避开裂隙，安吉尔重新腾身而起，展开翅膀向前飞去。
而在树下，姐妹两仍手牵着手站在那个地方向堕天使投来疑惑的目光。
“我们在等的人是她吗?”
妹妹好奇地问。
“或许是，或许不是。”
姐姐的脸上显现出悲伤的神情，不知想到了些什么。
又是这样，妹妹在内心犯嘀咕，每次都是这样一副神情和一句模棱两可的话，真是的。
手挽着手，姐妹两人转过身，面向从天而降的天使。
“我想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来这里?”
姐姐很是平静地询问道。
“你为什么来这里呀?你就是我们要等的人吗?”
妹妹跟着问道。
“我为了你们来到这里，”安吉尔悬停在她们面前，好整以暇地答道，“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你们要等的人。”
“我们有哪里特别吗，能引起你注意?我们没有做任何事情，我们只是在等待而已。”这样说着的人，眼睛里亮起了如岩浆般红艳光芒。
安吉尔噗嗤笑出了声：“等待也是一件事情呀。怎么那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这哪里能算是一件事情?我们的等待并没有尽头，我们等待的终点是不明晰的，不知道到底会迎来什么的。人间有部戏剧叫《等待戈多》，他们日复一日的重复着思考戈多是谁，为什么要等戈多，这难道有意义吗?若是没有意义又怎么能称得上是一件事情。它缺少动机。”
那个姐姐毫无停顿地吐出一段话，像是早就备好了稿子一般。
“难道你认为现在的你是没有意义的?”天使在发问。
“既然我的等待没有意义，那么我也亦然。”姐姐坦然道。
“真讨厌和人辩论，尤其是跟爱玩文字游戏，总要因果倒置的别扭人辩论。既然你等来了我，那就让我填充这等待尽头的空白吧。”
……沉默。令人不快的对话暂时告一段落。
妹妹站在一边，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于是糊里糊涂地拍起了手，说：“不要吵架，不要吵架！”
4
处理完工作，魔鬼先生终于抵达现场。
等他从灰烬里完整地走出来，一看清现场的情景，心里除了慌乱剩下的仍是慌乱。该怎样描述这个场面呢：两个麻烦面对着面沉默。
慢慢地、慢慢地挪动了过去，屏气站到她们身侧，魔鬼细声细气地问：“您二位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他没想到在岩浆海还有住民，这本该是不可能的，是超越地狱的规则的。如果报上这个情况，先不说统计部门和巡查组的家伙肯定要遭殃。而等到认知到这件事的人数够多，地狱的规则肯定会因为“被打破”而衍生出新的变化。地狱的情况已经够糟糕，维持日常运转就已经把一个人拆成好几人在用，没人不愿面对更忙乱的未来。
是的，就是如此，地狱是个按照自己独特规律运转，明明聚集了一切爱好混乱与纷争，只忠诚于欲望的非人物种们，所有人却无一例外想要平和的秩序的奇怪地方。
如此看来，安吉尔肯定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
可能是想从这两个奇怪的，莫名其妙的隐秘住民这里得到什么利益吧。她在人间参与的那家公司，似乎正在广招人才，为了推算未来而努力。破坏了原有规则而诞生的东西，不管是那东西本身，还是从其中溢散出的数据对话公司都很有用。
听到他的问话，姐姐说：“很需要，先生，你是地狱来的魔鬼吧。请帮我赶走这个人。”
妹妹说：“嗯！姐姐对！”
安吉尔冷笑一声：“我也请你来帮帮我，这个人好像听不懂我说的话。”
手足无措，手足无措！
魔鬼一不小心就委屈地哭了出来，又无意间使用了自己的能力——他和规则做了交易，用魔鬼的眼泪换来了规则立马开始自行修补要把时间回退。
在变化开始地一瞬间，巨大的镰刀凭空出现在安吉尔的手中，戴着黑色半指手套的纤细手掌握住长柄，用锋利的刀锋划开了时空的扭曲，停下回退进程。
堕天使对这种变化实在敏感，一出现流动就做出了反应，稍微迟缓几秒砍下的锋刃也在她的掌握之中。
她开心地笑了，笑得像个反派：“跟我预料的一模一样呢，真是太好了。不枉我跟讨厌的家伙共处一地，我的等待果然有价值。”
那几秒之中时间倒流，本应只是个稚嫩孩童的女孩却燃成了一团不停息的火焰。
姐姐咬牙切齿，说：“原来你是为了熔岩麋鹿来的吗？”
“我为了你们而来。”安吉尔收起镰刀，简短道。
熔岩的麋鹿从那燃烧着的火焰中现出身形。祂的身形与人一样，两只暗红色的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穿着复古的衣裙。只是头上顶着一对硕大的麋鹿角，头发间是鹿的耳朵静静垂落。
“你找我，要做什么?”祂轻抬衣袖遮住嘴，阖上眼睛，不出声却表达出意蕴。
5
“你和荒野探索协会的那帮家伙，不一样么?”
祂说：“不一样。他们是什么?他们是温和的混合物……哦，或许你见过那只黑猫?只有她与我相似。”
“你是生在炙热之中的极寒生物，由规则生，你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熔岩麋鹿回答道：“我是什么？我是极端的混合物，我的意义便是等待，等待我所能看到的一切不再处于两极，等待一切分明的变成含混的。我在夹缝中永远等待。”
6
我理解了，我理解了。安吉尔点头称是。那我还想请你帮忙看看我们家的旅鼠到底怎么了，自从被我们带出协会之后，生命体征正常，怎么会一直昏睡不醒。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熔岩麋鹿挥手应下。那个孩子我在夹缝中看到过，因为已经脱离了协会，刚才没将她算进去。她也是个与我相似的孩子，她是旅鼠，却独自投下了崖头，向大海深处去了。再过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不用过分担心。
7
“您二位是什么关系?”
安吉尔的询问告一段落，魔鬼停下嘴里对安吉尔险恶用心连绵不绝的骂骂咧咧，重振旗鼓走上前来。
“我住在小孩子的身体里，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出来。而这孩子呢，”祂揽过少女，捏了捏她的脸蛋，“她是个好孩子哦，愿意保护我，愿意陪伴我。所以我也陪伴她，庇护她。”
姐妹俩的长幼关系突然颠倒了。原先牙尖嘴利的少女嘟囔起不满：“真不理解为什么您要给她们解答疑惑，上次我们不是说好了，只回答我的问题，用我作为食料就好了。明明我们只要一直沉默着等待，重复着等待明天到来，一直一直等到世界终结的时刻到来就好了。”
祂抚摸少女的头顶：“真是对不起呀，我还是没能守住承诺。”
“即使你认为等待是没有意义的，你也依旧会愿意这样做吗？”魔鬼接着问。
“当然，”她很是肯定，“倒不如说有什么事是有意义的呢，我只要在这里就足够了，足够好了，足够我吞噬自己的空虚过活了。”
“真是奇怪的人类啊，虽然跟我很不对付，但你或许真的很适合来我们公司。”在一旁漫不经心搅着岩浆的安吉尔忽然高声赞扬道。
魔鬼忍不住吐槽：“怎么看她都不会去的吧。你们不对付，又不是你单方面的。”
接下来该怎么办，让熔岩麋鹿回到小孩子的身体里，继续再待下去吗?
但这样万一又有像安吉尔一样的家伙要这样来找祂呢。祂这种概念对于他人只会有求必应。就算跟人类有约，形成了类似契约的关系，也没有能抵住自己的本能，回答了安吉尔的问题。
说起来，这人类是怎么在这里活下来的，她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她和熔岩麋鹿是谁吸引了对方?魔鬼无法理解。地狱不管经过几次更新，从来不会有适应人类生活的变化出现。地狱不该有人类，人类都该在人间好好活着。
思绪纷繁，每一种方案的最后，他都只能看到悲剧般的结局，有些只作用于他本人，有些影响能扩散到整个地狱。终于，他做出了决定——
“我再哭一遍，找点力量来把这块地方设下禁制吧……隐秘，无可探查什么的。你们还是像原来那样不要离开，只是在这里生活，有像这家伙一样的入侵者（虽然她是合法入境），就给我发讯息，我来处理……你们有通讯工具吗？”
“可以。”熔岩麋鹿连耳朵都没抖一下，就毫不迟疑答应了。
“我还以为您会想要在外面多自由一会呢，”少女递出一张写着联系方法的纸张，“不过我当然也答应，能回到那种状态最好了。”
8
于是一切又恢复原状。
安吉尔除了得到了答案，果不其然的还用仪器收集了数据，当魔鬼擦干净眼泪之后，看到的就是她对着仪器的屏幕核算数值的身影。
被算到了计划里，什么都没有得到，只获得了更多工作的魔鬼先生，终于崩溃了。
他怒吼：“我讨厌你，安吉尔！你每次来我都得加班！”
安吉尔不为所动，面色不改，对于老友的痛苦喊叫和指责一耳朵进一耳朵出。
她只是说：“等待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啊。”
“是很有意思，因为看不到将来的答案。但是我还是讨厌等待，不过管等待到多久以后，结局总是一样的不会变的。就像是她们两个的结局，永远会是把她们自身融进岩浆，把整个世界包裹其中一样。”吸气，呼气，魔鬼试图用输出观点来让自己平心静气。
安吉尔扯了扯嘴角，扇动翅膀：“说好了要请你吃饭。你想去哪里吃，在地狱里面，还是去人间?”
“今天就能带我去人间?我不相信。”
“我自有办法——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很会等。要是到一百年，两百年……只要我还活着的时候，你想什么时候兑现这个要求都可以。”
“臭名昭著的，背信的安吉尔居然如此慷慨。”
魔鬼伸手拍了拍堕天使那漆黑的羽毛翅膀，感受到那一如既往僵硬的羽毛划过掌心，心情稍微舒缓了一点。
“这样想来，等待的过程中还是有可以改变的事情的。往好处想，一点一点改变过程，到后来结局或许真的可以被撬动呢——但是我今天就想吃好吃的人饭。拜托你了安吉尔。”魔鬼颇没骨气的软声哀求道。
也是，魔鬼不需要面子，因为他不是人类，不需要考虑周围生物的关注。
“没问题，”安吉尔把魔鬼夹到了胳膊底下，直冲向上方，“这就带你去吃好吃的！”
而且——
“而且！你以为我们拿着数据是想要预测什么啊，我们要预测的，当然是等待之后因人而异的‘意义’啊——哎，知不知道那个‘真理调频’在哪里?！我们需要它！”
安吉尔这样喊着，带着魔鬼穿过火一般的云层，轻快地钻进了人间。
9
今天，如往常一样。
姐妹二人在村头的大树边遥望远方。
“姐姐，我们到底在等什么？”孩子问。
“……我们在等什么呢？”一旁的少女嘴角微微扬起，眼神晦暗不明，“我们的等待尽头究竟是什么，可能是挑着货物的商贩，是远行至此的旅人，可能是魔鬼，也可能是天使。说真的，我也不知道。我们到底是在等待什么呢？”
黄沙之中，焦黑枯树底下，一高一矮的她们手牵着手看向远方。身上的红色衣袍被风鼓起，鲜艳耀眼如太阳。
“我想，等待的是等待吧！”
妹妹俏皮地回答道。
“至少我，嗯，我们没在结尾留下一片空白，真是太好了！”
10
……在今天之前，在很久很久以前，早在在天堂和地狱顺应人们的想法成型之前。
有一个人，她走进一片沙漠，决定不再等待。
她疯狂地笑着，抬头向天空的方向，最后看了一眼遥远的、永远无法抵达的远方。而后松去身上的力气，让自己顺应重力轰然倒地。人体撞击大地的声音又闷又响，像一个破旧的发动机发出的最后嘶吼。她感觉不出来身上是不是有哪个部位已经在这次碰撞之中坏掉了，反正她打算不管不顾地在这里饿上个三天三夜，一切事情在那之后再谈……一切的意义也到时候再来谈论。
要是能有什么在路过的时候能顺嘴把我叼走，用尖锐的牙齿把我撕破，让我自由自在的流淌在这片土地上……那可真是太妙了。呵呵的笑声从她的喉头艰难滚出，又骤然消失。
她闭上了眼睛，暂时的，毫无保留的，将自己交还给了这片生养她的荒漠。
然后啊，恰如她所愿一般，一只从极地跋涉而来的麋鹿注意到了地面上的人，踢踢蹄子停在了她的身边。
这只麋鹿低头闻了闻从她伤口里淌出的血，出乎意料地口吐人言道：“你怎么了？”
祂没等来回答，于是再踢了踢蹄子，化作一个与她有几分相似的人形乖巧的坐在她旁边开始等待人类的苏醒。
祂用手戳着面前的她，动作之间她的伤口愈合。
三天三夜后，她醒来了，茫然又惊讶的问道：“你是谁？”
……这就是这片岩浆地块，在很久很久以前曾发生过的事情。
魔鬼没在卷宗上见过记载，天使没听说过这种传闻。
这个故事只有当事人和这片土地知晓。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熔岩麋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