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招惹了哑巴杀手》凭风夫人

38、除夕（2）

　　　　照月三言两语，给姜别讲了个故事。

　　“那日公主震怒至极，选的是最粗砺的鞭子，一边打一边问师兄肯不肯说，可师兄咬死了不肯开口，公主怒意更盛，下手更是不留情面，二百鞭下去师兄早已奄奄一息，还是花先生及时赶到，把人劝了下来，此事这才作罢。”

　　“师兄身为影门中人，行事向来干净利落，火烧青霞门这事绝非他的作风，”照月拖了些尾音，“虽说江湖上尚无消息说此事与玉云谷有关，设若师兄拼死相护的当真是先生，那照月也就想得明白了。”

　　话毕，照月敏锐地捕捉到了姜别神情中的一抹异色。
　　可她还未来得及乘胜追击，却见对方转瞬间又恢复了那副温润如玉模样，仿佛方才的失态只是错觉而已。

　　“姑娘慧眼如炬，”姜别道，“不过在下与你那师兄确是在流觞洲相识，他助我得夜明集，我助他诛慕容临，各取所需罢了，竟不知他和姑娘一样，原来同属影门中人。”

　　照月闻言一怔，旋即意识到自己被对方一番虚与委蛇给绕了进去。这姜谷主云淡风轻一席话，非但什么口风都没透露，反倒让她把影门和自家主子的底细抖搂了个干干净净。

　　她忽然想起那日席间，此人滴水不漏地将她所有招式悉数挡回的模样，心底暗忖闻名天下的姜谷主又让她少见多怪了一回。

　　照月展颜一笑，往旁边让开去路：“瞧我这记性，都忘了先生是来复命的。”

　　姜别笑了：“公主不是正在商议要事？”

　　“是小女子唐突了，”照月也不赧，大大方方行礼认错，“照月实在好奇师兄与先生的关系，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先生莫怪。”

　　姜别一笑置之。

　　他拾阶而上，照月则就在阶下仰头看他，直到姜别的身影进了大殿那扇门，才徐然收回目光。

　　“你同外人说这么多做什么。”
　　身后传来微冷的嗓音，照月回首，正看见叶尘音站在不远处，双手负在身后，蹙着眉看她。

　　“我可没说太多，”照月笑着冲叶尘音招手，“人家姜谷主是来给公主复命的，哪有我说话的份。”

　　叶尘音眯了眯眼，不置可否。
　　她走上前来，往照月手中塞了个什么东西。
　　照月低头一看，是一个红绸的布包。

　　“这是什么？”照月挑眉看了叶尘音一眼，一边拆一边问。

　　“年礼。”叶尘音与照月擦肩而过，兀自往台阶上走，“你不是之前就念叨这个。”

　　照月掀开一看，惊喜地“呀”了一声，抬起头问：“你什么时候买的？”
　　只见一支精致又并不张扬的珠钗静静躺在红布正中。照月当即抬手绾发，用这珠钗斜着缀在髻旁，问道：“好看么？”

　　叶尘音头也不回地敷衍了一句“好看”，顿了顿，又道：“你一向臭美，喜欢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这世间除了武学和影卫榜以外有太多有趣的事了，”照月指尖拨着珠钗的流苏，嗔道，“我若像你一般，满脑子都是刀剑拳脚、第一第二，估计早都要无聊死了。”

　　叶尘音回头：“所以你不成事。”

　　照月不气不恼，只望着叶尘音干脆利落的背影，轻道：“……你懂什么，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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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姜别从映阳宫出来，已经是下午了。
　　他回了守京槐小院，把门一关，一直到傍晚才出来。

　　因着除夕的关系，街贩早早收了摊，每家每户的门楣上都挂了红鞭炮，要到明天早晨才热闹。

　　姜别按照霍无归留的手书在城郊找到了一家绣房，旁边立着个简陋的屋子，在寒风中显得很不结实。

　　院中支着一口锅，锅里咕嘟咕嘟炖着鸡汤。氤氲的锅气从锅盖的边沿逸散出来，扑得满院子都是肉香。

　　苏母挑帘而出，见了姜别，先是一愣，旋即用浓厚的乡音朝屋里喊了一句什么，屋里很快传来苏籍的声音：“是不是戴着面具的？”

　　苏母应了一声，苏籍便道：“是他了是他了，姜兄，我这会忙着，你进来随便坐啊！”

　　姜别笑笑，拱手作揖道：“在下姜别，多有叨扰，伯母过年好。”

　　“过年好，过年好，”苏母在粗布围裙上擦手，换了官话同姜别说，“屋外风大，小郎快快屋里坐。”

　　许是因为头一回见儿子的朋友，苏母神色间带着一点紧张，气色却较青霞门一别要红润不少，大概是灵芝汤药效不错。

　　苏母身材本瘦小，因棉麻不甚御寒，故而穿得很厚，看起来竟也有些许富态。
　　能看得出来，她年轻时定是艳压群芳的。

　　苏母一边引着姜别往院子去，一边又扬声同苏籍用吴语说了句什么。

　　姜别问：“伯母这是御京方言？”

　　“是家乡话，”苏母回过头，不好意思地笑着，“不怎么听得懂吧？”

　　姜别微笑摇头，又道：“我之前听苏籍说过，您是御京人氏。”

　　“我们祖籍在澜州往南的一个小地方，叫平仙渡，是个县城。阿籍是在御京出生的，我们母子刚好就在这边落足了。”
　　路过那锅汤时，苏母掀开锅盖检查一番，一边回头解释道。

　　姜别听苏籍说过，他家早年也是望族，后来家道中落，以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他无意提起这茬，冥冥中只觉得苏母的口音有些似曾相识。

　　苏母给姜别倒了杯茶，茶杯上横着一道缝，她见状连忙要换一杯来，姜别却笑着接过，不甚在意地抿了一口。

　　苏母轻轻“哎”了一声，显然是觉得自己待客无方，有些不好意思。她把桌上的几盘自制的点心往姜别那里推，让他先吃着，一面回头叫她儿子出来。

　　她左唤右唤不见人，好半天才听见苏籍慌乱地应道：“来啦！”

　　苏籍人随声出，姜别一眼看过去，没忍住，失笑出声。

　　只见半大小子脸上全是面粉，头发和眉毛都被染成白色，手里还捧着个饺子，形状倒是憨态可掬，像个圆滚滚的元宝，但配合他这模样，让人实在夸不起来。

　　见姜别笑，他更窘迫了：“我娘听说姜兄是北方人，非说北方人不吃圆子，要我弄，我又不会……”
　　在他娘面前，他简直乖得像只猫，被搓圆捏扁都没有半句怨言。

　　苏母也跟着笑，又用方言说了句什么，姜别听不懂，大概是打趣苏籍的。

　　他不动声色地笑着，收回目光。

　　……他必然听过这语调。
　　这熟悉感绝非空穴来风，许是儿时在御京的某个街巷，又或是更久远的记忆里，他必然听过类似的口音。

　　苏母把苏籍赶到一边去，苏籍正要抗议，忽闻一阵叩门。

　　“是霍兄来了！我去开门！”

　　苏籍热热情情地迎上去，差点扑了霍无归一脸面粉：“霍兄过年好！”

　　姜别坐在原地未动。

　　来人满身带着未消的寒气，手中拎着一个红纸包，看起来像是打包好的药材补品，隐隐透着药香。

　　见了姜别，他面色显而易见地温和些许，对姜别行一拱手，无声道了一句过年好。
　　姜别也回了句一样的。

　　除却在珍奇楼的三载岁月，这还是姜别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过年。
　　屋外北风呼啸，屋内一片热闹。

　　苏母很快端了几碗饺子上来，白生生的饺子浮在黄澄澄的鸡汤里，撒了些紫菜干，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和那年糕一样，这饺子做法也不同于山里。姜别用汤匙轻轻盛起一个，连汤带饺一起入口，烫归烫了点，却是从唇齿一直暖到了腹中。

　　饺子是纯素馅的，满桌唯一的荤腥就是那用来炖汤的老瘦鸡。苏家显然拮据，院子里没有像样的栅栏，屋里也没有像样的家具。屋旁的绣坊是苏母远房亲戚的产业，平时能给苏母匀些绣活，而苏籍则做些跑腿活计，母子二人就靠着这些勉强度日。

　　御京物价水涨船高，只怕日子会越过越难，但姜别没从这对母子的面上看到任何自怜自艾。

　　他们不因贫穷而自轻自贱，也不因命途多舛而愤世嫉俗，有的人仿佛生如韧草，北风摧折时折之不断，到了时节，便连成一片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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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后，霍无归主动请缨帮苏母收拾碗筷。苏母则端来自制的梅酒请他们喝，苏籍才吃两杯就醉成一团烂泥，瘫在桌上满口胡言。

　　“姜兄，”苏籍枕在胳膊上侧着脸，眼神迷离地看着姜别，“你……你为什么不醉啊？”
　　姜别提杯的手一顿：“因为你娘这酒不烈。”

　　“那……如果是全天下最烈的酒，你能喝几杯？”
　　姜别迎着苏籍希冀的目光看过去：“千杯不醉。”

　　苏籍眨巴眨巴眼：“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姜别垂眸饮酒，“我几时说过谎。”

　　苏籍显然被唬住了。

　　若换霍无归来，便知道姜别此人口中谎话不少，真话不多，也就是苏籍这种愣头青才会上当。

　　但姜别这句话确实没骗苏籍。

　　他从腰间摘下一个荷包，往苏籍面前一放，又自斟一杯。

　　“什么东西……？”
　　苏籍艰难地用手指去勾那荷包的结，解了半天才解开，打开一看竟全是金灿灿的元宝！

　　他整个人一个激灵坐起来，连人带椅直直向后仰去，摔了个四仰八叉！

　　苏母听到这动静便从厨房探出头来问怎么了，苏籍这会酒全醒了，麻利爬了起来：“没事没事，我喝多了！”
　　说罢，他又趴到桌子上，夸张地用身子遮住那荷包，鬼鬼祟祟地左右望了望，声音低得像百岁老头：“这么多钱，哪来的？！”

　　哪来的，姜别向赵清宵要来的。

　　当时赵清宵问姜别想要什么赏赐，姜别本要回绝，又在临走时突然想到苏籍，多了一句嘴。

　　可姜别什么都没说，最后只道：“对你娘好点。”
　　但这话不用他说，苏籍已经很孝顺了。

　　听了这话，苏籍整个脸都埋进了臂弯里。他趴在桌子上，脊背拱起来，过了好一会才传来鼻音极重的声音：“姜兄，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还清？”

　　姜别没听清：“什么？”

　　“我感觉我这辈子和下辈子和下下辈子都完了，”苏籍吸溜着鼻子，始终不肯抬头，“你和霍兄的恩情，我得当牛做马几辈子才能还清？”

　　姜别：“……”
　　大可不必。

　　姜别：“先帮你娘洗碗吧，去换霍无归出来，我找他有事。”

　　这大概不是预料之中的答案，苏籍猛然抬头，面色极为复杂，好半天才别别扭扭地“哦”了一声，拖着步子往厨房走。

　　过了一会，霍无归出来了。

　　他人高马大，站在低矮的屋子里显得有些局促，姜别听着厨房传来的人声，示意霍无归外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