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小求与绿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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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常来做客的雌虫一下子没了消息，安德罗米亚自然不会迟钝到半点没察觉。
约摸有半个月没见到银狐那张极具欺骗性的脸，小雄子思索半晌，决定打开通讯器姑且向他了解情况。尽管安德实质上对银狐并未产生依赖、依附的心理，但她需要装作有。
得让雌虫误以为套取信任的计划卓有成效，他才会投入更多资源与精力。
发送消息时小雄子想了想，在通讯器内编辑出一套较为柔和隐晦的问候，免得看起来太咄咄逼人。
银狐一如既往在五分钟之内给予了回复，内容不出意料说是事务繁忙。
‘很抱歉，最近红蛇号上事务较多，首领禁止我在完成这些事宜前踏入雄虫宿舍。’
‘啊，难道我占用了你太多时间……？该说抱歉的是我才对，还害得你被红蛇下禁令。’
‘没事的，照看您本就属于我的任务之一。红蛇首领可能觉得现在亚伯足以胜任这些杂务，打算让我回归原本的工作。忙完手头紧急的事情，首领就不会那么严格了。这期间内您有任何需求都能用通讯器联系，我会尽力安排。’
小雄子盯着发来的讯息陷入沉思。
透过通讯器，安德罗米亚无法简单地用天赋能力辨别银狐的谎言，这让与银狐的交流变得困难起来。她深刻怀疑对方是否瞧出了端倪，所以才刻意用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避免面对面接触，让她不得不以通讯器进行沟通。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他的脑子不差，但应该也没有好到可以看穿她天赋的地步。辨别谎言这种能力在虫族普遍为战斗相关的天赋中十分冷门，边缘星系又是个估计全星域加起来都没几位虫族有天赋的地方，安德罗米亚的天赋能力理论上藏得很严实。
继续进行了几句无意义的‘感情交流’，安德关上通讯器，再一次思索起未来的计划。
银狐不能像以前一般频繁地过来，在她预料之内。毕竟在一段时间的热切后，总要迈入拉开距离冷静感受内心的阶段。被关在雄虫宿舍里的安德本就不认识多少人，其中最为体贴关照的还要属银狐，他一旦抽身离开，恐怕会对她的生活造成不小影响。
在前后对比之下，联邦来的雄虫会由此意识到银狐的重要性，进而对他产生一些别的感情……可能是喜欢，可能是依赖。最不济，她也至少能感受到没有银狐常来探望的日子乏味至极，间接地意识到他与旁人的不同。
非常经典的套路，可惜遇到了安德罗米亚。
她还忙着榨干脑细胞去思考说服绿雉入伙的方法，哪有空闲关注银狐的层层套路。能与他逢场作戏已经仁至义尽，要让她再主动伪装出信任升级的模样，实在有点难度……等绿雉这边有结果了再考虑也不迟。
“……唉。”
想到绿雉，安德一阵头疼，都数不清第几回唉声叹气。
她不怨绿雉迟迟不答应，她只怨自己是个老实人，去游说时总带着一股心虚，没底气。这场交易中安德罗米亚几乎不用付出什么，而绿雉独自承担百分之九十的风险。他身为红蛇号的老资历船员，冒着被发现背叛组织的重罪，仅仅得来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这种亏本买卖，哪个冤大头会答应？
安德也不想仅凭空头支票就去说服绿雉合作，可问题就在于……她除了未来兑现的承诺，根本没有其他能给的东西了。
***
游说绿雉的计划艰难地进行着，他如今被烦得见着安德和亚伯根本不搭话也不问候，转身就走。
安德除了尴尬笑几声外别无他法，人家不耐烦之余记得保守秘密已经仁至义尽。
雄虫宿舍有四间寝室，他们三人之间的暗潮涌动自然不可能瞒太久，安德拉住绿雉的场面都被无意间路过的年轻雄虫发现过好几次，小求再迟钝也必然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之处。
他应该犹豫了好些时日才鼓起勇气来问安德，视线飘忽得厉害。
“那个……你和绿雉，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没有没有，我想让绿雉帮一个忙，他始终没同意而已。”安德罗米亚将逃跑大计轻描淡写地说成仿佛随手为之的小事。
小求的性格促使他接着问了下去，红色的眼睛亮闪闪：“是什么事？我能帮到你们吗？”
安德不想撒谎，也希望小求别继续深究，于是说：“一个十分危险的任务，小求你……别问了。”
她打算用欲言又止的态度劝退小求。
在安德心中，小求对红蛇号的三位管理者存有较深的胆怯心态，不敢太逾越出格也习惯于退让，这样的性格不适合做出卖组织的事。更何况他还非常年轻，不像绿雉那样能始终理智地分清楚利弊，容易被花言巧语欺骗。
安德罗米亚良心未泯，不愿拉他上自己这艘贼船。
闻言，小求抿住嘴唇，露出一贯犹豫不决的神情。
被同宿舍的其他人排斥在外并不好受，安德十分理解小求的心情，却没法多言，只好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别往心里去，专注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应该努力的方向。
“……是不是、”
安德正要结束对话回房之时，小求压低声音怯怯问道：“是不是、你打算，靠自己的力量，回去……？”
——小求还知道不把话说得太清楚，省得隔墙有耳。
安德罗米亚转过身，复杂地瞧了小求一眼，挥手让他来浴室。在花洒的掩护下，安德才能正经地与小求聊这件事。
“如果我说是呢。”她站在镜子前问，“你要告诉他们？”
热气蒸腾的浴室内，镜子雾蒙蒙地照出小求的面容。即便如此模糊不清，依旧能大致读出他现下的神色。忧愁的八字眉，泫然欲泣的红眼睛。他就像一只棕毛的兔子，安德正常说两句话也显得宛如欺负了他一般。
小求使劲地摇头，两侧发丝被甩得纷飞。
“不是、我不是要这么做……我是想，如果可以的话，我来代替绿雉，帮你回去。”
“为什么？我能给绿雉的条件只有事成后带他一起去联邦，可你……我不知道能给你什么。”安德罗米亚奇怪道，“事先说明一句——如果你要我帮你说服联邦，让你今后过上不用提供信息素的生活，那就别想了，以我对联邦的了解……概率不为零，但非常难。”
想求的人不回应，不想麻烦的人自己送上门。
安德没感到多高兴，她只觉得无奈。
“没关系的，至少还有一点希望。”小求好脾气地回答，扬起腼腆的笑容，“待在边缘星系的话，接下来一辈子也就这样生活，每天一模一样没有任何改变……我觉得，维托肯定是我唯一的机会，让我帮你吧！”
安德罗米亚在小求身上瞧见了迫切的渴求，就像赤身裸体地站在严冬的雪地里，向往着橱窗内柔和火光的温暖。她不禁反思当初是否不应该将银狐给的书分享给他，如果小求没有读那些瑰丽却不切实际的文字，现在大概就能像绿雉一般脚踏实地过自己的生活。
小雄子忽然有种感觉，她仿佛成了一名引诱同学堕落的坏学生，整天不好好学习到处搞事吹牛，搅得本来学习还不错的勤恳学弟学妹也一头扎进叛逆的道路。
“小求，你真的清楚帮助我意味着什么吗？”安德清清嗓子，拿出最郑重的态度，“你真的想好了，一定要为这种百分之一都不到的几率赌上你现在的生活？”
“我、想好了。”
他也极为认真地回答。
红眸直直地注视着安德罗米亚，似乎打算用坚定的眼神说服她。然而就如同绿雉不会被安德打动一般，安德也不会因此轻易同意让小求加入。
“很抱歉，我不信。”
安德一反之前的作风，直白地道出略显残忍的话语，就算要面对小求受伤的视线也依然不动摇。
“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你再回答我同样的问题。并且我要求你至少和绿雉进行过四次不低于一小时的谈话，到时候我会去向他求证。如果一个月后你依然想要和我绑在一条船上，那么我会热烈欢迎你来帮忙。”
小雄子依然给更小的雄子留了一个念想，她劝不回小求，但也许绿雉可以。
假如小求依然我行我素，那么安德罗米亚也没有必要再三推拒利好自己的局面……
她给过无数次反悔的机会了。
***
对于如此合理的要求，年轻的小雄虫当然想不出理由拒绝。
三十天内的四次谈话要实现起来十分轻松，但小求内心急切，又或者自己也不确定到时候是否真能坚持己见，从浴室出来后就立刻敲响了绿雉的房门。
被烦得不行的雄虫打开门，刚想把纠缠不休的安德罗米亚大骂一番，见到的却是另一张脸，顿时愣了一下。
最近实在被安德盯怕了，绿雉警惕地半掩着门：“你不会是替那家伙来当说客的吧。”
瞧那架势大有小求说是，他就立刻砰的一声把门砸上的意思。
“不是不是！”小求急忙摆手，“我有事情想找你商量……”
绿雉躲在门后的眼睛上下扫了他几圈，最终还是把门打开了。
“……进来说。”
四间寝室的装潢没有任何不同，在安德来之前，他们这些雄虫也没有交换物品的机会。所以虽然绿雉在这里生活了很长时间，房间内看起来却和初始状态没多少不同，鲜有个人私物。
小求凭着闷在胸口的一股气敲响了门，进来之后倒像破了口的气球似的，忸忸怩怩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是绿雉看不过眼，给他起头：“找我什么事？”
他深吸一口气，声如蚊蚋地回答：“其实……我从维托那里了解了她的计划。既然绿雉你不想帮忙的话，我想赌一赌。”
“你疯了？！”
平时对别人生活毫不关心的绿雉腾地一下站起，他不相信小求凭借自身意志选择帮助安德罗米亚，一定是她画饼把涉世不深的小家伙给骗得团团转。
“那家伙和你说了什么对不对？肯定是。她把自己的秘密都说了出来，还敢这么有恃无恐？难道还真觉得雄虫就一定会为雄虫保守秘密？呵！”
绿雉无比确信，立刻就要出门去找安德理论。死缠烂打固然烦人，诓骗小求却更令人作呕。
还好小求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的胳膊，连忙在旁劝说：“不是，真的不是她！是我主动找维托问的，她不但没同意我加入，还要我多和绿雉聊聊……”
小求把刚才在浴室里的对话压低音量极快地转述一遍，绿雉才勉强消气——然后他的恼火转变为对小求自己不争气的责备。
“你到底在想什么？”绿雉简直想把小求的脑壳撬开来看看，阴郁的面容竟显出几分血色，“赌她计划成功，不如赌未来十年内边缘星系会被联邦攻破！”
被批评的小求垂首，像乖学生一般默默地倾听。
“你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事情败露后你以为你们会一起遭受惩罚吗，不！只有你会被赶出红蛇号，卖到更不把雄虫当人看的组织！”
绿雉气得坐都坐不住，在不大的房间里来回踱步，见着小求那副认真听讲但死性不改的模样就烦躁。
“你以为红蛇号的生活就算暗无天日？呵呵……”
绿雉冷笑的模样配合他天生刻薄的面相，瞧起来有十成十的可怖。
小求也畏惧了短短一瞬，但想到刚来红蛇号的日子里因粗心与不适应犯下的种种错误，都因有绿雉帮忙弥补才没闹出大事，他又觉得绿雉现在的样子反而显得教人怜悯。
没有人天生就知道身处的世界有多险恶，也没人天生就懂得如何操办一系列杂事。小求眨了眨眼，仿佛在绿雉的身上看见了未来的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久了，不知哪一天，他就会失去当下的果决，为了不确定——但十有八九不太好的下场畏首畏尾。
小求无法想象自己不再憧憬的模样，在安静听完绿雉不知是否有夸大成分的言语后，依然坚定地向他说：“绿雉，你也明白的对不对？我只有现在能这么做，只有现在还能抱着不切实际的梦，把人生当作赌注……只有现在，我能不顾一切去追寻。”
“……”
绿雉没有开口继续驳斥小求的无知无畏与不计后果，海藻丛中射出的视线依然那么冷。
雄虫不觉得年轻雄虫热切的目光刺眼，他只感到分外可笑。
“无论为了梦想中的生活，还是其他的，我都真心想帮助她。”
两人间的第一次谈话，以小求的衷心之言结束。
***
烦人的家伙离开，绿雉终于能躺上床好好休息。
闭上眼，依稀闪过几副年幼时的场景。
幼虫在虫巢里的日子不算特别好，但也不艰难，已然能称得上是长大后的雄虫们午夜梦回时的美好回忆，在边缘星系浮浮沉沉百年中唯一无忧无虑的时光。
那时候的绿雉还不叫绿雉，叫……叫什么来的？
他忘了。
脑袋能容纳的记忆有限，为了谨记在红蛇号上的点点滴滴以免行差踏错，绿雉选择性地遗忘了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比如几度更改过的名字。当然，他绝对不会忘记一件事——目送崔格离开时的艳羡、嫉妒，乃至怨恨。
‘我们以后假如能去同一个组织就好了，不然我觉得，我可能会撑不下去。听说那些雌虫的态度都很差，好想永远留在虫巢……’
‘可没有人能一直留在这里，即使是照顾我们的老雄虫，也都在老了以后才有机会回来。’在绿雉记忆中有着灿烂金发的小雄虫无情打击了朋友的念想，随即规划起之后的行动，‘到时候组织来选人，我们就自告奋勇去大型组织。我都打听好了，大型组织里有两三家这回要收两个雄虫，与其等他们挑挑拣拣，我们俩主动投奔更好。’
‘嗯，好。’
随后两人又讨论了好久到底要选哪个组织，等到虫巢负责抚养雄虫的阿祖熄灯，他们都还没有丝毫睡意。
在同伴的承诺下，那时的绿雉既担心害怕离开虫巢后的生活，又不免觉得只要和同伴在一块儿，应当也不会像阿祖描述的那般糟糕。
测出C级基因等级的时候，绿雉兴奋得抱住同伴，说以后自己会保护他——在边缘星系的雄虫，不上不下的C级是能活得最好的等级。
‘好了好了，稍微冷静点，轮到我去检测了。’对方拍拍朋友的后背，‘你去休息室吧，我马上就过来。’
然而这次拥抱之后，绿雉再也没能见到崔格。
说着马上就回来的小雄虫，被虫巢的负责人簇拥着登上去往联邦的星梭，永远告别他的故乡与朋友，开启崭新的未来。
等到组织开始挑人时也没见到同伴身影，绿雉慌张地去问阿祖，却被他投以怜悯的眼神。
“他走了，乘着星梭走了。”
旁边舷窗框起的星幕里，还隐约能见到那艘渐行渐远的星梭。
年幼的绿雉怔怔地呆立在舷窗前，仿若没上发条的玩偶。
“可是，崔格他……我们说好要一起生活，互相依靠着生活……”
老雄虫摸了摸绿雉的头发，哀怜道：“不是崔格，是崔格迦那。A级的雄虫，不属于我们边缘星系……忘掉他吧。”
这句话如此鲜明地篆刻在绿雉的脑海里，以至于时隔几十年后的现在，他依然能一字不差地复读出老者的劝告，沟壑纵横两鬓苍白的面容仍旧清晰如初，郁结在胸口的那股情感……仍然鲜明。
绿雉并不知道所谓的‘不顾一切去追寻的现在’是什么，他从未拥有过这样的时刻。被同伴抛下的事实抽出了绿雉身体里的幼嫩与触觉，他之后的生活过得四平八稳，因为绿雉感受不到更甚于此的痛苦。
而所有煜煜生辉的梦，都在崔格离开后破碎。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小求与绿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