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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寒栗 ...

  •   张蝉在慈云寺里遇见一个上山求药的病人,今早海藏携数名弟子下山,如今的寺里除了做洒扫的僧人,剩下的只有她和忘嗔。

      那个人告诉张蝉他是从庆州以南的平州来的,她和忘嗔去配药,就听忘贪告诉他们,这个病人的病情况很严重,叫他们二人都不要接近他,必须等海藏回来亲自诊治。

      张蝉起先还觉得纳闷,方才听那病人的口齿伶俐,神志清晰,相比其他病人看起来不算太严重。

      这是得了什么病,竟连一向老成稳重的忘贪都紧张起来。

      忘贪将那名病人单独安顿在一间厢房,他告诉张蝉这人叫沈兴,从庆州南边的平州逃荒来的。

      因为张婵看不见,忘贪形容此人是面容苍白憔悴,嘴唇发黑,瘦的吓人,刚扶进去厢房的时候他还一个劲的咳嗽,甚至咳到出血。

      张蝉:“忘贪师傅,难道你是怀疑他得的是疫症?”

      忘贪:“我也不敢肯定,我未接手过感染疫症的病人。只记得师傅曾在山下遇见过一个类似症状的病人,后来他还没来得及服药,就因咳嗽过度,窒息身亡。”

      “他可有说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咳嗽的?”

      “说是前两日。”

      张蝉想了许久,道:“从平州到青州的脚程大概需要两三日,倘若他是在路上开始发作的,那极有可能是从平州那边传来。只是海藏住持还没有回来我们也不能肯定,这几日必须将他的症状记录下来,再通知寺里的其他僧人和病人先带上面纱掩住口鼻,再用苍术熏烧各间厢房。”

      “张姑娘言之有理,我即刻着人去办。只是我担心山下......”

      忘贪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张蝉知晓他的猜测,如果真的是瘟疫,那病人绝对不会只有里面那一位。究竟是何种瘟疫,而源头是从何而出,如今尚未可知。

      侍弄药草的忘贤道:“如今也只有先将他和其他病人分开,至于后面怎么做得等大师傅回来亲自诊治才能确定。既然你们都怀疑可能是瘟疫,我这就下山去寻师傅。”

      从这个病人上山以后,两天里慈云寺接收了很多个类似症状的病人,他们几乎和之前那个病人一样,都是从平州前来。

      一连几日,整个寺院到处都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张蝉要求将后院的大殿腾出来,让那些情况严重的病人先住进去。

      忘贪听见她的提议面露难色:“后殿的事宜一向由师傅主理,普通弟子没有得到允许是不可以随意入内的。张姑娘,贫僧职责有限,尚且不能做这个主。”

      时至今日,张蝉心里已经有八成肯定,她说:“事急从权,如今寺里的厢房不够用,倘若让没病的僧人和百姓同他们接触,那患病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忘贪一向墨守成规,他私心里认为张蝉是自以为是,但又陷入纠结,只因她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二人争执不下之时,海藏已经回来了。

      海藏支持张蝉的决定,他命众僧开放后殿,将重症的病人迁入,下戒令不允许其他人随意接近。

      “住持,最近很多病人和先前的病人不同,他们的症状是胸痛咳嗽,多数咳血。而脉象表现出来的是急促,随后病人开始高热不退,弟子和张姑娘都怀疑是瘟疫。”

      海藏神色凝重,道:“是瘟疫,我在山下也遇见过类似的病人。张姑娘你做的很对,若是慈云寺里的僧人和其他百姓也传染上瘟疫,届时就算守着规矩也是在拿百姓的性命开玩笑,如此也是在罔顾佛法。”

      “张姑娘可会医?”

      “不瞒住持,我只会一些皮毛,并不精通。”张蝉道。

      “无妨,会些皮毛就行。如今山下山上正缺人手,张姑娘每日跟忘贪,忘念三人一同配药,记录病人情况。老衲会将治疗瘟疫药方留下,此次疫症来势汹汹,老衲必须和忘贤一同前去平州查探情况。”

      张蝉有些犹豫,她在医术上的造诣不及忘贪和忘念两位师傅。何况她还是一个瞎子,若在配药的时候出现意外,那不是耽误病人的病情吗?

      海藏像是看出了她的顾虑,说:“张姑娘行事冷静果断,近来若是有什么疑虑便和忘贪商量。待闻昭回慈云寺,他便会将一种草药带来,届时我们有了这种草药,一切或许就能迎刃而解。”

      张蝉听海藏提起,才想起闻昭从那日离去至今已经过了三日。他说要去办一件事,难道是为了找寻海藏住持口中说的那种草药吗?

      海藏和忘贤在第二日的时候就启程下山前往平州。张蝉和忘贪以及几位僧人正商量对策,看门的僧人忘痴急忙跑了进来。

      他说山下来了一群官兵,他们要求进寺院搜寻逃犯。

      张蝉:“官兵?是哪位大人麾下?”

      “听说是奉命赈灾的副将,他说有一逃犯往慈云寺这里来,要求进寺搜捕。倘若我们不让他们进来,就是窝藏逃犯,届时全寺的僧人都要处死。”

      忘贤怒道:“荒唐!慈云寺是皇家寺院,何来窝藏逃犯之说。”

      “师兄快去看看,他们来了好多人,拿着火把四处巡查,若我们不让进,他们就让人将寺里的大门给拆了。”

      张蝉听见院外的马蹄声和人声逐渐接近,来人声势浩大,吵闹声已经影响到寺里的其他病人休息。

      这群官兵跟土匪一般,他们闯进寺院,将每间厢房里的百姓全带了出来,有反抗的,直接上麻绳给捆了。

      张蝉听见声音,只觉不像在追捕逃犯,反倒像是要将寺里的病人全部押走。

      她正欲开口,忘贤便让她和忘嗔留在药库不要出来,他和其他僧人上前拦下那伙官兵。

      忘贤领头对马背上的人道:“你是哪位大人帐下的,慈云寺是皇家寺院,岂容你们肆意搜查!”

      “这些病人尚在治疗期间,病体未愈,若是接触了其他人,容易将病症过人,人命关天,岂能让你们随意带走!”

      为首的一个官兵冷声说:“我们是钟将军手下的人,钟将军有令,慈云寺海藏住持勾结乱党,窝藏出逃罪犯,如今已被将军就地正法,整个慈云寺都有嫌疑,你们这些人我通通要带走!”

      “你说什么就地正法?!你们把住持怎么了!”忘贤又惊又怒,他抄起铁棍,上前和那官兵据理力争。

      那些人口气强硬,拔刀相向,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其中被他们拖出来的百姓出现挣扎反抗,最后直接被他们一刀捅死。

      忘贤眼睁睁地看见无辜的百姓死在这些人的刀下,一怒之下和他们扭打起来。

      钟云昇出现,他命人捆了忘贤和其他僧人。

      忘贤大吼:“你们不能抓他们,住持说过他们得的是瘟疫!他们正在接受治疗,你们这样随意滥杀无辜,还有没有王法!”

      钟云昇手持火把,啐了一声,“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他的嘴堵上!”

      他踩住忘贤的肩膀,“要怪就怪你们多管闲事,得罪了贵人,海藏那老头冥顽不灵,已经死在本将军的刀下,你们也跟着去吧,刚好黄泉路上,大伙也能就个伴。”

      钟云昇着人动手。

      官兵手持武器,踹开寺院大门,极力搜寻每个房间。寺院外,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哀嚎,血腥味弥漫整个山间。

      张蝉抱住忘嗔,二人躲进药库里的一个空置的大水缸中。

      门外传来一声怒喝:“动手!”

      官兵将库房大门堵死,并把那些死去的百姓和僧人抬进大殿,用木板钉上大殿外的门窗。

      做完这一切,这伙人丢下火把,全部消失在山野中。浓烟四起,火势逐渐变大,寺庙大殿被火焰吞噬。

      张蝉所在的药库门被人从外堵上,浓烟从门缝传进,她被呛的连连咳嗽,身边的忘嗔渐渐失去意识。

      她额头冒出冷汗,在烟雾里狠掐了自己一把。

      冷静些!

      她还不能死,不能这样死!

      张蝉又掐了自己一次,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伸着手四处摸寻,碰倒的书籍和药柜砸在她的身上,姑且顾不上疼,终于凭着印象摸到药库门边那把闲置用来劈柴的斧头。

      熊熊烈火裹挟着庙宇房檐,飞溅的火星引燃木料发噼啪爆响。

      张蝉扯下发带,用发带将手和斧柄紧紧缠在一起。她抱起忘嗔,顺着屋内摆件的方向,一路摸到后窗。

      她单手紧握斧柄,朝着窗棂用力一劈。

      这一下,根本没劈开。

      身边的忘嗔呼吸声越来越羸弱,张蝉急声唤道:“好弟弟!别睡!千万别睡!”她握紧斧柄,再次劈向窗棂。

      一下又一下。

      她的手被磨出血泡,手肘发麻,就快使不上劲时,只听“咔嚓”一声,钉在窗棂上的木板终于破裂。

      张蝉抱紧忘嗔,她丢了斧头,踩在槛墙上,不带半分犹豫,直接从窗户跃下。

      药库后是一汪水塘,张蝉垫在忘嗔身下,二人摔在水塘边的杂草丛里,

      她嗅到了浓烈的土腥味,松了口气。

      四周火光冲天,张蝉看不见,便不胆怯。

      她清楚意识到用不了多久,大火便会烧到这里,她飞快地草堆中爬起来,再次抱起忘嗔,往焦烟味味最浅的方向走。

      闻昭赶到庆州时,慈云寺已经陷入一片火海。焦黑的残垣下,他脑子里“嗡”地一声,脊背发寒。

      突然听见药库里面传来声响,他想也没想,持刀劈开大门。他孤身闯入,药库内火势变大,浓烟蔓延,他唤了张蝉的名字,却迟迟没人应答。

      搜寻片刻,他发现药库后窗破裂,被烟熏黑的窗台上还勾着一条染血的素色发带。

      闻昭跳下窗,沿途查找,行至后山,终于找到已经晕倒在桃林中的张蝉和忘嗔。

      天亮以后,慈云寺成了一片废墟,大殿内的神像被烧得只剩残身,至于殿内的僧人和百姓都死在这场火中。

      这场没人发觉的瘟疫,短暂地消失在庆州。

      *

      张蝉睡了很久,闻昭在她身边守了一天一夜。

      恶梦连连,张蝉在高热中昏昏沉沉地张了张口,似乎在梦呓。

      她睁开眼,一片虚无,哑声问:“忘嗔呢?”

      “他没事,已经醒了。”

      是闻昭的声音。

      张蝉没缓过神,耳畔边仿佛还出现慈云寺众僧和百姓死前的挣扎和惨叫声。周遭依旧能嗅到烧焦刺鼻的气味,那种味道霸道地占据她的鼻腔。

      张蝉缩起身,忍不住寒噤,有种说不清的恐惧从心脏顺着喉间涌了上来。

      “张蝉。”

      闻昭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又唤了一声,“张蝉。”

      她没有应声,揪着枕头缩在床榻上,将脑袋蒙在被子里。

      他想说点什么,却在寂静中听见若有若无的啜泣声。

      闻昭眼眸低垂,本能地想安抚她,伸出的手却悬在虚空中。沉默的间隙里,他指节蜷缩,退了一步,收回了手,起身放下床帘。

      铜铃声消失至门外,门板合上的瞬间,房内洇出一声压抑的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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