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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心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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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州是段明熙还是皇子,未被册立为太子之前的封地,只是自从段明熙在东宫身亡后,庆州的事务转由庆州刺史荣正主理。
荣正在府中差遣婢子奉茶,眼神紧张望向主位的客人,道:“四王爷今日前来,正好尝尝下官府里所制的新茶。”
裕王段明烨端起茶盏品了一口,笑道:“今年开春雨水充沛,荣大人府上的这些比起本王府上的已经算得上是佳品了。”
“殿下过誉,若是殿下喜欢,下官立刻着人为殿下打点。”
“不必劳烦荣大人,本王今日前来庆州,为的可不是大人府上的茶叶。”裕王摩挲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接着道:“本王听说陈平死了,可有此事?”
荣正低下头,道:“是,那日在客栈里下官的人发现陈平的时候,他的尸首已经凉半截了。”
裕王冷笑一声,眼底充满了鄙夷,“这人从前好歹是皇宫里的禁军,当年还在东宫当差,没想到竟这般不中用。本王以为他出逃以后更名换姓,做了山匪有多大的能耐,也不过如此。”
荣正道:“若非聂桓离京之前将陈平的家人控制住,下官觉得他会将当年的事向外人和盘托出。”
“聂桓确实是个可造之材,本王借口安排他去落梅县做那个九品芝麻官却是委屈了。好在这人还算忠心,没忘了本王交待的事。只是本王听他说,十一皇子在落梅县出现过,他杀了罗辉出逃,卷走那笔钱,不知荣大人可曾有所耳闻。”
荣正一僵,“今年平州和青州两地大旱,朝廷的赈灾银迟迟未到,而下官主管的庆州负责今年冬季边境的粮食补给,实在是抽不开身。下官也并未留意到庆州出现十一皇子的踪迹。”
“荣大人一心为国,本王也只是随口一问,大人不必放在心上。只是荣大人,他日若是有十一皇子的消息,还是得尽早向本王禀告才是。”
荣正颔首道:“下官听闻十一皇子自幼因病被送出宫外修养,多年以来就连圣上也甚少过问,殿下何不任其自生自灭。”
裕王笑道:“当年东宫一事牵扯众多,罗辉和陈平也是其中之一,而荣大人您也是凭借奉旨督办此事,才得了父皇青眼。如今陈平身亡,罗家的钱送往庆州后便不翼而飞,可见十一皇子是有心探查当年东宫一案。”
荣正顿时一惊,“下官会派遣人马暗中搜寻,若有十一皇子的消息定会尽快通报王爷。”
“陈平贪财,罗辉废物,当年为了谋私,他们倒卖军粮赚得盆满钵满,事后露出马脚,竟想指望本王善后。如今罗辉死了,倘若他府中的账本和财物被十一皇子找到,那本王多年谋划怕是要落得一场空。荣大人,本王不是要你通报十一皇子的踪迹。”裕王看向堂外的枯枝落叶后,又道:“本王要的是,十一皇子的尸首。”
荣正不敢抬头,许久才低声应下。
*
张蝉这几日服药,一到夜里常常发高热。
闻昭睡在外间的小榻上,时不时地留意她的状况。
这日一早慈云寺的大钟已经被僧人敲响,张蝉从梦中惊醒,惊魂未定。
她走了几步,发现外间的小榻上的被褥没人动过。
那人一夜未归。
到了午后,慈云寺里年纪最小的小沙弥忘嗔来找她玩。
“小蝉姐姐,你再给我讲讲盛京的故事吧。我以前听来寺里上香的香客说盛京可大了,每当上元节就会办灯会到处都很热闹,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呢。”
张蝉暂居慈云寺的后殿,每日除了闻昭和为她治病的海藏主持,经常来看她的就是忘嗔。
她听海藏提到过忘嗔的生母是盛京人,死的时候他才四岁大点,后来他被海藏收养,便留在慈云寺修行,至今已经六年。
她一边给他剥橘子一边说:“盛京的灯会是很热闹,我小的时候每当上元灯节就会跟着母亲一块去灯会,整个街上到处都挂满灯笼,什么样的都有。”
她垂下眼眸,忽然想起家中的一盏朱雀宫灯。
忘嗔坐在她身旁一边吃着橘子,一边感叹道:“真好啊,我也好想玩花灯。”
张蝉见他孩童心性,实在是活泼可爱。她笑着说:“如果将来有机会,姐姐做一盏花灯给你玩。”
“真的吗,那姐姐要好好养病,早点将眼睛治好和我一起玩花灯。”
“嗯。”她听见忘嗔的笑声,心底里也跟着期盼起来。
“张姑娘。”
“大师傅。”忘嗔看见海藏前来,忙向他行礼。
张蝉起身也朝着声音的方向行了一礼,颔首道:“海藏住持,多谢您每日给我送药,我这几日感觉已经好多了。”
海藏道:“姑娘不必言谢,老衲受公子所托,对姑娘多加照拂是分内之事。”
张蝉听后,想起了一些事,问:“我听闻昭说,他小的时候曾被兄长送来慈云寺住过一段时日,想来住持对他的经历应该很是清楚?”
“公子来慈云寺暂居的那年比忘嗔大点,他为家族所弃,幸得兄长怜惜送来慈云寺养病。如姑娘所言,老衲是看着他长大的。”海藏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公子那日将姑娘背上山,祈求老衲为姑娘看诊,他说姑娘是他一位很重要的朋友。”
她对闻昭来说,是很重要的朋友?
自打离开盛京,一路上她一直受他的照顾。
他为人很细心,留意到她每次下床都会撞到一旁的小木桌。今日一早她就发现每次膝盖容易撞到的那些摆件和陈设,都被人放移动到了别的地方。
作为朋友,闻昭在她心中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
张蝉听见海藏将忘嗔打发到别处后,开口问道:“住持是有话要对张蝉说?”
“张姑娘可信面相之说?老衲初见姑娘,就能判定姑娘心性纯良之人,故此有一事想拜托你。”
“住持想拜托我的事,是有关闻昭?”海藏的请求虽然很突然,她却猜出海藏口中的事,是关于谁的。
“公子身世可怜,自小患有隐疾,这几年过得苦。”海藏一叹,“他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从前也只有他的兄长才能劝住。老衲只希望倘若将来公子不慎走入歧途,姑娘能拦下他,莫让他越陷越深。”
海藏的那些话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又联想到陈平死之前对闻昭说过的那番话。
此时她的眼前仿佛起了一层雾,大雾的后面似乎站了一个人。
张蝉站在云雾里,看不清他的脸,只见那人身上的黑衣被血浸湿,而他的脸上还带着一个狐狸面具。
“我答应您。”张蝉恍然回过神,“闻昭帮过我,他也是我的朋友,倘若他将来遇到难处,我一定会帮他。”
海藏今日又一次为她施针,张蝉在心里默默算了算时间,从第一次施针到现在她已经被扎快不下二十次了。
“大师傅,今日闻昭不在,我可不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张蝉的眼眸动了动,犹豫片刻,最后还是问出那个自己一直很想知道的答案。
“我的眼睛,还有没有治愈的可能?”
在她心里闻昭哪都好,就是太好,所以在这件事上他不愿意让她难过,也不愿意跟她说实话。
海藏叹了一口气,“姑娘的眼疾是后天中毒所致,如今老衲只能尽量减轻姑娘体内留下的残毒。”
“那如果毒素无法彻底排除,我是不是会没命?”
“想必姑娘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身体的情况。老衲会竭尽所能为姑娘保命,至于能否痊愈再度恢复光明,也只能听天由命。”
她愣了一下,“多谢住持。”
张蝉的母亲大夫,她自幼也通晓医理,确实比谁都清楚自己的情况。
何况当初在盛京,乳娘也请来不少大夫为她看诊,最后大家的托词都是一样的。
药石无灵。
她终究还是要做一辈子的瞎子。
“老衲曾听公子说起姑娘的一些往事,姑娘是蕙质兰心的明白人。只是世间诸事无法事事求全,应无所住,而生其心。【1】姑娘不如放下过去的执念,真正做到用自己的心去生活,届时就算是盲女又能如何呢?”
张蝉一直无法接受自己失明的事实,也因此无法抛开过去十六年里侯府千金这层身份带来的枷锁。
她是从小被名利和期望浇灌长大的孩子,令很多人望尘莫及。但她站在高处,内心也同样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自从真相大白以后,那些名利和期望瞬间坍塌。她摔得一塌糊涂,原以为自己会找个地方了此残生,可是却在那日遇到了闻昭。
他救了她,又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直到离开盛京的一刻,她意识到自己现在拥有的才是真正的自由。
所以纵使是盲女又如何,她还是要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