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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2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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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归位的瞬间,后颈的疼痛如附骨之疽,四肢百骸里涌出灼烧感,仿佛被外界隔绝的身躯被火灼烧,眼球顶着眼皮不断滑动,在一片漆黑的意识之海中,江暄才确认自己又一次陷入了高烧的裹挟中。
“……不能洗,我帮哥哥擦一下。”
“你拄拐杖能行吗?”
“拜托我可是拳击手,哥哥这点重量……”
时沉时浮的意识边缘,模糊不清的对话在慢慢远去。
他的世界重归寂静。
再次醒来的时候,腺体处的血管正突突跳着,周围皮肤也被激活,死死扯着仿佛要跳出身体的腺体。
江暄自己并不知道,陷入高烧与疼痛中的身体正在颤抖。
一双手将他轻轻拥得更近些。
“小暄。”
有段时间未曾听过的声音。
江暄眼底微微发热,顶着重于千斤的压力将眼皮掀开。
一张和他有七分像的脸,正低头担忧地看着他。
“……姐。”
“别怕,姐在。”温和的崖柏木味信息素将他包裹,江清懿是三个孩子中唯一一个随了父亲诞生出木香系信息素的孩子。
语言和信息素共同作用,像是一剂强有力的定心丸,江暄飘摇的意识暂时找到停靠的港湾,身体上的不适被一一抚平。
江暄在完全的安心中再次闭起眼睛。
随着弟弟的睡去,江清懿脸上的表情慢慢消失,像是被板擦一点点抹去的黑板字,最终只剩下一片冰冷。
她稍微抬起些手臂,让臂弯中的弟弟睡得更舒服些。
弟弟离婚她当然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只是前两天没来得及亲自到新居和弟弟见面。
今天事情忙完,夜色已深,她本想着不打扰,在看到灯火通明的别墅时停下脚步。
别墅少说亮了五间房。
江暄不是喜欢铺张浪费的孩子,强烈的直觉让她敲响门铃。
来开门的是林绪川。
她见过这个孩子。
Beta眉间正沉着浓重的忧虑和焦急,打招呼的功夫间频频向里转头,江清懿握着门把的手微微收紧。
她走进卧室,就看到躺在床上的弟弟。
在痛苦中挣扎的弟弟。
眉间刻着沟壑般的深痕。
与此同时,和过去每一次闻到都不甚相同的蜜桃味飘进鼻腔。
江清懿瞳孔微缩,来不及和陌生的翟白打招呼,将床上的人裹着被子一起抱进怀里。
“去医院。”
她神情凝重。
后视镜的反射中,翟白屏住呼吸,在确认江暄完全睡过去之后,翟白的视线落到正抱着江暄面色凝重的人身上。
“哥哥他,怎么了?”
女人的视线看过来,只是很平淡的一眼,翟白却仿佛被捏紧后脖颈,下意识想要躲。
但事关江暄,翟白咬住嘴唇内的软肉,试图给自己力量。
“不能确定,先去做个检查。”
江清懿希望只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想要让江暄躺得舒服些,接替了司机位置的林绪川不发一言,顶着最高限速要求,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医院。
三个小时之后。
加急取来检查结果的三人围到医生桌前。
“家属留一下。”
屋子里只剩下江清懿一个人。
“我们初步判断是萎缩性腺体功能减退症,病程已经跨进二期。”将手中的片子对在顶灯下,医生抬眼看了眼失魂落魄的家属,轻轻叹口气,问道:“你不和病人同住吧?”
女人摇头。
“过往确认的萎缩性腺体功能减退症中,被同住人的发现的病例要远多于病人自己。”片子被放回到桌子上,医生一边输着诊断书,一边科普道:“因为比较直观地判断方法就是由于功能衰减导致信息素的成分变化引起的‘奇怪’。”
“信息素味道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是这种感觉吧?”医生从电脑屏幕前抬头,看到坐在一旁的女性Alpha在问话后点头。
“这就需要对病人信息素很熟悉的人才能判断出来,至少要同居三个月以上,发现条件属于比较苛刻的,毕竟现在年轻人独居的更多,亲属又不常在身边。”
鼠标点在提交上,医生推了下眼前反着黑字的眼镜,她继续道:“剩下的症状判断起来都比较难,高烧、持续性情绪低落以及偶尔会导致抑制剂贴失效的异常信息素分泌。”
“一般来说,二期发现算是比较早的,很多病人发现的时候已经进到四期五期,那样的情况下,很多都已经癌变,是癌细胞溯源时才查出来是腺体问题。即便不癌变,腺体的整体切除以及后续终身服药是必不可少的。”
家属的愧疚也是医生需要关注的一环,李医生特意将临床统计情况讲给面前女人听,希望对方能够从心理上放松起来。
“这个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医生面前的女人声音发涩。
“从发展情况来看,我们保守估计是从三个月前开始的,不过这个病本身症状就不是很明显,一期基本上都是很难观察到的表征。”
“现在呢,二期什么情况?”女人并没有因为她的安慰放松下来,反而神情越发紧张。
“二期是内部有一部分功能损伤,目前来看属于可逆损伤。不过——”
医生掀开片子下几张纸质报告,“腺体中除了发现其他人的标记信息素外,还检测出了D型信息素残留。”
“D型信息素是萎缩性腺体功能减退症患者绝不可以分泌的,具体原因未知,但分泌D型信息素会使得病程进展迅速。”
“放心,现在这个时间点发现,只有治愈这一种可能性。”医生的话掷地有声,江清懿从后怕中缓过神来。
她有自己对待事务的方式,往往面上露出的神情只是如汪洋般情绪的冰山一角。
天知道坐在这里她几乎脊背发软,如果她今天没有一时兴起跨进那道门呢?
如果今晚弟弟没有因为发烧无意识泄露信息素,她还能做出要来医院的判断吗?
如果江暄清醒地站在她身前,她还会想到关心对方的身体状况吗?
巨大的惊悸将她笼罩,她咬紧后槽牙,试图给自己力量。
在商场上再怎么呼风唤雨,也掩盖不了她是一个失职的姐姐的事实。
情绪低落,她分明知道的,弟弟垂着头神情沮丧地来到她面前时,她只是在工作间隙从抽屉里摸出一个不知哪里来的骰子递到对方手里。
连听完对方心事的时间都吝啬。
她不知道江暄具体难过的原因,也不知道江暄为什么要离婚。
只是敷衍地递过一枚骰子,弟弟孺慕地眨着眼睛跟她道别,捧着骰子回去了。
她明明在更早的时候有机会的。
她明明知道不被在意是种什么样的体验的。
之于江暄,她也是加害者。
江清懿坐在椅子上,调整着沉重的呼吸。
她意识到自己还在公众场合,还商量着弟弟病情的事,没有太多时间够她伤春悲秋。
“……治疗呢,怎么治疗。”微微发哑的女声足够稳定。
耐心等待家属平复心情,从过往病例中已算好治疗方式的李医生沉吟一声,“如果家属和伴侣能配合的话,治疗起来对病人来说是最轻松的。”
座椅上的女人神情有一瞬间的茫然,她很快点头说:“我可以。”
李医生不希望女人妄下判断,没法坚持到疗程最后,导致病人后续更换治疗手段痛苦加倍,她继续说道:“我们的治疗方法需要用到家属或者已完成标记的伴侣的信息素,后天处理后进行注射治疗,以此模拟生理状态下的陪伴。视病人的恢复情况,需要提供信息素至少三个月左右,每周两次,一周两次必须同一个人,但连续两周不能是同一个人。”
萎缩性腺体功能减退症大多见于匮乏者。即从幼年时期起就缺少陪伴的群体,若是成年后情感依旧处于匮乏状态,得病的概率就会变高。属于情感需求压抑之后的生理病变。
萎缩性腺体功能减退症是一种无声的崩溃。
这样的病人,往往不拥有能够好好配合长时间治疗的亲属和伴侣。
她见惯太多萎缩性腺体功能减退症家属,初时愧疚,每次按时按点到医院配合工作,时间一久,又将病人抛在病床前。
“提取信息素的过程很疼,至少是八级疼痛程度。提取之后会有持续四个小时到十个小时的疲惫期。我们目前是建议父母或者伴侣的信息素为先,你们回去商量一下吧,确定能接受再执行此方案。”
“一旦执行此方案,我们要求尽可能配合到疗程结束,否则中途更换纯人工试剂,对病人来说不亚于二次伤害,部分会提高预后二次病变患癌的概率。”
“人工试剂虽然会提高病人的痛苦,但也能治愈,亲属的信息素并非必需品,一定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江清懿从诊室回到病房。
医生的话还绕在她脑海。
和她七分像的Alpha躺在病床中,高烧蒸红的颧骨微微凸起。
林绪川和她还没认识过的小孩站在床边,一见到她人,立马紧张地围过来。
两个弟弟都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她。
他们希望她说些什么,又害怕她说些什么。
可是不管他们有多么复杂的情绪和多么真诚美好的祈愿,事情都已成定局。
江清懿声音放轻,似乎是害怕惊醒床上不安稳的病人。
“小暄他,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