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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雪连两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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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也是这样的大雪。
荣义被困大雪深山,冻得四肢僵硬,眉眼结霜。她无助地嘶声求救,可回应她的只有松林中被惊起的飞鸟。
她就这样喊了三天,喊到嗓子说不出一句话,双眼被白雪刺得模糊,嘴巴再也呼不出热气。
在绝望等死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双极为好看的手。那双手的主人锦衣华服,像救助一只小猫小狗一样,救下了她……
血,流进了眼睛里,视野覆上了一层红色。
荣义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哪怕一声痛呼,视线紧紧落在远处高台上的邑王。
邑王身披貂皮大氅,那双救过她的手此时握着一杯热茶,面无表情地望着正在受凌迟之刑的荣义。
他冷漠的样子,仿佛那受刑的根本不是跟了他五年、为他上刀山下火海的忠实仆从,而是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削肉之痛让荣义紧闭起双眼,隔绝了那张脸。
随凌迟的刀子一起砸下来的,是市井百姓的唾沫:
“凌迟难解心头恨啊!要不是此贱奴火烧粮草,延误军机,我大夏也不至于枉死数万将士!”
“噫吁!她还暗中杀害无数皇亲贵胄、平民百姓,只为取乐!百死不足惜!”
“暗中通敌,泄露我大夏数万机密……”
他们细数她的罪行,荣义无可辩驳。作为邑王手下,她的确做过这其中许多恶,她亦觉得自己该死。荣义颤抖着睁开眼睛,最后望了邑王一眼。
——揽下罪名,替你受刑,欠你的救命之恩我已还完。
眼睛越来越睁不开了,身体每一寸都好痛,好痛。
飘渺恍惚中,荣义听到一句碎语:“……那年,也是这样的雪……我不该救你的。”
声音传来的方向,并不是邑王所处的高台,而是混于市井百姓之中。荣义当即心神俱震,拼尽全力扯开双眼,望向声音来处。
模糊血色中,她看不真切他的脸,只瞥见腰间一块血红玉佩。
而玉佩旁侧,正是那双熟悉又好看的手。
是他!
荣义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凌迟都没有出声的她,此刻却发出了焦急的喊叫:
“啊——啊——”
是他!
在雪夜救下她的,竟不是邑王,是他!
荣义突然低声笑了起来,沙哑的嗓音、染血的身体让她看起来疯狂可怖,她挣扎着似乎想要挣脱束缚,却被一杆飞来的银□□穿了胸膛——
血液逐渐冷却了。
荣义双瞳一点点失焦。
想她生而为奴,一生凄苦,却坚守气节,母亲教育的恩义她未有一刻敢忘,然而造化弄人,她不但认错了救命恩人,还帮着邑王做了许多恶事,造成了今日这种恶果。
荣义,不甘。
如果重来一次……
一滴泪划过荣义脸颊,落入了厚重雪层当中。
好冷,冷得像那年大雪;身体也好僵,僵得像那年被深雪冻僵。
“吱吱——”
是狐狸叫。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的狐狸叫。
荣义记得,那年她快冻死的时候,也听见了这样的狐狸叫……
不对!
刑场怎么会有狐狸?她被银枪穿心,又怎么会还有意识?
荣义动了动手指,钻心的疼痛传来,却让她更加清醒了。
她颤着眼皮睁开双眼,发现眼前既不是阴曹地府,也不是九重天,而是她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无边无际的、差点将她杀死的雪。
她无比确认,她正在五年前的那个大雪里。
这是怎么回事?是死了?是梦?
还是,她的祈求被上天听到了?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如果真的是重生,那么接下来,按照记忆,藏在暗处的雪狐就会凑上前来,啃食自己的手指。
荣义记得很清楚,上一世就是因为雪狐要吃她,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与雪狐搏斗,这才导致彻底力竭,只能在冰天雪地中等死。
约莫过了半柱香,那雪狐竟真的出现了!甚至行走的轨迹都与记忆中的重合,荣义当下既欣喜又紧张,却又顾不得其他,只能暗自握紧藏在袖下的锈匕首。
左手为诱饵,右手为杀机。
雪狐果然上钩,扭着瘦骨嶙峋的身体朝她左手奔来,像是饿极了,张开獠牙一口咬住,将整个拳头都吞了进去!
荣义当机立断,将拳头在雪狐口中张开,控制住了它的行动,右手匕首猛地刺下!
雪狐腹血喷溅而出,当场躺倒在地。
荣义大口呼吸着,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咚咚响。
上一世她放过了这只雪狐,因为觉得自己活不长,也就没必要造杀孽,只伤了雪狐的腿将其赶走了。
荣义望向了自己不知道是被冻红还是被鲜血染红的双手,愣了一瞬,接着冷脸用手将雪狐的肚皮撕开,将双手放了进去。
雪狐肚子里的余温让荣义的双手稍稍恢复了些知觉,荣义这才重新思考起来。
她就当自己是重生了。
而按照记忆,半个时辰后她就会昏死过去,被恩人救下。
接着,她便会感恩戴德,以命为报,在所不辞。
可,重生的故事,她不想再这样写。
荣义简单处理了一下雪狐,剔出了它的皮,分成两张,包裹在她赤裸的双脚上,用以稍稍抵挡雪地阴寒。
她知道,一个时辰后,大雪便会停止。上一世觉得无望才会任凭自己在原地等死,这一世她说什么也要自己走出去,哪怕被半路冻死。
荣义撑起身体,逆着风雪,沿着记忆,一步一脚印地朝雪山外走去。
刚开始的脚印带着血,渐渐地只剩下深浅雪坑,再后来那些拖痕都被风雪吹淡了。
就这样,她一点点熬过了风雪,凭着一缕执念,见到了深山雪谷中唯一一座村落,记忆里,恩人的车队就是带她在这里落脚的。
木屋雪顶,一片皑皑,一个衣不蔽体、浑身是血的人借着月色,爬进了这静谧村落。
荣义循着记忆,找到了一间废弃的柴房,见四下无人,这才关紧了门房,拾柴取火,冻僵的身体依着火光,总算恢复了一些。
身体缓和过来已是两个时辰以后,荣义强撑起身体,再次出门了。
她需要些食物,要是没力气,她依旧会死在冰天雪地里。
荣义拖着发沉的脚步,走进了一个庙宇当中,对着堂中神佛拜了又拜后,拿走了村民们供奉的馒头。
馒头冷硬无比,上面落了层灰,荣义随便擦了擦,揣在了怀中。
“扑通!”
荣义刚要离开,烛台打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她立刻机警地回头查看,在寒风吹起的褪色幔纱中,竟发现了一截血肉模糊的手臂!
观那苍白透灰的肌肤,多半是个半死之人。
荣义的心跳像鼓点一样打了起来。按说这半死之人本与她无关,她本会置之不理,可偏偏这人身上仅存的云纹绣线被她认了出来,偏偏她认识一人,所穿服装偏爱这种云纹绣线。
荣义上前两步,将脚下的人翻了个面,让他露出整张脸来。
果真是他!
荣义一惊,吓得手都缩回了。
这不是大夏权倾朝野、心狠手辣、城府极深的国师,谢静观吗?
他可是查出火烧粮草凶手的人,在罪行被荣义揽下后,他又接连检举多项罪行,致使邑王即便能够脱身,却也掉了几层皮。
荣义端详着脚下这张看不清五官、伤痛无数的身体,怎么看,也跟那位高高在上的谢静观沾不上边。
毕竟,荣义认识的谢静观平日最喜洁净,无论何时,那身缥缈白袍都是一尘不染的。
荣义猛然想起,谢静观入邕京,刚好是她跟随邑王的那一年。并且在那之后,短短三年,从一个无名门客,做到了名震天下、智谋无双的大夏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荣义探了探他的鼻息,虽然微弱,却还没死。她现在动动手就能把他掐死,毕竟是谢静观间接导致了她的凌迟之刑,她本该恨他的。
她将手放在了他的脖颈上。
□□义并不恨他。死亡在她的意料之中,是她的期望,也是她的解脱。
相反,荣义有些兴奋。
若说这个世上有谁能让邑王恨之入骨,非眼前这位白皮子黑里的国师莫属。
而恶心邑王,她现在喜闻乐见。邑王越不爽,她就越爽。
想到这,荣义已然决定要救谢静观,甚至连如何挟恩图报都想好了。
可就在这时,半死的谢静观,居然睁了眼睛!
正巧,就看见了荣义掐在他脖子上的那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