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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

  •   陈麟声拿起戒指。
      指腹捻住戒圈时,他的睫毛低垂。难怪凡人钟爱稀有的矿物,宝石璀璨如旧,岁月不改辉光,一颗可换近乎一生的安稳日子。
      然而他很快放回去,神情淡漠:“这不是我妈妈的戒指。”
      麦秋宇当然知道这是谎话。他前几天托朋友查过这枚戒指在拍卖行的辗转史,几十年前,它的确被施家人拍下,后来便销声匿迹。
      他恨自己没有早些追查这些。
      可当初他不过是随手拍下一枚可赠祖母的礼物而已,试问谁会为一颗街角精品礼物店的二手飘雪水晶球追根溯源。
      戒指落回手心,不沾丝毫体温,麦秋宇好像又碰到海水,左臂阵阵发痛:“小声,我知你生我的气……”
      陈麟声打断他,目光平静:“麦生,我想你真的认错,我妈妈的戒指早已失窃,是你告诉我的,你忘了吗?”
      “你叫我什么?”
      “麦生。”
      “你知道我是谁。”
      “我不知道。”
      “小声。”麦秋宇伸手去抓陈麟声的肩膀,“你知道我是谁的,我也最想让你知道。”
      陈麟声侧身躲开,退后半步:“我根本就认不清,无论是第一面,还是施简订婚那天,我都认错了。”
      第一次见面,他以为光顾西装店的人是麦春宙。第二次见面,他以为穿着银色西服走上阶梯的是麦秋宇。
      两次,他都认错。
      他悟不出其中的规律。
      “那都是我啊。”麦秋宇几乎哀切。
      “那就更奇怪,”陈麟声说,“你究竟是谁,是那个没钱没势还有心理病的小偷,还是为港岛设计新大厦的麦家太子。”
      他不是没遇见过有钱人。只要他肯,只要他愿意,要包他十几年青春的比比皆是。但他没有容忍自己堕落下去,他永远记得狼吞虎咽餐前甜点时被人用皮鞋尖蹭脚踝的感觉。胃是空的,急需填满,可他却好想呕吐。
      世界好大,却没什么人跟他有强烈的关联。爸爸去世,妈妈失踪,父母的朋友早就疏远,儿时好友散落天涯,表弟表妹也有自己的生活。
      他只想有一个人对他是真心的。
      或许他是他太过迫切,所以才产生幻觉:
      他和麦秋宇同病相怜,也可以和此人相依为命。
      相依为命,多美丽的梦,那意味着在世上永远有一双无条件可牵的手掌。
      他不需要他倾尽所有。
      事实上,只要他想到麦秋宇在西班牙那晚立下的纯真誓言,就有动力刷完餐厅后厨堆叠如山的脏盘子。
      “没有钱,我过得很折磨,我好想死,”陈麟声说,“但你说自己是因我而一无所有,我不敢死。”
      他自问做了错事,便做好了赔上这一生的准备。
      “……小声。”麦秋宇嗫嚅。
      “十几年前我爸在阳台吊死,邻居路过都不敢看,我却要带着女儿搬进去,”陈麟声说,“世上和她有关系的只有你我,你不能托付,我只好让自己变得可以托付,可是Ricky,我书都没有读完,高中学历,二十岁就要做人父母。”
      “你应该告诉我。”
      “告诉你,然后让你玩婚姻,玩家庭?”
      远处传来缓慢的脚步声,没走几步便停了。
      陈麟声没有转头,他凝视着麦秋宇的脸。
      囚禁,勒索,无止境的**,这些都算什么。怕黑,腿软,咬咬牙也就都撑过去了。
      西班牙那晚,麦秋宇诚挚的眼神如同一个晶亮的钓饵。他一嘴咬上去,被尖锐的铁钩刺破喉咙,血流不止。
      一直疼到现在。
      Ricky要赢,Ricky永远要赢。
      兜那么大的圈子,一人分饰两角,撒谎,签协议,都是为了要玩他玩得彻底。哪天玩腻了,一千万的欠条也可以直接撕掉
      “其实施简结婚那天我一眼就认出是你,你却告诉我,是我认错了,”陈麟声自嘲道,“三年,三年没见,你说我认错了。”
      “我那么做是因为……”麦秋宇想要解释。
      “那我当然相信你,”陈麟声打断他,“人要么不撒谎,要么一直撒谎,我相信了,就不再怀疑。”
      “爸爸!”妮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麦秋宇猛地地抬头,眼神追着声音飘过去。
      陈麟声回头看,看见白鸣牵住了妮妮的手,蹲下身嘱咐了什么。妮妮点了点头,没再呼喊。
      有白鸣在,花园里暂时不会有人来打扰。
      然而陈麟声不想再浪费时间,他说:“我偷你东西,所以得到报应,我自作自受,我爱你,得到你这样的爱,我也自认倒霉。”
      他忽然想起若干年前在加拿大遇见的那个命不久矣的男人,想起那张字条:人类拥有无数可以摒弃爱欲的方法,若是如此情况下,还愿意爱一个人,无论今后要踏足什么样的地狱,都是其咎由自取。
      十八岁的陈麟声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可从他读过它的那一刻起,它就已经镌刻在脑海之中,只等一次失败的爱情将它擦拭,让每一个单词都明亮而清晰。
      “你总问我想要什么,Ricky,我告诉你,我想要安定的生活,”陈麟声替麦秋宇拨出了掖在里侧的领子,“我其实也想问你,你想要什么?”
      “……我。”麦秋宇看着陈麟声的脸,一时说不出话。
      在他的印象里,陈麟声一向话少。天台上带着泪痕的剖白,已够麦秋宇喝酒喝到不分日夜。
      而此刻的陈麟声,平静到他心惊。
      看他的样子,哪里还看得出当初被他指出故意讨好自己时的羞怯。他自认为今天说爱用尽浑身力气,可陈麟声却轻飘飘的,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你想要什么都跟我无关了,你不要再可怜我,”陈麟声收回手,“我也不想再可怜你。”
      转身离开时,他抛下最后一句:“Ricky,我们扯平了。”
      大步离开,离麦秋宇越来越远,离白鸣越来越近。
      白鸣松开手,妮妮便小跑几步朝他扑了过来。
      陈麟声一把接住女儿,将她抱起。
      白鸣跟在他身边,两大一小一齐向灯火通明的室内走去。
      “他向你借钱?”白鸣问。
      “没有。”陈麟声面无表情。他察觉到白鸣巧妙的试探和信息的穿达,只是他感到疲倦,不想应付。
      “那就好,”白鸣说,“他被家里人赶出来,据说要断绝关系。”
      上流社会的小道消息从白鸣嘴里说出来,可信度便提高三个点。
      陈麟声脚步顿住。
      他回过头,远远看见麦秋宇仍然立在花园中。看不清面孔,一动不动,像一根石柱。
      原来如此。
      失去一切时,就又爱他了。
      人穷途末路时的爱最可怕,会将你当作救命稻草了。可假如你没能救得了他呢?又或者是你救他上来,他发觉前路坦荡,又不要你了呢?
      陈麟声动了动嘴唇,终究没说什么。
      他没有回到客厅,而是直接向白鸣说了再见。看到白鸣哮喘发作的那一幕,他对此人的好感胜过对他老板任骋云。
      白鸣注视他良久,最后拿出一张字条,像是早就写好的:“这是我的私人电话。”
      陈麟声郑重地装进了口袋:“有机会再见。”
      妮妮抬起小手,朝白鸣挥了挥。
      后来一段日子,陈麟声一直在计划离开的事。去哪里,做什么工作,如何让妮妮健康顺利长大,这都是需要思考的地方。
      他一度想到头痛,怀疑是自己书读的太少,才对未来一筹莫展。
      他和妮妮一直住在叔叔家,叔叔不要他的房租,甚至要请菲佣来照顾他们父女二人的起居。这一提议被陈麟声直接拒绝,等他离开时,他是一定会付一些钱给叔叔的,如果再请菲佣,岂不是又要给多一笔。
      不怪他不领人情又要精打细算,只是几年日子过下来,经验告诉他,这是最好选择。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住高档住宅区的原因,陈麟声再没被跟踪过。
      他知道严家的人曾经想找他,在医院时,麦秋宇的保镖也一直包围在侧。可自从住到了叔叔家,一切都变得顺遂祥和起来。
      报纸上说,严家长子重伤昏迷,下半生或许只能躺在床上,任人伺候。
      陈麟声找工作时看到这条报道,用铅笔圈了一个圈。他想起严木的脸,又想起施简提到的借运一说。
      假如严木真的借了麦家双胞胎的运,看如今这情形,这运大概已经消弥殆尽了。
      麦秋宇既是麦秋宇,又是麦春宙。
      那到底有没有一个真的麦春宙?
      应该是有的。
      陈麟声见过严木晒出的照片,那上面有一对双胞胎男孩,眉眼和麦秋宇相似。
      麦春宙,麦秋宇。陈麟声在报纸上反复书写这两个名字,想得出神,连妮妮趴过来了也没发现。
      小女孩不识字,嘴里嗯嗯了半天,也没有读出来。
      “在看什么?”宋存青也走过来。
      “没什么。”陈麟声放下铅笔,将报纸折了起来。
      他动作慢了几秒,宋存青已经瞥到那两个名字:“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陈麟声撒谎时脸上毫无波澜,“只是施简跟我说什么,严家借运,我有些好奇。”
      “跟你妈咪一样,就对什么啊悬案灵异事件好奇。”宋存青笑呵呵地,“有时候我都怀疑,她是不是为了听故事才嫁给文忠。”
      是有这个可能。
      陈麟声想。
      他自己睡,总在夜里快要睡着或清晨快要醒来时,听见隔壁房间父母轻声交谈的声音。他听不清谈话内容,但只要一听见声音,就觉得好安心。
      他的爸爸妈妈爱着彼此,所以才有那么多话可以说。
      “所以,严家真的借了麦家的运?”
      “不好说,”宋存青抿了口咖啡,“不过麦家的小孩确实很好,有教养。”
      “叔叔认识?”
      “很久以前了,做生意嘛,你来我往,难免见一面,只可惜。”
      “可惜什么?”
      “没什么,”宋存青放下咖啡杯,“中午想吃什么,不如我订一家餐厅。”
      “还是在家里吃,让您尝尝我的手艺。”
      连着吃了三天餐厅,陈麟声坚持付自己的帐,只让叔叔为妮妮点单。再这么下去,他会吃不消。
      宋存青不喜欢他太客气,所以他拒绝以后,还要添上一句小辈撒娇的话。
      “好啊,不知道你会不会做你妈咪的拿手好菜。”宋存青眉开眼笑。
      “那是什么?”陈麟声有些好奇。他不记得妈妈有什么擅长的菜色。事实上,家里好像一直都是陈文忠做饭。清早起来,还要提前为午餐预备,只要老婆小孩开火热一热就好。
      “炭炒鸡蛋。”宋存青忍俊不禁。
      陈麟声忍不住也笑了。
      他就说嘛,妈咪的手哪里拿得了锅铲。
      去逛菜场,陈麟声本想带妮妮一起。不过气温又降,她起床时有些咳嗽,他便有些迟疑了。
      他不想留妮妮和别人一起,又不想她再次生病。
      妮妮除了他就再也没有可依靠的人。
      想到这里,陈麟声感到愧疚。
      妮妮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宋存青戴上他的眼镜,抖开报纸逐字逐句地看。他虽然看起来比真正的年纪要年轻些,但这几个动作,还是看出了他的年龄感。他老了,倒真像一位慈祥的祖父。
      陈麟声想,或许他应该多信任宋存青一些。
      叔叔是帮他为妈妈择墓立碑的人。
      他见过叔叔在墓前落泪的样子。
      终于,陈麟声还是决定将妮妮留在家里。只半个小时,半个小时他一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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