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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 55 章 ...

  •   一个小时后,背着双肩包的施简姗姗来迟,一进病房就开始嚎啕大哭,像八爪鱼一样扒住表哥不肯松手。
      自施简过了十六岁,兄弟二人就再也没有如此亲密过。再加上妮妮被绑走的事,陈麟声心中有气,下意识想推开。
      施简委屈地松开了手:“幸好隔壁有人,听见我的求救声。”
      “隔壁?”
      “就是那两个外国人,一个金发女仔,一个傻仔。”施简掏出钱夹,里面装着陈麟声的证件和银行卡。
      陈麟声若有所思。他昨晚好像在麦家别墅里见过他们。只不过他当时顾着寻找妮妮,就没太在意。
      “说起来也怪,那女孩闯进家里,拿着一沓钱问我这是哪个国家的钞票,”怕妮妮听见,施简压低声音,“我一看,竟然是冥币,我只好说,这是死人用的。”
      女孩一听便尖叫起来,手掌一挥,一千万冥币像雪一样飘落,刷刷落在地上。施简和玉皇大帝面对面趴了三分钟,明明是大白天,他却觉得阴气森凉。
      直到傻大个进来用刀帮他割断了绳子,他才得以逃生。
      在此期间,金发女孩的尖叫声一次比一次高昂,几乎要把破旧的老楼拦腰喊断。
      施简的耳朵现在还嗡嗡作响。
      “我路过他们家门口,看到门没关,在玄关的鞋柜上,”施简清了清嗓子,手伸进背包拔萝卜般一扯,“我发现了这个。”
      “Ricky!”妮妮眼睛发亮。
      她那消失几个小时的心爱玩具此时正被施简拿在手里。她伸手接过,来了一个紧紧的拥抱。
      施简得意洋洋。
      “你偷东西?”陈麟声皱眉。
      “拿回自己的东西也叫偷?”施简反驳。
      “万一只是别人的东西恰好和你长的一样呢?”
      世界上并非没有一模一样的毛绒玩具。
      施简一时语塞。他当时看见小象玩具,下意识就认为它是妮妮的,忘记这种可能性。
      妮妮坐在一旁倾听两个大人吵架,忽然,她将拉开了小象背后的拉链,小手探进棉花来回翻找。动作迅速,独属于儿童的天真暴虐。
      不等陈麟声询问,她就已经抽出了手。
      “是我的Ricky,”妮妮笃定地张开手掌,里面躺着一把钥匙,雕刻精细,认不出材质是金是铜,中心镶嵌一颗璀璨的钻石。
      “这是什么?”施简好奇。
      妮妮答:“是Ricky的心。”
      “心?”
      “嗯,上面写着Ricky的名字。”
      妮妮大发慈悲,向施简展示上面歪歪扭扭的小字。
      Ricky。
      施简恍然大悟:“所以你叫它Ricky。”
      他已经成年,自然不会相信毛绒玩具能在胸膛中生长出一颗钥匙形的心脏。他看向陈麟声,想找寻一个真正的答案。
      陈麟声陷入恍惚。
      他以为女儿唤小象Ricky是上天注定,是冥冥中的报应。却没想到其中有更鲜明的因果。
      钥匙是他塞进去的,字也是他刻的。
      那是几年前?连他自己也忘记了。只记得是一个被关禁闭的夜晚。他能打开门,可他不想出去,因为不知道还能逃到哪里。
      捏着薄刃的刀,在钥匙柄上写字,他无意识,又好像动用了潜意识。
      刻出的字母让他心头发酸。
      曾经有这么一个人,被他当作逃生的出口。
      但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陈麟声将钥匙随手塞进一个毛绒玩具,却没想到这个玩具,将是他女儿日后最爱的阿贝贝。他塞进的钥匙变成绵绵肺腑中的最坚硬明亮心,而他刻下的英文,也成为小象的名字。
      原来妮妮早就发现他的秘密。
      避开施简探究的眼神,陈麟声拿过钥匙,重新塞进小象:“以后不可以这样,Ricky会痛。”
      妮妮后知后觉,她连忙将小象抱进怀里,轻轻讲对不起。
      这番说辞骗得过妮妮,却骗不过施简。自昨晚起,他就一肚子疑问,只想桩桩件件都问清楚。想来想去,施简挑出一句最适合的:“哥,你惹上麻烦了吗?”
      “你来时有没有遇见什么人?”陈麟声答非所问。
      他刚刚回过味来:施简或许被麦秋宇当成了假想敌。不然麦秋宇为什么会笃定他有丈夫,而不是妻子。
      “没有。”施简老实回答。
      医院只有病人和家属,私人医院的走廊更是清净
      “现在回去,不要逗留。”陈麟声拎起他的背包。
      “现在?”施简一头雾水。
      “现在。”陈麟声道。
      他既怕麦秋宇发现他这些年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又怕麦秋宇伤害施简。说起来,麦秋宇和施简是见过的,前者发生的风险更大。
      看他态度坚决,施简也没有多问,接过背包往外走。
      “你怎么没穿鞋。”陈麟声皱眉。
      施简低头看自己只裹着袜子的双脚,讶异道:“你不是也把鞋脱在外面了吗?”
      “我什么时候……”陈麟声打开门。
      门外地板上放着两双运动鞋。
      一双运动鞋旧却干净,他认得出来,是施简的。
      另一双则是崭新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什么人放在这里。
      陈麟声忽然感到天旋地转,晕眩感让他反胃。他想扶住门框,却摸了个空。
      再醒来时,儿童病房天花板上散发柔和光线的星星灯消失不见。施简立在床边,见他醒了,立马靠近过来。
      他表情复杂,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陈麟声想坐起身,太阳穴却猛地抽痛。
      “医生说你精神紧张,需要休息。”施简替他掖了掖被子。
      他大概是太累了,一夜之间发生这么多事,一直提着精神,体力不支。
      “妮妮呢?”陈麟声闭着眼睛问。
      施简没有回答。
      陈麟声盯着施简:“我问你妮妮呢。”
      “哥,”施简声递给陈麟声一张支票,声音发抖,“他们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那上面的签名和数字都使他害怕,
      陈麟声一把推开。他掀开被子下床。崴过的脚腕喷了药,一用力皮肤便有陌生的绷紧感。
      “他们找了律师,哥,你斗不过他们的。”
      “滚开。”陈麟声冷漠道。
      他知道多亲近的人都未必会为了他的女儿拼命,就算是施简也不能。他们都会眼睁睁看着妮妮被带走。
      病房门忽然打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臂弯搂着一叠文件:“你好,我叫常英,是麦先生的律师。”
      陈麟声冷冷看他,一言不发,手掩在病号服下,指尖发抖。
      常英忽视他的不配合,镜片反射白光:“鉴于我的当事人已经拿到了亲子鉴定结果,所以由我来通知陈先生,我的当事人认为,你藏起他的亲生女儿,严重侵犯了他作为父亲的权利。”
      他重读了“亲生女儿”四个字,一旁的施简脸色苍白。
      陈麟声腿登时软了下来,他捂住胸口,好像当中的骨头和内脏全都消失不见,空得可怕。
      像掉进水里,又像挨了当头一棒。
      麦秋宇知道了。
      他要夺走妮妮。
      “陈先生,你要知道,你曾经为了钱欺骗我的当事人,如果上法庭解决,你的胜算不大。”常英面不改色。
      “欺骗,”陈麟声冷笑,“我是骗子,那他呢?”
      “猜到你会这么说,”常英道,“你欺骗在先他做的一切,不过是被你蒙骗以后做出的冲动行为,那张支票,算是给你们的补偿,也是你的封口费。”
      封口费。
      在麦秋宇眼里,他是需要封口的人。
      陈麟声有些呼吸不上来,他拒绝施简的搀扶,自己扶住了墙,眼神下落,无意识扫过常英手里的文件。
      常英察觉到,眸中闪过一丝不自然。
      再看过去时,陈麟声已死死盯住了他。
      下一秒,陈麟声猛地冲了过去,一把夺过常英手中的文件。
      常英刚要抢回,就被施简狠狠推搡到门上,喉咙被健壮的手臂抵住。
      陈麟声胡乱拆着档案袋,手心全是汗水。拿出鉴定书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犯了哮喘。
      把鉴定书掀开,他仔细扫过内页所有的小字,手指拂过最后一行:依据DNA鉴定结果,支持麦秋宇是其生物学父亲。
      常英陷入桎梏,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他眼看着穿病号服的男人眼也不眨地审视着亲子鉴定,一行行看下去,脸色渐渐苍白,身体僵直。
      可以了,就到这里。常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别看了,别再看下去。
      他的祈祷没有得到主的呼应。
      陈麟声已将纸页的最后的落款收入眼底。
      像从苦海中爬上岸,他重获呼吸。
      陈麟声抬起眼,将文件重重砸到到律师脸上:“唬我啊。”
      鉴定报告掉在地上,纸页翻开。
      最后的医师落款写着三个大字:麦秋宇。
      医院的天台上站着一个男人,他面朝远处的高楼,晚风将他的发丝吹得翻飞飘扬。
      听见脚步声,男人转过身来,眼神麻木。看清来人,他疲倦一笑:“你醒了。”
      陈麟声没有回答,他穿着病号服,停在离麦秋宇几步远的地方。
      麦秋宇只穿了一件衬衫,头发向后乱抓,下颚布满青蓝胡茬,眼里有淡淡血丝,指尖夹着一根点燃的烟。在他脚底,散落着几根短烟头。
      他走过来,用拿烟的手去蹭陈麟声的脸颊:“听人说你忽然晕了,把我吓坏了。”
      多么温情,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陈麟声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像看一个陌生人,良久,他哑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不是玩够了吗。”
      “我又觉得好玩了,我又想玩了。”麦秋宇的眼神既认真,又戏谑,像耍赖的孩童。但他是会开枪的成年人,他不怕死,也不怕血。
      “你真是反复无常。”陈麟声感到不可思议,他的声音越说越轻,喉咙里渐渐堵塞。
      他是不是又哭了?他不知道。
      “是,我就是这样,我有资本这样,”麦秋宇痛快承认,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陈麟声,看看你的生活,一团糟,你的女儿可怜到衣服都是旧的,你需要我,我有钱,也愿意大度。”
      陈麟声确信自己哭了。
      他的脸颊被风一吹便冰凉一片。
      他的眼泪是无声留下来的,没有呜咽,没有嚎啕,给他留了一些尊严。其实也无谓尊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流泪。他只是感到悲哀。
      “趁我还没看清你老公长什么样子,”麦秋宇抓起他的手:“把这张支票给他,让他滚蛋。”
      说罢,他径自松开了手。
      陈麟声的手臂像没有骨头一般,坠落着垂下,只有手指还紧紧攥着那张支票。
      “麦秋宇,”好像陷入沼泽,他需要调用全身力气,才能说出完整的句子,每一句都沾满眼泪,“你放不下只是因为我是个骗子,我骗了你。”
      “我不在乎你骗我!”麦秋宇吼道,“你为什么不骗我一生一世?”
      陈麟声被他搂住腰,强迫贴近胸膛。
      麦秋宇用鼻尖蹭过他的脖颈和面颊,最后贴上耳畔,低声问:“跟我在一起很辛苦吗,你对我的笑,都是假的吗。”
      陈麟声想推开他,却被抓住手腕。
      “没关系,”麦秋宇沉声道,“真的没关系,演员演戏需要薪水,你不肯投入,我来想办法。”
      陈麟声僵直地站着。
      “我现在有钱了,戒指,项链,房子,你还想玩什么,我都可以给,我不信砸不动你,”麦秋宇自顾自喃喃着,像说给他,也像说给自己。
      二人明明拥抱着,却像各自处于不同的世界。
      近在咫尺的淡淡烟草味、香水、呼吸声,一切都使陈麟声恍惚,他看向远处,嘴唇开合几下,低低地问:“然后呢?”
      然后?
      麦秋宇愣了。
      他从没想过然后。
      是一生一世?还是新鲜感消磨殆尽后走向分手?
      他卡在爱与不爱之间太久,从未想过爱的后面是什么。这似乎还不是他应该考虑的问题。
      “如果我说我爱你,你就满足了吗?”陈麟声还在追问。
      麦秋宇察觉到他的松动,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是。”
      只要你装得像一点,骗得真一点。
      “那如果我真的爱过你呢,”陈麟声眼眸潮湿,在深蓝的浅浅夜色中波光般发亮,语气平淡“你是不是会觉得好过瘾。”
      “当然!”麦秋宇摊开手臂,好像要抱住整片天空,指间的烟抖落一颗火星。他说得痛快,四面传来回声。
      过瘾,原来得到爱,会让麦秋宇感到过瘾。他把爱当作一根烟在抽,一次性的消遣。如果无法点燃,就会一直挂心。
      陈麟声有点想笑。
      其实他早就知道,只是一直逃避。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固执什么,”陈麟声微微一笑,“我应该早点成全你。”
      “成全?”
      麦秋宇慢慢放下手,他已察觉到些许不对。
      方才的问题似乎缠绕着几丝微妙的情绪,他弄不清那是什么,他回答得太快,太急,没留下半分余地。陈麟声的脸上有失望,也有释怀。
      比起恨,他更怕释怀。
      麦秋宇心中浮上不祥的预感。
      “成全你,给你想要的答案。”陈麟声道。
      一瞬间,麦秋宇感到自己和陈麟声隔了好远,他看见陈麟声开合的嘴唇,却延后听见他的声音。
      “我爱过你,麦秋宇,”陈麟声一字一顿道,每个字都清晰有力,“妮妮不是别人的小孩,她是你的小孩。”
      他停了停,又道:“我以此为耻。”
      麦秋宇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想象中的满足感没有出现。
      有什么落空了。
      帆船已经回航,为什么他的心仍然是空港。
      陈麟声的眼神回归平和,他抬起手,将支票塞进麦秋宇的领口,轻轻拍了两下:“你可以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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