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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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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陈麟声带着鲜花红酒登门,左手牵着妮妮。
他紧张,听到门内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矮身一把抱起妮妮。女儿总能给他一些安全感。
开门的是林阿茵,她看清来人,怔了两秒。
昔日俊朗的少年,如今变作成熟的男人,正朝她浅浅笑着,有点生怯。他高而瘦,穿浅卡其色风衣、白衬衫和蓝色牛仔裤,左手鲜花,右手抱着同他眉眼相似的女儿。
时间似乎没伤害他,还给了他礼物。
林阿茵望着妮妮,忽然道:“真像你。”
“是么?”陈麟声惊讶,跟着望向女儿。他从未注意过这点。
“快进来。”林阿茵推开了门,拎出两双新拖鞋,浅驼色,一大一小。
妮妮落地,乖乖地换鞋。
陈麟声还站在门外,他朝林阿茵递过礼物。
一支意大利干红,一束鲜花,水蜜桃色郁金香混着多头玫瑰,花朵饱满地挤在一起,占了林阿茵满怀。
“俗气。”林阿茵抱着花,瞪了陈麟声一眼。
陈麟声笑一笑,脱掉了皮鞋。
远处传来饭菜香气,翻炒声滋滋作响。
看来在这个家里,她不必做饭。
陈麟声的心往下落了落,他穿好拖鞋,牵着妮妮往待客厅走。
林阿茵拉住妮妮,细声同她讲话。
陈麟声听了一阵,转头开始打量。阿茵的家很开阔,装修明亮温馨。此时餐厅已经摆好饭菜,有荤有素,成色鲜艳,让人垂涎欲滴。桌上四双碗筷,三只酒杯。
厨房几声铲响,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出现在客厅,他端着新出锅的鲜虾小炒,和陈麟声打了个照面。
“是陈生吧。”男人放下盘子,在围裙上抹了两下手心,走过来跟陈麟声握手。
“陈麟声。”陈麟声伸出手,朝他点了点头。
“阿茵同我讲过了,好巧,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声字,”男人极斯文,讲话也柔和,“我姓徐,徐家声。”
陈麟声愣了一秒,笑着:“好巧。”
原来阿茵已有自己的阿声。
“人家是麟声,麒麟的声音,你是什么。”阿茵故意同丈夫拌嘴。
徐先生也笑了:“我是家里的声音。”
“没出息。”阿茵嗔怪。
但陈麟声看得出,她对自己的丈夫十分满意。
“你爹地是麒麟,妮妮你就是小麒麟,是不是?”阿茵不知道从哪里忽然拿出一条小小珠串,用红线穿了白玉珠,正中有一只憨态可掬的金麒麟,一看就价值不菲。
她正要替妮妮戴上,被陈麟声喝住。
他皱眉:“太贵重,我不能收的。”
“自作多情,又不是买给你。”阿茵瞪他,手上替妮妮戴好。
“我们一齐去买的,”徐先生说道,“快要到新年,图个好兆头。”
陈麟声推脱不掉,神色软下来些,嘱咐妮妮:“快说谢谢阿茵姨姨。”
“谢谢阿茵姨姨。”妮妮做了个揖。
阿茵被她逗笑,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她还没有自己的小孩,看到妮妮乖巧懂事,心里格外喜欢。
“哎呀!”徐先生大叫一声,转头奔向厨房,“我的汤!”
“怎么了?”阿茵也奔过去。
留下陈麟声和妮妮两个人,站在待客厅。
阿茵没有撒谎,她如今很幸福。
她有一个家,有一个很好的伴侣,想必也有很好的事业。她一向优秀,性格也好,生活应当处处是绿灯。
而他已经颠沛流离许久了。
上次和人安心吃一顿温馨的晚餐是什么时候?
陈麟声想到爸妈。
他们都擅长做菜,每逢陈麟声生日,就一定会竞相挤进小小的厨房,端出一道又一道菜品,让寿星打分。
赢的人,可以和小寿星一起许愿。
小小的房间里,陈麟声带着纸质生日帽,对着一桌家常菜和蛋糕许愿。灯关了,只剩下蜡烛亮着。他曾偷偷睁开眼睛,烛火的光辉昏黄而柔软,让他觉得自己好像生活在一颗橙红的落日里,温暖的落日,像长寿面上的溏心蛋黄。
如今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许了什么愿,也不记得自己最后一次机会,是爸爸还是妈妈赢得了和他一起许愿的机会。
他只知道,他们一家三口的愿望大概都没有实现。
陈麟声曾经在墨西哥和麦秋宇一起过生日。那个人冒雨出去买蛋糕,回来时浑身都湿了,深色牛仔裤几乎变成了黑色,手里提着蛋糕,和一个纸扎的五彩小马,里面装满了糖果和小礼物。
墨西哥的传统,击打纸质的名叫pi?ata的容器,让糖果掉落。
麦秋宇最爱体验,借他的生日入乡随俗。
陈麟声只好也装作很感兴趣。
连衣服都来不及换,麦秋宇着急替他点燃蜡烛,颤着手点了好几次,那簇明亮的光才亮起来。
啪一下,灯灭了。
麦秋宇坐在烛光后,英俊眉眼朦胧,催他许愿。
陈麟声虚弱地笑一笑,他闭上眼睛,合拢手掌,心里却没有声音。
那晚,他们做了一次又一次,陈麟声默不作声,只低低地喘。麦秋宇顾及他腹部的伤口,极尽温柔。
他是为救麦秋宇而受伤的。
高潮时,麦秋宇摸着他的脸,一遍又一遍。
在风声雨声里,麦秋宇说:“就算有台风,我也会为你闯进台风里。”
陈麟声没有搭话,他仍在想那烛光,像即将冻死在街头的流浪儿,似乎能从烛光里看到什么美好的幻相,一层又一层的幻相。
“小声。”妮妮轻轻一唤,便将他从回忆里拉出来。
陈麟声回过神,蹲下身:“怎么了?”
“麒麟是什么?”妮妮展示手腕上的金饰。
这两个字不论是说还是写,对她而言都太难了些。
“麒麟就是,就是,”陈麟声替她整理碎发,“一种小动物。”
“动物园里有吗?”
“没有。”
“哦。”妮妮有些失落。
“你想见麒麟呀?”
“阿茵姨姨说我和爸爸是麒麟,我们也是小动物。”
“爸爸是大动物。”陈麟声领她去洗手,阿茵刚刚吩咐过。
来到餐桌上,陈麟声发现竟还有妮妮专属的饭菜。
阿茵的丈夫替妮妮蒸了蛋羹和鲜虾,还有去刺的一小块鱼肉,一盘切成小块的鲜果。
陈麟声默默扫了一眼,统统记下。
他在做个好父亲上还是很有竞争欲望。
经介绍,阿茵的丈夫,徐先生,是位数据工程师。陈麟声不知道这具体是什么工作,只知道徐先生出身名校,年少有为,和阿茵还是校友,读书时就走到了一起。
“陈生是做什么工作。”阿茵丈夫替他们倒酒。
“我开车,不饮酒,”陈麟声伸手挡上酒杯,“还要照顾小孩,不方便。”
徐先生手一顿:“那,我们都不喝好了。”
“我要喝。”阿茵信手拿过酒杯,为自己倾倒半杯。
“好,我陪你喝。”徐先生也为自己倒上。
妮妮眨眨眼睛,嘴里咬着蓝莓。
“我酒品不好的,”陈麟声无奈地笑。
他知道阿茵对他有气,愿意退步。
因为家里的变故,青春期时他性情孤僻,常常出言冲撞阿茵的好意。
阿茵几次为他带早餐,他都丢进垃圾桶。不是因为他不想再同阿茵做朋友,只是他实在讨厌自己的人生,讨厌当时的自己,讨厌到觉得自己不配再做阿茵的朋友。他刻意回避,只想阿茵远离他。
后来去加拿大,他更是不告而别。
直到回到港岛,从施简嘴里得知,有一个女孩来找过他几次。
陈麟声一下子就知道,女孩是阿茵。
想到阿茵为他去过施家那种肮脏地方,陈麟声心中有愧。
喝酒而已,他能喝。
他将酒杯举过去,徐先生望一望他,为他倒了少半杯。
阿茵抬头饮尽,讲:“没有下药,没有毒。”
“阿茵,你知道的,我从来都……”陈麟声想解释。
说到一半,他静默下来,也抬头将酒饮干。
阿茵丈夫只抿了一口,拿筷子替妮妮拆解大虾。他自己吃一只,又给妮妮一只。这是一双老友的恩怨,他选择旁观。
两个人轮番喝酒,香槟度数并不高,但喝得久了,陈麟声的头也渐渐晕了起来。
有些话像被酒精解了冻,缓缓流出嘴巴。
“陈麟声,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朋友?”阿茵拍桌子,米白餐桌抖动。
吓了妮妮一跳。
“不好意思啊妮妮。”阿茵声音骤然放软,她醉了,笑起来眯着眼睛。
妮妮摇摇头,示意自己愿意原谅。
“我当然把你当朋友,阿茵,这么多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陈麟声也有些醉了,他扶着桌子,好像这样才能表达笃定。
“再喝!”阿茵命令。
陈麟声果断执行。
“酒鬼。”徐先生瞪大眼睛,朝妮妮做口型。
“两个。”妮妮比着小手指。
一顿饭吃到最后,酒比餐盘干净。
妮妮很饱,她跳下座椅,去拉陈麟声的小指。
“妮妮。”陈麟声弯下腰,小心翼翼她的头发。
“小声是酒鬼。”妮妮讲。
他酒量确实还不如阿茵。
陈麟声低低地笑,抓紧了妮妮的手。
到现在,他还抱有一丝警惕,虽然他知道阿茵一定不会害他。可在施家这么久,又在加拿大颠沛流离过,别人对他好,他总揣测,对方是不是也有所图。
他感到愧疚。
他已经变成没有真心的人了。
阿茵喝过温水,醒了醒酒,她找出新的洗漱用品,又替这父女俩收拾出客房。
徐先生在厨房刷碗。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争吵,一男一女,继而男人哭喊,男人咒骂。在墙外,在墙那头。
细细的哭,绝望的哭,像一根箭般刺进了陈麟声的耳膜。
他一下子醒了,却又像中邪一般。
妈妈。
像妈妈的声音。
陈麟声骤然站起来,朝门外奔去。他喝醉了,手不灵巧,大力扭转着林阿茵家的把手。
哭声在门外,妈妈在外面。
他要出去。
阿茵夫妻两个赶出来时已经迟了。
家门已然大开着,空荡无人。
徐家声将她挡在身后,自己走在前面。
一梯两户,电梯里,他们的邻居男主人正被陈麟声压下身下打。
一拳又一拳,直至男人两眼乌青,鼻血横流。
邻居女主人正瘫坐在电梯一角,吓坏了的表情。
她耳边贴着手机,颤抖着讲:“……杀人,阿sir,有疯子,有疯子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