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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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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迁之喜,本应宴请宾客。
但这些年来,陈麟声和童年时结交的好友同学都断了联系。几年前的电话薄像过期的邀请清单,名字和感情一并旧了,无法拾起,只供观看。
最后,还是父女两人关起门来庆祝。
陈麟声在旧货市场淘来一张还算干净的木制餐桌,自己费力搬上楼。他将桌子摆在客厅一角,算是开辟出一块区域用餐。
为遮掩桌面上烟头碾出的蚀迹,他还买了块准布,上面挤着三两只Q版兔子猫咪,角落画着糖果、草莓和西瓜。并非他一片童真,也不是要讨好妮妮。而是这块桌布同其他款式比起来,要便宜许多。
四方的木桌摆好,桌布铺平。
陈麟声从厨房走出来,袖子挽在小臂。他端出一碟安静卧好苹果兔子,一杯热牛奶,一盒曲奇饼。
他哄小孩的三部曲。
“兔子!”妮妮惊喜地指着果盘。
把苹果削成小兔,她其实已经见识了许多次。只不过在陈麟声诸多绝技之中,她对这一项最感兴趣,且乐此不疲。
大约是陈麟声从未让她看到过苹果是如何变成兔子的缘故。
“庆祝我们搬家。”陈麟声环住牛奶杯。他刚切过苹果,指尖冰凉。
“庆祝,搬家,”妮妮对这样的词语一知半解,但她看到苹果兔子,就知道有好事发生,她捏起一块苹果,像让飞船傲游一般在空中一挥,“我们的家!”
陈麟声朝她笑过,看着天花板吊下来的一盏小灯。
有了生活上的自由,也寻到固定的住所,接下来就需要找份工作。
港岛重经验和能力,他没能毕业,简历上也大段空白,除了会讲英文,他再拿不出什么来标榜自己。
唯一能写上简历的,大概是几年前在出版社工作的短暂经历。
那也是经施岩仲的老友介绍,他才入出版社实习工作,做最基础的助理编辑。不过这段工作并没有持续太久。现在没了人情推荐,恐怕再难回去。
港岛工作不难找,难的是他没办法一边在餐厅端盘子,一边照顾妮妮。又要鸡肥,又要鸡轻秤,世界上找不到这样的好事做。
陈麟声想叹气,但他没有叹气。
他已经发过誓,再也不会在妮妮面前叹气。
正如他发誓再也不抽烟。
陈麟声小口小口抿着热牛奶,跟妮妮大眼瞪圆小眼,如同一对葡萄对着龙眼核。
看着看着,父女俩一起笑出来。
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一个沙哑男声低吟“麦兜麦兜麦兜”,随后接着稚气童声零零散散唱颂猪腩肉。
陈麟声愣一下,直奔卧房。
窗外已经入夜。
麦兜和他的朋友唱到最后一句他终于从床头翻出了那部旧电话。
屏幕上浮着“阿茵”二字。
自从上次见面,他们断断续续互发过几次短讯,讲一些生活琐事。
打电话,这还是头一遭。
电话在手里震动,像颗烫手山芋,陈麟声一时忘记接通。
妮妮跟过来,正用小牙咬着曲奇。
她凑近,看看爸爸,又看看手机,然后郑重其事地在围嘴上抹一抹手指,哒一下,替陈麟声接通了电话。
“喂,边位啊?”妮妮踮着脚。
“我是阿茵啊,”电话里传来温柔女声,“你是谁啊。”
“我是妮妮。”妮妮乖乖讲。
“妮妮啊,你是陈麟声先生的女吗?”阿茵故意逗她。
“是啦,我是陈麟声的女啦。”妮妮点点头。
陈麟声听着她们讲话,微微一笑。
“原来你叫妮妮啊,我是阿茵,是你爹地的同学,我找你爹地,他在吗?”阿茵用哄孩子的语气,一字一句。
妮妮再次点头,将陈麟声出卖:“他在!”
“喂,阿茵,”陈麟声无奈,将电话贴到耳边,“什么事。”
“还以为你不愿意跟我讲话。”阿茵嗔怪。
“怎么会。”陈麟声笑着答。
一阵沉默,二人都没有出声。
妮妮在旁边看一阵,觉得无聊,走了出去。
最后还是阿茵先开口:“周末来我家里吃饭。”
“你家里?”陈麟声故意装傻,“这样不好吧。”
“陈麟声!”阿茵大喊。
“我有小孩,不大方便的,她最喜欢哭闹。”陈麟声低声讲。
“陈先生,你不想就想,做什么嫁祸栽赃,”阿茵毫不留情,“要你来就来!周日晚上八点,来我家,地址稍后发你!”
怕她发飙,陈麟声连忙应下:“好,好,我去,”
“记得带妮妮一起,”阿茵郑重吩咐,“这是家庭聚餐。”
“用不用我穿西装打领带啊。”陈麟声笑着回嘴。
“这才像你嘛,”阿茵讲,“就怕你西裤下面穿人字拖!”
两个人说说笑笑,要收线时,阿茵再三嘱咐,陈麟声连连保证。
电话挂断时,陈麟声发觉自己还在笑。
能同阿茵重新交好,他其实好开心,那种熟悉感使他留恋,仿佛他只要再把电话讲下去,从前的生活就不会彻底坍塌。
他走出卧房,抱起妮妮往空中一举。
妮妮大笑。搬出施家后,她活泼了许多。施家虽是半山别墅,却压抑得像是孤坟,供什么观音佛像都没用。
妮妮笑着笑着,忽然安静。
陈麟声问:“怎么了?”
“阿茵是谁?”妮妮问。
“阿茵是爸爸的好朋友。”
妮妮点点头,又问:“她会变成妮妮的妈咪吗?”
陈麟声没想到她会这样讲,他把妮妮放在地上,蹲下身替她整理皱了的小衫:“不会的,阿茵姨姨结婚了的。”
“和施简一样?”
“不一样,施简是订婚。”
“订婚?”
“订婚就是……”陈麟声讲到一半,看到妮妮疑惑的眼神,知道她大概听不懂复杂的名词,换种措辞,“订婚,就是,一个人答应一个人,以后要一直在一起,像好朋友一样,爱着对方,但是订婚也是可以反悔的。”
“结婚不可以反悔吗?”妮妮又问。
陈麟声想了想,说道:“当然可以。”
“爱呢,爱也可以反悔吗?”
童言无忌,她不知道自己问的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
陈麟声沉默地替她系上松开的鞋带。
打好两个蝴蝶结,陈麟声讲:“爱,也是可以反悔的。”
“那什么不能反悔?”
陈麟声心中立马有了答案。死,死是不能反悔的。不会有人死而复生。但他不能这样回答女儿。
见他迟迟不答,妮妮扑进他怀中。
陈麟声抱紧了她。
桌上的电话叮咚一声响,陈麟声伸手去拾。
是麦秋宇发来短讯。
他没有立马打开看内容,而是嘱咐妮妮去玩玩具,自己站起身,背对妮妮的房间点开了短讯详情。
R:[图片][图片]
R:这种最好吃。
图片里是麦秋宇的大手,扇起人来带风。尾指戴一环银戒,掌心几道纹路,事业线最长。手心盛着几颗晶莹的糖豆,热带水果风味,有红有绿。
陈麟声几天前大出血,替麦秋宇执意买下的多彩甜食付账。他只顾着看账单,丝毫不记得这是哪一种糖。
他没回复,却存下了图片。
以后再去那家店,可以买一瓶给妮妮。
麦秋宇盯着屏幕,手指滑了数下,迟迟没等到陈麟声回复。
两声轻咳从一侧传来,麦秋宇抬头,将手机扣在手中。
“今天,也算半个家宴,”梅逊雪端起一杯红酒,“春宙回港做事,今后,还要仰仗他的叔伯们。”
他年过六旬,依旧精神矍铄,只是头发难掩灰白。
麦秋宇亦微笑起身。他身上一身暗色西装,优雅低调,袖边却佩着名贵的理查米尔腕表。
他微微扬起脸,放眼望去,去探查他父亲的野心。
阶下灯光明澈,宾客纷纷举杯。
麦秋宇脸上在笑,心中发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