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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给我一首歌的时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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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见微头顶上缝了三针,还有轻微的脑震荡。
此时的她头顶缠着纱布,懵懵地躺在病床上,听八班的班主任赵老师讲述事情的原委。
原来是他们班有位男同学心理压力过大,试图在四楼连廊轻生,被邓放拦下,争执间他不小心扯断邓放的项链,顺手抛出了栏杆外。
然后很不幸,“作案工具”挑选李见微成为了那个倒霉蛋。
但万幸的是,项链砸到了教学楼墙面后反弹,延缓了它抛物下降的速度。
赵老师对着正在削苹果的中年男人发出邀请,“见微爸爸,方便聊聊吗?”
老李是个光头的胖子,笑得像个弥勒佛,“没问题。”
他放下水果刀,跟着赵老师出了病房。
转眼,病房内只就剩下了李见微和邓放两个人。
“嗨。”邓放脱掉校服外套放到床尾,露出细瘦的小臂,和李见微打了个招呼。
他是主动要求来的。
距离高考不剩半月,有人被他的东西砸进医院,耽误了学习的进度,他感到十分抱歉。
更何况这位同学,多次蝉联年级第一,半只脚已经迈进清北,倘若她因伤错过了进入心仪学校的机会,他良心有愧。
他绝对不会逃避责任。
李见微表情淡淡,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歪头瞧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回答,“我叫邓放,放心的放。”
她礼貌回应,“我叫李见微,见微知——。”
“我知道,见微知著的见微。”
几乎所有人都听说过她的名字。
邓放接着说,“圣人见微知著,睹始知终,你父母一定希望你能有番大作为吧。”
李见微沉默半晌,弱弱地辩解道,“不是,是因为我妈妈姓祝。”
“……”
邓放垂眸,轻声问:“李见微,你高考想考什么大学?”
“我不参加高考了,”李见淡笑着摇头,“我爸妈要送我出国读书。”
“去哪?”
“德国,或者英国。”
“好吧。”
再好不过了。邓放松了一口气。
李见微用手臂撑着坐了起来,问道,“你呢?”
“什么?”邓放没听懂她在问什么。
李见微重复了一遍他的话,“邓放,你高考想考什么大学?”
“空军航空航天大学。”邓放斩钉截铁地答,“我已经通过了空军招飞的定选。”
“你可真厉害。”李见微从老李拿来的果篮里翻出一盒洗好的樱桃,她含了一颗在嘴里,含混不清地问,“为什么是空军呢?”
“你看过开国大典的影像吗?”邓放坐到床尾,眼神中带着痴痴的向往,“那时候飞机太少,总理说,既然凑不够,那就飞两遍。”
“现在我们研制出了更多的飞机,可以想怎么飞就怎么飞,平着飞,竖着飞,翻着跟斗飞……”
“砸你的这根项链,”邓放朝李见微靠近,从怀里掏出项链,反复摩挲,声音沙哑,“是我父亲的遗物。他是名非常优秀的战斗机飞行员,我希望,能够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阳光穿过他的睫毛,照在刻着飞机图案的项链,照在医院洁白的被褥。
李见微似乎看到了丁达尔效应在眼前具像化。
她伸手去抓,去够,书本上讳莫如深的总结远不如这当下的课堂,让她对世界生出无限探求的渴望。
后来的她才明白,那或许并不是光的形状。
“只可惜它断了,以后都不能戴了。”
邓放用手绢把项链包裹好,揣进口袋,他挪回原位。
光束顷刻间消失不见。
啊!她的乌托邦!
李见微急得直拍床,“你别乱动,我头疼。”
“对,对不起。”他赶紧坐了回去,在裤兜里摸出一副耳机,“听歌吗?我有MP3。”
他鼓捣了好一会,耳机里也没有一点声音,他的心态有点崩,“sorry啊,没电了。”
“没事儿。”李见微笑笑,拉过邓放的胳膊,塞给他一把樱桃,“吃吧,我听不听都行。”
邓放看着手里的樱桃愣了几秒,他突然激动地提议,“要不我给你弹吧,你等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他指了指窗外,“这儿是解放军医院,旁边的部队大院就是我家。”
说完,不等李见微回答,他火急火燎地跑出了病房,像风一样。
……
十分钟后,邓放背着一把吉他,再次出现。
“你听过周杰伦吗?”他坐回床尾,边喘边给琴弦调音。
“可能听过,在理发店里。”
“他新发了一首歌,叫《稻香》,我唱给你听。”
邓放的右手在琴弦上轻拨,左手指尖流畅地在琴颈上舞动。他的指甲,每时每刻都被修剪得干净整洁。
“对这个世界如果你有太多的抱怨,跌倒了就不敢继续往前走。”
李见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默默地缩回了被子里。
丑是丑了点,但它解得出最复杂的排列组合,写得出人人艳羡的书法字体。
她无需自卑。
她又得意地把手拿了出来。
邓放唱歌时的声音富有磁性,比平时说话时低沉,比高考英语听力里的那个男人的气泡音好听多了,李见微心想。
他唱到了副歌部分,“还记得你说家是唯一的城堡,随着稻香河流继续奔跑。微微笑,小时候的梦我知道。”
她望着他专注而悲伤的眼神,似乎在听他用歌声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一曲毕,有护士敲开病房的门,严肃地提醒,“病房里不要喧哗,病人需要安静。”
“哦。”邓放放下了吉他,整个人显得更加落寞了。
李见微一怔,斟酌着安慰他,“你弹得很好听,唱得也很好听,就是我现在脑子不太灵光,一句歌词也没听懂。”
邓放抿了抿唇,冷不丁冒出一句,“李见微,你的家庭,很好。”
李见微狐疑地看向他。
家庭?他是怕她的爸妈会闹到学校去吗?
怎么会?他们都是普通人,又不能只手遮天。祝女士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她的大半生都奉献给了祖国的边境贸易事业。而老李却没什么大志向,偏做得一手好菜,在市里经营着一家东北菜馆。
这次她受伤,远在俄罗斯的祝女士虽然没能及时赶回来,不过就算她回来了,也不会得理不饶人。
想到这里,她轻松地说,“邓放,你别担心,你和王强他们不一样,不会被处分的,我和我的家人都不怪你。”
“……谢谢。”
邓放笑得牵强,觉得自己的心态有点复杂。
他羡慕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她拥有多少孩童求之不得的幸福——不可思议的天赋,衣食无忧的家境,以及,一对相爱且爱她的父母。
同时他也很窝心,女孩面色苍白,纱布缠过她小小的脑袋,一圈又一圈,嘴唇才被刚吃的樱桃染上了一丁点血色。
可就是这样脆弱又坚强的她,到现在为止还在为他人着想。
她被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她始终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单纯地看待这个世界的一切。
她不知道,她曾经鼓起勇气维护的那个女同学,正在背地里到处散布她的坏话,说她清高自负,说她不合群。
她不知道,她的班主任得知她受伤,第一反应不是担心她的生命,而是生怕她不能按时参加高考,为这个学校带来极高的升学率,让他在课外办的补习班拥有更多的收入。
她更不知道,那个意图轻生的男生就是因为常年名次屈居于她之下,才心生怨怼,义愤填膺地拿东西砸向她,事后却只狡辩说自己是顺手,甚至都不愿意来医院探望一下她。
人心难测,她遭受了太多的无妄之灾。
她的眼神清澈地像一只傻狍子,他不舍得告诉她真相。
他只能生硬地扯开话题,“你出国留完学,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可能会,也可能不会。”
李见微感觉邓放怪怪的,他怎么会问这个?他俩好像还没有特别熟吧……
其实回不回来也不是她能说了算。
出国这件事是祝女士拍桌子决定的,她没成年,还没有完全行为能力。
她虽然疑惑母亲态度的强硬,但转念一想,反正她对国内的一切也没什么留恋,去就去吧。
除了老李做的饭。
可能现在还得再加上邓放唱的歌。
她正想问问邓放,吉他好学吗,她也想学,就听得他一连串地问,“那你有联系方式吗?比如电子邮件?再或者你给我你爸妈的电话号码?”
李见微的思路被打断,她苦恼得很。
由于她现在还是个大脑损伤的病号,一时间处理不了太多信息,她只好顺着邓放的话说,“我给你我爸爸的电话吧。1352……”
说曹操曹操到,老李光秃秃的大脑袋从门缝中伸出来,他柔声对李见微说,“大姑娘,我去送送赵老师。”
然后他看向邓放,声音更是温和,“走吧,小伙子。”
邓放将吉他抱在怀里,利落地站起,“李见微,我得回去了。”
李见微乖巧地点头,“嗯。”
蓦然,她想起刚才等邓放时,在随手拿起的一本杂志上看到的话,“邓放,”她叫住他,“我不会回学校了。路远殊途,祝你得偿所愿。”
邓放闻声回头,在耳边比划了一个打电话的动作,他的语气笃定,“得偿所愿的话,我一定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