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夏》春风非渡

4、03

　　有了清晰的认知，再随着一分一秒的时间堆砌，就也生出了不算完全且坚固的心理准备。
　　只可惜在真正面对时，只需要瞬间，就被崩裂到粉身碎骨。

　　王春辉催促着被点到名的同学赶紧离开课堂，插曲导致的停滞不过转眼，任课老师照常的进行下去，气氛的变化程度还小到难以察觉。

　　直到下课铃打碎平静。
　　自从徐丽走出教室，我的思绪就开始混乱，极力控制下的平静与坚定，伴随着碎片化的过往记忆毫无章法的忽闪而过，我木然面对着陌生的课本，耳伴着早已忘得干净的内容教学，很快就觉得无力，趴到桌面。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只知道自己此刻并不全是因为下课铃而彻底醒来。
　　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头上。

　　我缓慢的抬起了头，瞄见手边的纸团，而后就迎上肇事源头的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徐丽坐在我身边的空位，四周围坐的同学也换了人，是她在班里亲近的好友们。
　　她侧头正看着我，一手撑着额角，姿态懒散，眉头微挑起，眼神轻蔑，又有几分审视，“是你跟警察说的吧？”

　　原本被带走的队伍里的确是没有她的，她也从来与半夏自杀的事无关。
　　没有人在这之中提及过她。

　　但眼下的结果证明，即便有那个人，对我对她而言也都没什么区别。
　　所以我也没有打算再垂死挣扎的狡辩。

　　“说话啊，装哑巴了？”徐丽伸手拍拍我的脸，不轻不重的力道，却险些将我击溃。

　　我紧盯着她身下的桌面，暗自握紧了双手，按耐着慌乱情绪，说：“这不是你的位置。”

　　徐丽顿了下，忽而失笑，像是看到了什么荒唐的闹剧。
　　“演给谁看啊你，陆半夏都死了，还指望死人帮你呢？”徐丽随手抓起我的课本，朝着我的头砸下，“醒醒吧你。”

　　啪的一声清脆声响，静止了所有声音，终于让班里的大部分同学都回了头。
　　又很快的移开目光，无事发生的过去。

　　这是十分常见的场面。
　　除了半夏，谁都不会为了我出现，站在我身边。

　　耳朵里嗡嗡作响，导致后来的声音都变得模糊破碎。徐丽嗤笑，“醒了没，要不我再帮帮你？”
　　我不知道我当刻是怎么顺利的站起身，又是如何做到抬起手，狠狠地挥动过去，给她回击。

　　但总之这一次的清脆声响如炸雷，点燃了所有静默的火焰。

　　“cao你妈！”
　　教室里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与徐丽的暴怒一同响起。她飞快的反击，与我扭打在一起。
　　拳脚袭来的风声在耳边不断放大再放大，有人加入，也有人勇敢阻挠着这场闹剧。

　　而我就像是入了魔，竟然不觉害怕的，用尽了所有力气反击。

　　“干什么呢！”

　　混乱的场面并没有持续太久，我就被人强行拉开，从上一刻同样混乱的意识里顿时抽离出来。
　　因为阻止叫停的人是之前在办公室里调查的两名警察。

　　他们一人抓住我，一人抓住徐丽，把我们拉开距离。王春辉站在徐丽身边，视线在我和她脸上来回扫过，厉声问：“怎么回事？”
　　徐丽没犹豫的指向我，“是她先动的手。”

　　在场的所有目光一道被引导而来。
　　徐丽身边的好友们随即附和，“是啊，我们都看见了…”
　　“王老师，就是林蓝先动的手，徐丽才跟她打起来的…”
　　“我们是想帮忙拉架，结果也被打了…”

　　……

　　杂七杂八的声音接踵。

　　“行了！”是周杰呵斥掉这些声音，看向我，“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问话结束前，便衣警察留下了他的名字和电话给我，说是之后如果有想到什么线索，可以直接联系他。
　　我就此才知道这个被记忆淡忘的名字。

　　但我还记得，他和陆燃是相交不错的同事。
　　我曾经的所有勇敢都只限于，硬着头皮问过他很多关于半夏家里的后来情况。

　　他告诉了我，也总会安慰我说，都会过去的，不用担心。
　　坚定有力的，就像他现在的眼神。

　　无声的向我给予着什么，容我依靠，让我不用害怕。

　　我努力的选择了相信，也再一次做出改变。
　　我的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不是…她们说的那样，是徐丽先…打的我。”

　　“是她来找的我…”

　　徐丽打断我，“我是下课找她聊天，想要安慰她，结果她说我坐错了位置，然后就突然发火打人。”
　　她的神色语气局促，透出不自然的夸张。

　　周杰眉头微动，再次看向我，“是她说的这样吗？”

　　万众瞩目里，空气安静到微弱的风声、和每个人眼中脸上的日光碎影都很清晰。
　　一一扫过那些不安、强硬、同情、厌恶的眼睛，望到很多个相似的场景，望到漫漫未来的尽头。

　　我一个劲的摇头，拼命逃离，“不是，是她下课找我问…说是不是我跟警察说的。”

　　“然后我没说话，她就打了我…”

　　徐丽斥责，“她说谎！”
　　又是很多人接连赶到一同辩驳。

　　而旁观的大多数，却一直保持着沉默。我就知道，在这其中绝不会再出现和我相同的声音。
　　无论我如何做。

　　我再也无法抱有希望，侥幸的期待下去。

　　上课铃适时响起，王春辉开了口：“好了，其他人都回座位上课，你们两个跟我到办公室。”

　　我和徐丽跟着王春辉走出教室，两名警察也跟在我们身后，直至半路，他们也转道离开了。

　　偌大的教学楼空荡，只有高三的学子沉寂在课堂。
　　于是细微的脚步声也清晰可闻，在场的人，或是越来越远到无声离开的两个人。

　　都昭示着，只剩我一个人的现实。

　　但我彻底的认清现实还是在进入办公室之后，王春辉坐下，先是让我叫我和徐丽今天写一份检讨交给他，之后神情严肃的打量我和她许久，叹了口气。
　　明明深长而沉重，可在此之后的话，却轻飘飘的击垮了我的最后防线。

　　因为他只是说，“我不管你们今天是为什么打架，但这次就算了，要是还有下一次，我会请家长并且通报学校。”

　　徐丽乖巧顺从的点头，“谢谢老师。”

　　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我绝望地垂下了眼，与我可笑的天真道别。

　　没有人了。没有人相信，也没有人在乎所谓的对错。

　　和美好的故事始终不同。
　　即便我有所改变，结局也不会变。

　　我近乎从容的接受而摒弃了一切，回到了很是熟稔的自己。
　　从小到大那个，不再天真的退让沉默下去的样子。

　　不再反抗，不再言语，对我来说反倒更自如了些。

　　一直到没多久，我收到了周杰给我发来的短信，只有简短的两个字，抱歉。
　　我仍是自如又从容的保持着原状，回复：没事，不重要的。

　　他对我的相信不重要，而我的作为对徐丽也不重要。
　　都不重要的，对于我，或是结局而言。

　　接下来的校园生活，也一如我所经历的那样进行着。
　　大差不差的情节与桥段，但对我来说，也不会因此觉得无趣，或是失去感知。

　　自这天的打架过后，徐丽更是肆无忌惮的针对我。
　　只因为我和她不一样。

　　确切说，有着云泥之别的距离。

　　徐丽的家庭情况众所周知，有钱有权，一直过着大小姐的日子，成绩虽谈不上优异，但好在有艺体特长，拿下了大小奖项，在整个苏市里都算上是出名。

　　所有人拼命追求的未来，她是唾手可得。

　　半夏原本也是这样的天之骄女。

　　不同的只是，半夏偏偏站在截然不同的另一端，还站在了我身边。

　　徐丽虽然看不惯，但大概是顾忌着半夏的身份，只是明里暗里的对我们搞一些小动作。

　　而半夏总是毫不畏惧的反抗，保护着想要低头求全的自己。

　　至于后来的现在，我能改变的，只有属于我自己的结局。这是我再次走上顶楼的唯一所想。

　　已经是黄昏时分，金色的天光仍是照的晦暗无处遁形。
　　我浑身的伤痕也因此灼热。

　　风阵阵掠过，再次将记忆掀开铺陈。
　　从一开始的回来，决定面对，到漫长又短暂就摒弃忘却，再到之后，课本总是出现在楼下或者垃圾桶里，因而在课堂上出丑，受到老师的不满。
　　也时常会被拳打脚踢，冷嘲热讽，彻底成为众矢之的。

　　但这些都还不足以使我走到这里。

　　真正推搡我的，是在重回创伤的源头，饱受折磨的三天后，半夏的案子已经被警方通报结案。
　　排除了刑事嫌疑，是因个人情绪压力导致的自杀。

　　这成为了压垮我脆弱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没办法接受自己的无所作为，接受不被左右的现实，更没办法再坚持着面对未来。

　　重蹈覆辙的除了痛苦，只有痛苦。

　　是这一切的一切，将我推搡到了这里。

　　我翻身站上台沿，再一次看向楼下。
　　没人、没树，六楼的高度，大概也足够了。

　　这么想着，我就跟着风尘一起坠了下去。
　　天空云卷云舒不被搅扰，只有树上的鸟雀惊起。

　　世界归于无声前，我又看见了熟悉的少女脸庞跪在楼顶俯身，拼命向自己伸出了手。
　　这一次，她好像说的是……

　　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