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鹿特丹世乒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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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采访后，钟承翊回复了一条短信，随后便和主管教练孙湛一起返回酒店。路上，他一直在手机上浏览世乒赛的最新资讯。
孙湛坐在他旁边，问道：“其实可以去看的。”
钟承翊按熄了手机屏幕，将头靠在窗边：“不去比去好。”
他的目光透过车窗，望向远方渐渐模糊的风景，沉默不语。
如果冯戎赢了，他会是第一个冲上去拥抱庆祝的人。但要是冯戎输了，他担心他在场会让这份失落感更加沉重。
还有就是，他在场，或许会让冯戎分心，觉得自己的表现需要符合某种期待——来自队友的，来自潜在对手的。
对冯戎来说，那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作为朋友，他更愿意在冯戎需要的时候，以一个默默支持者的身份存在，而不是站在对立面，哪怕只是形式上的。
孙湛看穿了他的心思，心下了然，转过头去也不再多言。
这份细腻与成熟，正是钟承翊能够不断突破自我，走向更高处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竞技体育的残酷世界里，能够拥有这样一份真挚的友情，实属难得。
钟承翊闭上眼，抽签结束那天的画面突然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抽签结果出来之后，李国伦最先找的人是钟承翊，在酒店楼下的咖啡厅里，曾经的师徒面对面坐着，咖啡的香气在空气中缓缓弥漫。
“你对这个抽签有什么看法。”
钟承翊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以一种近乎平淡的语气回答：“一般吧。”
“一般？那是偏差还是偏好？”李国伦追问道。
钟承翊顿了一下：“偏差。”
“那你跟我分析一下怎么是偏差的。”
“有朴俊赫，我对他赢少负多，下半区还有汪则明和袁辛。”钟承翊扳着手指数。
“哦。”李国伦轻轻点了点头，话锋突然一转，“那如果让你跟冯励换一下，你换吗？”
钟承翊又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冯励一定会跟你换。”
因为这条线上有冯戎，还有汪华。
“是。”钟承翊简短地回答。
能够避开汪华和冯戎，说句心里话，他是比较情愿的。
“那你不就是抽了一个上上签吗？”
钟承翊的眼神变了。
之所以说是偏差，是因为虽然避开了平时难打的冯戎和汪华，但如果输了外战，后果将比输给队友严重得多。这，就是所谓的“偏差”与“优势”并存。
“只要进了前八，你就算完成任务了。”
回忆如同电影般在脑海中缓缓落幕，钟承翊缓缓睁开眼。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新的消息弹了出来。
钟承翊迅速扫了一眼，是关于冯戎的比赛结果。
汪华与冯戎的这场半决赛被看作是国乒一哥之争。
汪华的世界排名处于第一位，头戴上届世乒赛桂冠的荣耀光环，在“三虎将”中也是最年轻的那一个，属于“老中青”中的中坚力量。在冯励和汪则明状态逐渐下滑的此时此刻，他的状态正值巅峰，当然是目前中国男队的领军人物。目前“青”一代最有实力挑战他的就是被当作接班人培养的冯戎了，这些年大大小小不少的比赛没少打，却总是关键时刻差了一口气，始终未能在世界大赛中证明自己。
先不提同龄人的竞速有多紧追不舍，冯戎现在最紧要的是，得先把汪华这座大山翻过去，才能更上一层楼。
冯戎和汪华有过21次的交手纪录，虽然汪华以12胜9负占据上风，但在最近的4场比赛中，冯戎赢了3次，这无疑给今天的半决赛增添了几分悬念。
汪华与冯戎一上场，就仿佛是两股强大的气流在空中交汇，二人在比赛中堪称上演了火星撞地球般的较量，但最终汪华更高一筹，以4-2赢得胜利。
回溯2009年的横滨世乒赛，同样的半决赛之争，冯戎负于汪华拍下，那座看似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的高峰，他未能征服。
而今年，他还是没迈过这座大山。
汪华是在1-2的落后情况下连扳三局获胜的。
关键的第四局，冯戎以领先之姿开局，这时他却变得有些求稳起来，正手位攻击全都是斜线球，没能将汪华调动起来，结果汪华抓住机会连得3分，成功逆转了局势。
随后的两局，冯戎更是陷入了被动之中，前三板争夺中落于下风。他的正手拉球力量和爆发力都不如汪华，相持阶段更是被汪华的反手直线所牵制，难以施展其最具威胁的侧身攻击，这也是他失利的主要原因。从精神层面和心理层面上来看，汪华后两局气势如虹，每得一分就振臂高呼，仿佛要将所有的力量都释放出来，而冯戎就显得有些萎靡不振，气势被对方完全压制住，一直也没有缓过来。
高手对决，胜负乃兵家常事，但连续两届世乒赛半决赛输给同一个人，这多少会给冯戎造成一些心理的影响，他自己也坦言：“汪华是我最难打的一个人。”
本次比赛他战胜了冯励，赢得了争夺明年伦敦奥运会单打资格的筹码，但由于未能撼动汪华，而钟承翊又淘汰了卢卡杀入决赛，他的世界排名已经不可能超越汪华和钟承翊，这意味着，他的伦敦奥运会单打资格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以他的实力和成绩，去伦敦奥运会大有希望，但能不能上单打还得看教练组怎么选，这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虽然很残酷，但冯戎确实已经失去了主动权。
而钟承翊还能为自己再争一争。
车上，钟承翊的目光在手机屏幕上停留了片刻，迅速扫过了冯戎的比赛结果。尽管屏幕上跳动着的是他最为关心的信息，但他的脸上却并未浮现出任何明显的情绪波动。他的眼神平静如水，嘴角紧抿，仿佛只是在浏览一条普通的新闻资讯。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手机放回口袋，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飞逝的风景，另一段回忆悄然浮现。
那是发生在昨天晚上的对话，主角依旧是他和李国伦。
在制定好针对卢卡的打法策略后，李国伦告诉他：“你只要赢了卢卡，这届世乒赛对你来说，就和夺冠是一样的。”
一样的。
所以，他是不是已经赢了呢？
他证明了自己，两次。
他已经实现了李国伦对他的期望，甚至可以说是超额完成了任务。
到达酒店下车后，孙湛拍了拍钟承翊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承翊，收拾好了以后去房间找我。”
钟承翊点了点头，他想应该是要聊四小时以后的决赛。
在电梯口与孙湛分开后，钟承翊却并没有回房间，而是去向了楼梯间。
那里，有人在等他。
楼梯间内，阳光透过小窗洒落，映照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陆筝。
她静静地坐在第三级阶梯上，双手抱膝，目光时不时望向楼梯间的入口，当钟承翊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时，她先是一喜，随即惊讶：“你直接过来的啊？”
他还穿着比赛那件红黄相间的球衣，背着运动挎包。
“嗯。”钟承翊将背包轻置地面，随性地坐到第一级台阶上，身子微微后仰，双手肘稳稳撑在第三级台阶边缘，姿态放松得仿佛真的在台阶上小憩。
陆筝稍微往边上挪了点，生怕自己的鞋蹭着他的脑袋。
“你想问什么？”
两个人约在这里见面是钟承翊定的。
陆筝没明说有什么事要问他，但语气非常诚挚，甚至有些卑微和狗腿，说希望他能在百忙之中抽一点时间给她，倒是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大家都是住双人间，去谁的房间好像都不太合适，思来想去，楼梯间竟是个不错的选择。
距离近，没人打扰，而且……比较熟悉。
毕竟大半夜的都能在楼梯间碰上，可不是熟悉的地方嘛，虽然此楼梯间非彼楼梯间，但无所谓。
陆筝原本想说“其实你可以先回去放个包洗个澡，我没事我能等”，但他单刀直入，她就把这话咽回了肚子里。
“咳咳。”清了清嗓子，陆筝抱着膝盖往前伏低了一些，“林指跟我讲了个你俩的往事，但我摸不太准他的用意。”
伴着陆筝讲述的声音，钟承翊的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仿佛那段记忆离他并不遥远。
那是他最黑暗的一段时光，林立骅提到的往事，正是那段时期的一个缩影——一个关于失败、挫折，关于如何在泥泞里挣扎，以及最终又如何重拾自我，再次站起来的故事。
讲着讲着，陆筝突然注意到钟承翊似乎有点恍惚，于是伸出手在他面前轻轻晃了晃。
钟承翊这才猛然回过神来，眼神重新聚焦，他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个歉意的笑：“不好意思，走神了。”
“那要我从头再说一遍么？”陆筝没有生气，很认真地询问。
“不用了。”钟承翊摆手，“我听着呢，只是刚才突然想到了一些事。”
“那作为第一当事人，请开始你的讲解！”陆筝比了个请的姿势，然后撑着脑袋面露期待。
钟承翊调整姿势坐了起来，往上走了两级台阶，坐到陆筝身边，缓缓开口。
“你是不是……”他有些犹豫，像是在斟酌词语，“觉得接下来的比赛无所谓输赢了？”
“嗯，我换个问法，是不是觉得可以不用那么累的去拼了？”
陆筝有点惊讶，不是惊讶于这个问题，而是惊讶于他的语气。
怎么听着带有自嘲的意味呢？
这是在问她吗？
她微微侧头认真地看着钟承翊，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到答案。
“行，我知道了，你就是这么想的。”钟承翊也盯着陆筝看了一阵，突然轻笑着说，语气笃定。
他突然沉寂下来，而后开口：“如果我跟你说，我觉得我已经完成了任务，打掉了卢卡，冠军已经是我们的了，那接下来的决赛，我赢还是汪华赢也没区别，赶紧打完赶紧算，反正——”
“你怎么能这么想。”陆筝眼睛都瞪大了，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不是每一次比赛都能进决赛的。”
她加重了语气：“不是每一个人，世乒赛都能进入到决赛的。”
两年一次单项世乒赛，128进64，64进32，32进16，16进8，8进4，半决赛，决赛，连赢7轮才能问鼎冠军，有多少人折在前6轮。
既然走到了最后，那就拼到最后。
你不是要成为乒乓之王吗？？
当然，这句话陆筝没说出来，太中二了……但他给她的感觉就是这样。
“懂了吧。”钟承翊挑眉摊了摊手。
一言惊醒梦中人。
陆筝瞪大的眼睛缓缓卸力，逐渐恢复往日的灵动。
关键词——机会。
“这话我从来没对别人说过，应该也是因为没人问吧，但你问了。”
“我尝过那种跌入谷底的滋味，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机会有多难得。如果没抓住眼前这个，也许就再也不会有了。”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落在陆筝的心上，让她一时没了任何表情和动作，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眼里映着他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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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的一生中，许多事情的机会，其实只有那么屈指可数的一两次而已。——独木舟《万人如海一身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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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钟承翊如约去找孙湛，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
孙湛看着神清气爽的钟承翊，审视的目光把他从头看到脚。
“怎么了吗？”钟承翊也低头看了看自己，以为哪里不对劲。
“没事，你躺一会吧，我们待会直接走。”
“啊？”
钟承翊以为自己听错了。
“养精蓄锐，然后打一场不让自己后悔的比赛。”孙湛拍拍他的肩膀，按着他坐在床上。
“不说技战术吗？”他忍不住问，有点不习惯这种 “放养” 模式。
“没什么好说的，你已经准备好了。”孙湛摆摆手，走到桌边坐下。
钟承翊还保持着被按坐的姿势，看着孙湛眨了眨眼，心里虽然有点疑惑，但不多，所以也没再问，听话地躺了下去。
另一个房间，陆筝也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心里反复咀嚼着与钟承翊的对话，每一个细节都不愿放过。
钟承翊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她内心深处的一些东西。
她翻了个身，面向墙壁，手指轻轻敲打着床单，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难以平息。
又过了几分钟，她突然坐起身来走出房间，沿着走廊向林立骅的房间走去。
当地时间下午4点，第51届鹿特丹世乒赛男子单打决赛开始。
是老将卫冕，延续传奇？还是新王诞生，开启时代？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结果。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鹿特丹世乒赛（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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