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鹿特丹世乒赛（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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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单首场半决赛是陆筝对阵邓琳，两人最近一次交手还是在鹿特丹直通赛的第一阶段队内选拔赛上，当时陆筝3-4遗憾落败。
从踏进国家队大门开始，陆筝唯一没赢过的人就是“小师父”邓琳。
虽说两人实打实的交手也就那么一次吧。
首次参加世乒赛便打进女单四强，还是在一个足以让整个乒坛惊叹的年纪，陆筝已经站在许多人穷极一生都无法到达的高度。她其实偷偷想过，是不是可以不用那么拼了？毕竟冠军已是中国队的囊中之物，无论这场半决赛谁胜谁负，吉·盖斯特杯都将摆在国乒的奖杯陈列室。
林立骅再次敏锐注意到了陆筝心态的微妙变化。
她的这口气有要松的迹象。
在大赛面前保持平和心态固然重要，但绝不能丢掉对胜利的渴望与追求，斗志和紧迫感不能弱下去，哪怕对手是自己人。
林立骅语重心长地说道：“邓琳是你的榜样，也是你的对手，但更重要的是，她是你成长道路上的磨刀石。”
陆筝经常被林立骅拉去讲大道理，她已经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了，然而这次，林立骅没直接端出熬好的鸡汤，反倒讲起了自己的一段亲身经历——一段关于他也曾被当作“磨刀石”的往事。
2006年全锦赛，男乒史上第三位大满贯得主林立骅，被18岁的钟承翊拦在八强门外。
当时的规定，打入全锦赛八强就能进入国家队，这是钟承翊的救命稻草，是他重返国家队的唯一机会。
他一路打进十六强，眼瞅着就差最后一步，而挡在面前的，正是林立骅。
那时林立骅已经31岁了，早有了退役的念头，却始终没下定决心，直到这场球输了。
赛后的记者发布会上，林立骅笑着宣布了退役。
“我还记得当时我0-2领先，他给我来了个3-2逆转。”陷入失利的回忆中，林立骅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后来我夸他打得好，优势在我的情况下还能稳住一分一分地死咬，你猜他怎么跟我说的？”
那场比赛结束后，赛场内的人群逐渐散去，灯光也暗淡了许多，林立骅和钟承翊在更衣室门口不期而遇。
钟承翊显得有些腼腆，与赛场上那个凶猛无畏的战士判若两人，林立骅主动走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祝贺。
“两年不见进步了很多，打得好。”
钟承翊听后羞涩一笑，然后缓缓开口：“我一直很尊敬你，你的比赛录像我反复研究过，连你的心态和体能我都计算到了，这场比赛我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来打的。”
“被退回省队的这两年，我经历了很多，也懂得了很多，我明白了，机会是稍纵即逝的。我跟自己说，无论面对多么强大的对手都不能放弃，因为一旦放弃，我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必须拼到最后。”
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林立骅继续说道：“我意识到，这个年轻人已经具备了成为顶尖乒乓球运动员的所有品质，让我看到了中国乒乓球的未来。”
“他赢了我不是靠一时的运气，我输给他也绝不冤枉，就算重来一局，我大概率还是会输给他。”
听完这个故事，陆筝犹豫了好一会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来表达自己的理解：“林指，我感觉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我又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意思。”
直白的大道理她懂，可这种绕着弯子的大道理，就有点让她蒙圈了。
见状，林立骅露出温和的笑容，他理解陆筝此刻的困惑。
“直接讲道理，可能会让你觉得我是在强加一种观念给你，而我希望的是，你能通过自己的眼睛去观察，用自己的心去感受，最终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
“我想让你从钟承翊的经历中汲取灵感，而不是生搬硬套一套现成的成功法则。”
林立骅看着陆筝似懂非懂的样子，心里清楚她还需要时间慢慢消化。
不过这次林立骅猜错了。
陆筝确实需要时间去消化和理解，但她没准备自己消化和理解。
她决定，与其自己在脑子里反复琢磨林立骅的话，不如直接去找另一个当事人——钟承翊，听听他的第一手经历和感悟，或许能让自己更快地找到那份属于自己的答案。
永远不要用成年人的思维去预测一个未成年人的脑回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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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开导，不是讲大道理，而是用自己的经历，让对方看清内心的答案。—— 卡尔·罗杰斯《当事人中心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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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决赛和决赛都被安排在同一天完成，于是男女单打各占一天分开打，男单排在女单前面，于京市时间5月14日凌晨开赛。
钟承翊又对上了卢卡，冯戎和汪华又要内战互撕。
相比内战，钟承翊和“欧洲一哥”卢卡的外战更受关注，全欧洲的球迷都将目光聚焦于此，观众席上随处可见支持卢卡的横幅。
只要比赛在欧洲，卢卡始终是最受欢迎的球员。只要是欧洲，哪儿都是卢卡的主场。
输人不输阵，国乒当然不能输，于是乎，甭管是教练还是后勤保障人员，连女队也没放过，当然，是已经结束比赛的女队员。
反正凡是来了鹿特丹的，全都给咱坐到观众席上去。
不是观战席，是观众席，直接在偌大的观众席上硬刚出一撮中国红来。
陆筝原本不在“亲友团”名单里，四强女队员以及她们的陪练和教练都没被抓壮丁，不过陆筝自己愿意去，刚好她想找钟承翊取取经。
既然女单冠军已经稳稳攥在手里，施皓也就没拘着陆筝，都用不着林立骅出手助攻。
林立骅也没拦着陆筝，前脚刚用钟承翊举例，后脚孩子想去看人比赛也在情理之中，随她去吧，指不定在观赛过程中被激发斗志了呢。
于是陆筝被杨雾和冯佳婷一左一右夹在中间，正前方是袁辛和秦砺锋，身后是领队周康年和严安。
在看到袁辛的那一刻，陆筝脸上自然而然地绽放出了笑容，她轻轻地扬起手对着袁辛挥了挥。目光与陆筝相遇，袁辛也勉强勾起了一抹微笑。
陆筝感觉袁辛的兴致不太高，露出疑惑的表情落座。
她还没来得及动脑子细想，选手已经进场了，这事也被她先搁置了下来。
钟承翊和卢卡今年有过三次交锋，钟承翊两胜一负占优，在德国公开赛决赛和亚欧明星对抗赛亚洲站上，他两次击败卢卡。
万众瞩目的比赛终于开始了。
开局第一球卢卡就拧拉先变上旋，钟承翊不甘示弱反手撕直线，但对旋转的预判不足，球触网失分。
第二球钟承翊发侧下旋时更加严谨，卢卡接发球拧拉失误出台。
第三球卢卡有意识地抓钟承翊正手进攻后的反手薄弱点，看似发球出台，其实是故意让钟承翊抢攻，然后自己打后手，果然，钟承翊丢了一分。
前几球两人都在相互试探，连续战平打得难解难分，李国伦在教练席上不停的战术性喝水。
卢卡在4平后突然发力连得2分领先，钟承翊追回1分，但随后的一次发球失误让他陷入了被动，此后他的失误开始增多，卢卡抓住机会一鼓作气连得4分，以10:5拿到局点。
李国伦在场边看得通透，卢卡的战术意图已然清晰：用多变的发球打乱节奏，接发球阶段主动变线到钟承翊正手位，限制其反手技术发挥。而钟承翊则显得有些急躁，连续两次正手拉球都选择了相同线路。
吃了亏后，钟承翊开始尝试其他的战术，发靠近正手短的落点，降低卢卡的进攻质量。此举确实打开了局面，连拿2分，这个战术性的放弃和试探没逃过李国伦的眼睛。不过先前落后太多，这局还是被卢卡以11:7赢了。
局间休息时，李国伦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告诉钟承翊：“你别管什么战术了，怎么舒服怎么来，怎么舒服怎么打。”
赛前，针对迎战卢卡，男队内部召开了作战会议，给钟承翊制定了详尽的战略，然而一局过后李国伦改变想法了。
听到这话钟承翊没什么表情，该喝水喝水，该擦汗擦汗，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第二局，钟承翊仿佛换了一个人，他调整了节奏抢先上手，4:1领先时，打出了一记教科书般的战术组合：先是反手拧拉斜线迫使卢卡移位，随即突然变直线到其正手空档，最后用正手快带封死回球路线，展现出惊人的衔接速度。
当比分来到7:4时，卢卡突然改变了节奏。他用一个近乎夸张的高抛发球，将球吊到钟承翊反手位的空档。钟承翊习惯性地侧身暴冲，乒乓球却像脱缰的野马冲出边线。记分牌跳动的瞬间，卢卡握紧拳头低吼了一声，金色的头发在灯光下闪着亢奋的光。
李国伦在场边在场边突然咳嗽一声，这个暗号让钟承翊瞬间调整了策略。他开始主动减力，用台内小球与卢卡周旋，连追3分拿到局点。
最后一球，卢卡接发球后，钟承翊非常强势的一板顶撕直线，直接拿分。
这一板不仅体现他的手上功夫好，还展现了他腿部和腰腹的爆发力。他瞬间移动一个跳步，范围很大，重心还极其稳定，陆筝都看呆了。换做是她的话，接到了球也怎么着都得踉跄一下。
这哥的核心力量是真强啊。
陆筝默默感叹，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
镜头给到李国伦时，他淡定得像林立骅上身，坐姿端庄，鼓掌都透着股优雅劲儿，完全没了第一局时的焦灼，仿佛刚才那个频频喝水的人不是他。
陆筝抱着小书包的手也松了些力度，开始抚摸柔顺的兔子耳朵。
这才像钟承翊嘛，第一局看得人难受死了，又说不上来哪难受。
第三局，钟承翊更加注重控制卢卡的前三板，限制卢卡的进攻，将比赛节奏牢牢抓在手里，之后他开始发挥自己拉球力量大、旋转快的技术特点，在2平后连得3分领先，最终以11:3再胜一局，大比分2-1反超。
第四局的进程快得像一场风暴，钟承翊打得越来越从容，精准控制住了落点，迫使卢卡回球失误，连拿8分获得局点，卢卡被打得完全没了脾气，表情从里到外透露着一种“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到哪去”的茫然，金色的头发黏在额头上，曾经锐利的眼神渐渐蒙上疲惫的阴影。后续卢卡虽然连救两个局点，但钟承翊在一次正手抢拉中，打出了一记穿透力极强的弧线球，直接得分，以11:3拿下这一局，将大比分扩大为3-1。
没有退路的卢卡在第五局增多了搏杀，直接抢先手，能进攻就绝不防守，主动加力，完全不计后果，开局就连搏了4分，钟承翊又连追5分反超领先。这时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德国队的教练太过焦躁在场边嗷嗷大叫，被裁判罚了个黄牌警告，卢卡也干脆请求了暂停。
暂停期间，李国伦依旧没对钟承翊进行什么指导，始终贯彻落实让他“怎么舒服怎么打”的方针，只是给出了自己的预测。
“卢卡很有可能会在发球上打乱你，可能发长球，或者接发球上主动搓长，主动进攻，打起来以后会打乱你正常的技战术。”
钟承翊听得很认真，擦汗的时候都一直看着李国伦。
李国伦能当上男队主帅，肚子里确实有真东西。后来在访谈节目中，钟承翊坦言：“李指导说的每一句都和德国队主教练说的对应上了，他全都预判到了。”
他没有教钟承翊该怎么打，而是把卢卡会怎么打告诉钟承翊，至于该怎么防守怎么进攻，他不做安排，给了钟承翊最大的信任和自由。
回到场上，卢卡展开了最后的反扑，双方战至9平。
谁都没想到，钟承翊会在这个时候主动给李国伦比了手势，他想暂停。
他势头正猛，刚展示了一波暴力美学，跟卢卡对拉，板板发力，最后两板几乎失去了重心，单腿起跳够着拉，还是在空中完成的反拉，动作惊险又漂亮，看得观众席阵阵沸腾。
陆筝琢磨了半天也不懂这个暂停的时机。
对于不懂的问题她一向刨根问底，于是她往前弯腰，用食指轻轻戳了戳袁辛的后背。
非要挑一个人问的话，她觉得在场只有袁辛最有可能get到钟承翊的脑回路了，毕竟冯戎不在这儿。
陆筝还真挑对了人，袁辛回头解释道：“可能是他上头了，需要缓缓平静下来。”
“积蓄的力量被一下子释放出来，不利于二次发动，就像拉满的弓总得松一松才能再发力。”
陆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重新回到赛场上。此时，钟承翊正站在场边与李国伦进行简短的交流，他的表情专注冷静，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暂停结束，比赛继续进行。两人形成相持后，利用卢卡想侧身搏杀的机会，钟承翊反手主动变线大对角，打出了一个精彩绝伦的制胜球，拿到赛点。随后的相持中，钟承翊再次利用反手变线，迫使卢卡回球失误，以11:9拿下这一局，从而以4-1淘汰卢卡，成功跻身决赛。
比赛结束的一瞬间，钟承翊扔掉拍子后捶胸庆祝的动作显得激情十足，观众席上的“亲友团”们全体起立为他鼓掌，陆筝更是拍得啪啪响，掌心火辣辣的。
虽然之前不止一次看过钟承翊赢球，但这回意义不同，他帮男乒提前锁定了冠军桂冠，一如邓琳成功阻击俞友薇。
陆筝知道，这一刻的钟承翊是绝对的功臣。
男队众人上前围住了钟承翊，陆筝在原地笑着观望一阵后便跟着女队员们离开了，回到女队休息室后，她拿出手机开始编辑短信。
回来的路上她就一直在想袁辛的事，还真给她整出个自洽的逻辑来。
首先他输球这是必然的主因，还有其他的影响因素就是，在荷兰大使馆的餐会上，两人曾经有过的那番对话。
所以看到陆筝时，他更加怅然了。
野心败给了现实吗？可陆筝不这么觉得。
她的手指飞快在屏幕上点击着，这让她不禁想起，上次写这么长的短信还是半夜给钟承翊发的。
点击发送后，陆筝像完成了一项重要任务，身心都得到了放松。
“没想到大道理听多了，我都会讲大道理了。”陆筝对自己的熬鸡汤水平如是评价。
她认为是得益于林立骅的言传身教。
徒弟像师父。
袁辛正在训练馆的一侧默默坐着，目光紧紧跟随着正在做赛前热身的冯戎。他知道，今天的比赛对冯戎来说意义重大，作为朋友，此刻沉默的陪伴或许是最有力的支持。
就在这时，袁辛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提示有新的短信进来，他拿出来一看，发信人是陆筝。
冯戎在完成一组热身动作后，不经意间瞥见了袁辛。他注意到袁辛的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这让冯戎不禁好奇起来。
“怎么了，在看什么呢？”冯戎走过来，毛巾搭在脖子上，语气里带着训练后的微喘。
袁辛抬头看他，笑着将手机揣回口袋：“没什么，看到篇小作文，写得还挺有意思的。”
冯戎见他不愿多说，也没再追问，目光望向袁辛身后场地的汪华。
他的前辈，他的队友，他的，对手。
另一边，钟承翊按照惯例接受采访，被问到最后一局喊暂停的思想变化，他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因为从7:5开始连续打了两个我自己都不敢想象的球，感觉情绪一下子到了非常高的阶段，我需要静一静。”
陆筝在新闻里看到这句话，忍不住在心里比了个 “耶”—— 还得是好兄弟啊，跟袁辛说的分毫不差，完美命中。
又有记者问到赛后庆祝的动作，钟承翊笑了笑说：“李指导从来了鹿特丹之后就一直没有睡好觉，因为一直有一个最大的对手在跟我们对抗，当时觉得也是证明了自己吧。”
李国伦在一旁听着，轮到他接受采访时，更是毫不吝啬地给钟承翊打出了高分：“钟承翊发挥太完美了，可以说彻底上演了征服的好戏。卢卡在欧洲的赛场上总能轻松进入状态，他很快拿下第一局后我就在想，可能扭转起来会很困难了，没想到承翊后来打得这么顺，确实打得非常狂野，打得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能说卢卡打得不好，而是钟承翊打得太漂亮了，打出了很多从来没见过的高质量击球，第一次参加世乒赛单打比赛，就能在这么关键的比赛中表现这么疯狂，确实可能只有钟承翊能做到吧。”
这时钟承翊的手机也在口袋里震了一下。
场内的记分牌还亮着最终的比分，属于鹿特丹的故事还没结束，而属于这些年轻人的传奇，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鹿特丹世乒赛（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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