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周边》李三桑

5、游园惊梦

　　周树鸣几乎没睡，五点过就醒来玩手机，到六点过听到林梦打开房门，顶着一头鸡窝走出来，衣衫不整，锁骨半露，道：“你怎么还在？我以为你会在我起床之前离开。”
　　周树鸣没有好气：“我以为你会起来给我煮早饭。”
　　“我们什么都没做，你不会要我负责吧？！”林梦失笑。
　　“我们是什么关系？”
　　林梦皱起眉头，从没人问过这个问题，国外的那个正式男友，是同学，相处久了自然而然，每天都在一起上学，晚上一起回出租房，关系稳定不需要名分，而且kiwi是香蕉人，内心是个鬼佬少年，也不在乎什么名分，就连分手也就是大大方方说一声，好聚好散，之后一起听课还能相互抄笔记。还有几个非正式的男友，既然是非正式，也不会问这种问题。
　　林梦心想，难道我真的是外宾，难道在国内睡了男的真的要负责任，或者说被睡了也要负责任？
　　“周老师，你冷静下。才刚开始，真的要这么快就确定关系吗？”
　　“在我的认知里，这件事需要认真对待。”
　　“我并没有不认真，我喜欢你，周老师，但我们还不够了解，我所理解的男朋友，是固定的同居伴侣。我们还没到这一步吧？”
　　周树鸣一震，难道是我老了，道：“不是应该先确定是男朋友的关系，再有性的吗？”
　　“相互喜欢不就你情我愿睡了吗，大清都亡了啊。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是easy boy。昨天的事，是我主动的，如果让你困惑了，我向你道歉。”林梦摊手。
　　“算了。”周树鸣说。
　　算了是什么意思，林梦纳闷，但他不想继续追问。早上不欢而散，冷静几天，也好。

　　第二周的周五来得很快，谷小音的节目在周五下午四点，正是打工人们迎接周末的摸鱼时段，这时候分享影视作品，回馈最多，反响最好。
　　春分刚过去不久，所以本期推荐的是以春天为主题的电影。
　　林梦和周树鸣分别坐在谷小音的左右手边，电台录节目只需要声音，怎么坐都可以，但他俩可以分开，谷小音一眼就看出别扭，心想老同学不行啊。
　　谷小音功课做得很足，在他们聊《春光乍泄》的时候，又引出《霸王别姬》中程蝶衣唱《游园惊梦》，国粹，这出戏正是古典文学中的春光故事，不到园林，不知春色如许。
　　休息的时候，切入昆曲《牡丹亭》中《皂罗袍》的唱段，张继青版。竟然还收到几位中老年听众的热线电话，夸小音主播有品位。谷小音盈盈笑着回复了电话，接着说，下个月啊青春版《牡丹亭》就要在益州演出，电台有三张票要送给幸运听众，然后东西介绍了抽奖活动。
　　林梦暗自佩服，这个广告植入得真好啊，不能说是天衣无缝，简直是锦上添花。
　　广告一停，谷小音立即接上分享了杨凡的电影《游园惊梦》，顺势把话筒推给两位嘉宾。
　　“王祖贤息影前的几部电影之一，想靠文艺片转型，但这个角色本身并没有多大魅力，反而是宫泽理惠的角色抢足风头……”林梦侃侃而谈。
　　此时周树鸣脑子里想起的剧情却是王祖贤看吴彦祖洗澡那一场，希腊雕塑一般的身体，林梦和他比也差不多嘛，脑中吴彦祖变成了林梦，皮肤上汗珠闪耀着光芒，肌肉轮廓清晰。好一个活色生香，忍不住要吞口水。再抬头看一眼面前真实的林梦，衣冠楚楚，正在认真地分析杨凡的镜头语言，又从镜头语言侃到江南园林的旅游攻略。
　　周树鸣接着林梦江南园林的话题，讲了一个扬州八怪的故事和一个柳如是的八卦。整个节目下来，完全没有冷场，电话连线里的反馈也很好。
　　临走的时候，谷小音给他们一人送了一张青春版《牡丹亭》的票，叮嘱道一定要去啊一票难求可千万不要浪费了。
　　周树鸣一看票是联号的，知道是谷小音有心撮合，心中感激不已。
　　林梦问谷小音：“白先生来吗？”
　　“白先生年纪大了，这次估计不会来。”
　　“啊。”林梦略微感到遗憾。

　　离开广播电视台的时候，林梦叫住周树鸣：“周老师。”
　　“你要坐我的车吗？”
　　“不是，我骑了共享小电驴。有个事，我想还是给你说下。益大的模特，我以后不做了。”
　　“因为我？”周树鸣问。
　　“嗯，合同上写了模特不能和师生有私下联系。”
　　“合同只写了不能和学生吧？”周树鸣清清楚楚。
　　林梦：“在你面前脱衣服，我怕会有反应，太不专业。”
　　周树鸣瞬间老脸一红：“啊……啊，好吧。那，你不是又得重新找份兼职。”
　　“是，公号的红利期过了，平台的奖励也越来越少，我得靠线下挣钱啦。目前准备和朋友开一家咖啡店。”
　　周树鸣低声道：“文艺青年三大亏本生意呀。”
　　林梦：“我们还在考察和预算，争取不亏。”
　　“好呀。真的不做我的车一起走吗？”
　　“不了，周老师。看《牡丹亭》的时候再见哈。”
　　“你要去看？”
　　“当然了。”林梦笑着说：“白先生可是我一生的偶像啊。”
　　“那好，下次见。”

　　既然说定了下次见，两人也就没有在这次讨论他们的关系，是还在恋前冷静期呢，还是就此恢复君子之交呢。周树鸣不想去深想，但是在林梦说他要重新找工作的时候，周树鸣特别想说，来给我做私人模特吧。

　　《牡丹亭》选在春分那一天在益州做全国巡演的开年首演，白天淅淅沥沥下着下雨，到了黄昏时分才微微放晴。在检票处排队的时候，外面的空气温润清新，天空是淡淡的浅金色，虽然广场上的树都还没有抽出绿芽，但毕竟是春天了。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台上旦角唱着《步步娇》，袅娜的身姿让整个艺术大厅内都荡漾起古典的春色。待小生上台，生旦周旋，唱出千古名句“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时，周树鸣满脑袋都是自己和林梦缠绵的场景，偷偷斜眼瞟身旁的林梦，正襟危坐，谁知道他心里面是否也如脸上这么一本正经。周树鸣控制不住脑内激战，只恨自己坐在这艺术的殿堂上，想的却是污糟龌蹉之事。啊，不不不，这是情之所至，性之所至，顺乎天意，发乎自然，怎么能是龌蹉之事呢。想到这里，胆子大了点，伸手到旁坐去抓林梦的手，林梦在条件反射性地挣了一下之后，便不再对抗，任他握着，任他在手背摸在手心按。面上还是一片庄严肃穆，台上已经唱到《寻梦.懒画眉》“最撩人春色是今年……”

　　演出结束，除了大厅，外面已经入夜，好在益州是座不夜城，号称益姆斯特丹，此刻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剧院的好戏散了，城市的美丽夜生活才刚刚登场。
　　“要我送你回家吗？”周树鸣问。
　　“我想走一下再回。”
　　“一起？”
　　“好。”

　　“想好了没有？”周树鸣忍不住开口。
　　林梦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很好笑？”
　　“别这么严肃好不好。”林梦不管他，继续笑着。
　　“认真点好不好？”带着对海归的偏见，周树鸣总觉得这孩子被鬼佬带坏了，对待感情也是嬉皮士一代的玩世不恭。
　　没想到林梦说：“我很认真地想过。我喜欢你，是真的，但是我是个无业游民，你有体面工作，还是优青，前途无量。”
　　“我不是优青。”周树鸣打断。
　　“那也没差啦。我和你在一起，现在没什么，久了，就会越来越像是你的附庸。你会觉得我一无是处，我也会觉得自己人生失败。”
　　“不要想那么多，我们先开始好不好？我现在工作稳定，但你也知道搞艺术的饿死是时常的事，未来的事情怎么说的准呢，过好当下就好。”
　　“过不好呢？或者说，当下有了快乐，后来又失去，我怕我承受不起。”林梦脸色变得严肃。
　　“年纪轻轻，这么悲观。以后的事，我不敢随意承诺什么，但我能保证过好现在的每一天。”周树鸣紧紧抓住林梦的手，骨骼分明，这么硬气的手，主人怎么却多愁善感。
　　贴肤的热量带来实实在在的暖意，林梦有片刻动摇：“可以试试。”
　　周树鸣的心脏这时才敢大大咧咧地跳动起来，响得把他自己的耳膜都要震坏。他把林梦的手放到自己胸口，把心跳的感觉分享给他。林梦笑了，在他脸上轻轻啄了一口。春风拂面。

　　开车送林梦回家，周树鸣知道，这次要见好就收，不能纠缠到他家里去。林梦已经松口答应交往，后面的事情都可以慢慢来。
　　他今天做好了两手准备，不过不管是哪个走向，他都要送林梦一件礼物。还好，它终于成了定情信物，而不是分手礼物。
　　在周树鸣的副驾上，放着一本书。林梦一眼看到：“《树犹如此》！给我的？”
　　“嗯。”
　　林梦翻开看，扉页上有作者的赠言和签名，“华枝春满，天心月圆。赠林梦小友。”字迹上散发着墨汁的松香，光泽醇厚，是白先生的亲笔。
　　林梦轻轻抚摸墨迹，问：“字看起来才写上去不久，该不会是你仿的吧？”
　　“蛤，我本将心照明月啊。”周树鸣哀嚎。
　　“这个版本绝版了，买也买不到吧？”
　　“是我老师找白老要的，他俩认识。”
　　“你老师？”林梦疑惑。
　　“吴极，你认识吗？”
　　林梦一震，吴极，法籍华裔画家，90年代归国后恢复中国国籍。林梦知道他祖籍是益州，也知道他是益州大学艺术学院的名誉院长，在他印象中，这位老人家已经是不在人世的传奇人物，没想到还健在，更没想到还是周树鸣的老师。
　　“他是你老师啊？年纪很大了吧。”
　　“嗯，比白老还大一岁呢。不过身体挺好的。”
　　“替我谢谢他啊。”林梦抱着书说。
　　“好呀。”周树鸣知道礼物送对了，心中暗喜，调高一度广播音量，提醒自己好好开车，不要光顾着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