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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长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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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黄的鸟站立在枝头,正低头啄被雨淋湿的毛,一阵凉风吹来,鸟冷不伶仃哆嗦了一下,摇摇头,左摇右晃地飞走了。
穿着白色体恤的少年半靠在墙上,老旧楼房的墙壁上渗出几滴水,浸湿了少年的小半后背。小雨淅淅沥沥地穿过少年的眼睛,飘打在地上。少年左手拿着棍子,头戴鸭舌帽,嘴里含着根棒棒糖,低头看着地面。
“他妈的你是不是有病!守着老子半天了!跟你说了,就算你打死老子,老子一分钱也拿不出来,回去跟那个龟儿子说,有本事他亲自过来,锤死老子!看到底谁的命硬!”
头顶上的窗户被打卡了一小半,几搓乱毛迎着风竖立起来,尖锐的声音穿透少年的耳膜,让他不自觉皱了皱眉头。
少年迈步站在雨中,抬头看着那几搓乱毛,不冷不热地说:“大姐,今天我要是拿不回你欠的那点高利贷,我就是被打死的那个。不是我想守着你,是你他妈的躲了我大半个月了,要是这次我让你走了,我想我这辈子都迈不开腿来追你了。”
一颗头从窗子里探出,精致的脸蛋对上少年单薄的身形,胡兰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冒不出来,她只觉得少年看起来很冷淡,但又坚强得让人可怜。
窗子关上后,少年抿了抿嘴,忽而嘴角向上扬起,心想:“我还治不了你?”
胡兰将凳子移到床边,狭小的空间让凳子翘起一角,她小心地站上去,手扶上上面的柜子,脚用力一登,咔嚓一声,凳子平稳地立在了地面上。
红色盒子上敷了一层灰,胡兰轻轻将灰抹去,又吹了吹盒面,慢慢地将其打开。
玛瑙色的玉佩安然地躺在内层泛黄的盒子里,红绳套着玉佩的小洞上,在窗外射进来昏暗的光线中闪闪发光。
胡兰盯着玉佩看了许久,长叹一口气,猛地盖上了盒子。她闭上眼睛,又过了良久,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她吸了吸鼻子,将盒子带了下去。
“这是什么?”
胡兰又吸了吸鼻子,哑声道:“玉佩,很贵的,应该够了。”
少年闻声抬头看了眼胡兰,隐隐泪光在胡兰眼睛里打转,混着飘在她脸上的雨水,少年接过盒子:“够了,你回去吧。”
胡兰往回走了两步,她听见身后低沉的声音响起:“找个好工作,好好生活吧。”
“嗯。景七,你也是。”
雨开始下大,乌云遮满了天空,一道闪电在空中转瞬即逝,景七的声音被雷声淹没,他看了眼婀娜的身影,摇摇头,压低鸭舌帽,将棍子甩掉,扯着T恤领子,单手将衣服脱掉,包裹好红色的盒子,护在怀中,弯腰奔跑在雨中,眼底满是笑意。
——
夏天雨后的清晨泛着隐隐雾气,南城一中的操场上站满了人。周一,升旗仪式照常举行,莘莘学子抬头看着国旗缓缓升起,整齐地唱着国歌。
初一七班的末尾站着名心不在焉的女生,她眼睛盯着国旗,却没有任何温度。女生穿着露肩上衣,超短裤下白皙的腿被露珠打湿,纯白的运动鞋粘上几粒泥土。
王雪芹在队伍最前面眯了眯眼睛,盯着队伍末尾女生的肩,抬头纹挤在了一起。
王雪芹是初一七班的班主任,也是初一八班的任课老师,两班属于兄弟班,也是尖子班,由于老师人数不够,基本上每个老师都会教两个班,王雪芹教书十多年了,也不知道有什么独特的方式,从她教书到现在,数学成绩基本稳居年级前三。
升旗仪式快结束时,王雪芹站在女生身边,小声说了句:“下次不要这样穿了,像什么样子。”
白洁轻声嗯了声,待升旗仪式结束,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王雪芹在原地叹气。
回到教室,此时教室里的人还不多,要么是没吃早餐的飞奔去了食堂,要么是嘴馋,怕上了一上午的课后会饿的马不停蹄地跑向了小卖部。白洁坐在第一排中间那桌,她将桌子里纯黑的牛仔外套套在了身上,拿出桌肚里的小说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叽叽喳喳的声音从教室外传来,白洁听到了她的同桌江时染洪亮的声音:“你怎么那么烦,这是我买的,我这周生活费根本不够养你,好吗!”
江时染和另外几个女生推推嚷嚷,嘻嘻哈哈地坐回了座位上,一不小心撞上了白洁,白洁抬头回了她一个冷漠的表情。江时染吧唧了下嘴,回头打了下另外一个女生:“看吧,都是你,没事别打打闹闹的,成何体统,一点学生的样子都没有。”
另一个女生挑了挑眉,伸手直接抢过江时染的小熊饼干,转头跑回了座位,然后冲江时染摆了个鬼脸。
白洁仍然在低头看小说,时不时转下笔。
在班里,白洁是个安静又漂亮的小透明,她爱打扮,不爱说话,对任何人都很冷漠,班里没有人会主动找她讲话,她也不会主动去结交其他人,兄弟班的人她甚至一个人都不认识。
比才进教室的时候更吵了,白洁眼珠往江时染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很快收回,小说里的情节她半点都看不进脑子,手里转笔的速度攸然变快。
上午第三节课开始,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着,老师的声音混在风扇的转速中,随着雨雾散尽在空中。教室里的人焉哒哒的,一两个人已经明目张胆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白洁的眼神穿过大半个教室,看向窗外,她想逃。
——
噼里啪啦的雨珠打向地面,白洁的圆规不在了,她又需要去买新圆规,一顿饭钱没了。
穿梭在校园中,泥水溅了白洁大半小腿肚子,顺着光洁的皮肤滑向脚踝。雨珠顺着伞滴向地面,白洁快步走向小卖部,在大片雨珠中,混沌地看见了一片身影,在一节小路中央扭打成一片。
她迅速选了个最便宜的,看了下时间,还剩三分钟,上课要迟到了。在她回头的一瞬间,貌似一根粗壮的手臂抬起,拳头狠狠砸向了另一个人的脸庞,而旁边还有几个人压着他的手,不让他动弹。
几经犹豫,却只在瞬间,她将手机从裤子里拿出,打开相机,开始录像。
镜头被雨水遮挡,五张模糊的脸神情各不相同,白洁走近时,被打的那个人抬头瞄了眼镜头,他的眼神很深,不一会,嘴角翘起,轻轻地笑了。
被打了三拳的人舔了舔嘴角,渗出的血渍被吃进了嘴中,他看向面前的男生,紧闭双唇。男生应该是生气了,向前迈了一步,他将一只腿抵近面前人岔开的两条腿中,单手捏着面前人的下巴,凶狠地盯着他。
“说话!”
被打的人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面前的人吐出的气息,恶心。那个举着录像的人,也他妈……恶心。
“停手!”
四张脸齐刷刷地看向白洁,手机摄像头冲着他们,其中三张脸脸色由红变白再变红,还有一个好像是要睡着了,眼皮紧闭,疲惫的神情跃然纸上。
“你们,你们这是违反规定的,群殴,是要受处分的,放开他!你们,你们刚才打了他三拳,我,我都录下来了,放了他,我就不把视频发给老师!”
白洁神情淡定,但声音有点飘,最后一个字已经飘向了云端,还跟着颤抖了两下。
眼皮紧闭的人手一抖,突然醒了过来,茫然地看了看周围,看到眼前的小女孩,淡然地打量着她,盯着她的眼睛,鼻子,嘴唇……
白洁迅速保存视频,在校长的对话框中选择了视频,仅差一步之遥,视频就会发出去。
为首的男生悠然走过来,眼神中尽是狠厉,白洁对上他的眼神,只见对方愣了下,又更加凶狠地对视回去。
男生似是认识校长的微信,脸皮发抖,抬手做了个要打她的姿势,白洁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对方。
拳头没落下来,后面小卖部的门轰的一声,关了。
“走!别让我在见到你,小姑娘。”
三个人跟着走了,为首的男生折返又踹了他一脚,他疼得直接坐在了地上。走在最后的人回头看了眼白洁,也跟着走了。
白洁又走近了两步,隔着雨伞和雨珠,他模糊地看见男生的头皮,眼角,嘴角,脖子都破了皮,血红血红的伤痕闯进眼睛里,让白洁有些不适。血水从男生衣袖向地面滴着,男生吃痛地撕了一声,看了眼衣袖,眉头轻微皱了下。
“你几班的?”
居然不是问你没事吧。
“校外的。”
安静了几秒,白洁清冷地回答了个嗯。
男生笑了下,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白洁将雨伞打在他的头顶,静静地说:“伤口还是不要沾水,你打我的伞吧,我要回去上课了。”
看着白皙的腿上沾着的泥渍,男生啧了一声,还真是格格不入。
“谢谢。”
女生放下雨伞,头也不回地跑向教学楼,雨水的冲击力变大,白洁奋力向前跑,没注意到脚下的石子,身子踉跄,沾着水的手一时拿不稳手机,啪的一声,手机碎了,她顾不得回头,因为碎了就是碎了,不值得了。
——
办公室里,王雪芹神情复杂地看着面前被淋成落汤鸡的白洁,嘴角抽搐,却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
旁边的英语老师钱陆将批改的试卷放下,看着白洁的眼神,问:“怎么回事?怎么还逃课?怎么又淋成这样,这节课是公开课,校内外都有领导来查看,你不知道吗?”
手里未打开的圆规盒被捏出了一条缝,白洁对上钱陆的眼睛:“没有,我的伞一不小心被风吹走了,在等雨停,可雨一直不停,我就只有跑回来了。”
“说谎!”
钱陆的声音震耳欲聋,白洁冷静的眼神中泛出了丝丝慌乱。王雪芹抬手阻止了钱陆正要举起的手指,轻声道:“白洁,下不为例。”
“嗯。”
王雪芹将身上的西装套在了白洁身上,拿出了把伞:“先回家换个衣服,别感冒了。”
“嗯。”
走到门口,关门后,钱陆的声音隐隐透出:“王老师,人家小卖部的老板的摄像头里都显示出来了,白洁带手机,还和一帮混混……”
“别说了,白洁这孩子……”王雪芹叹了口气,“开学的心理测试你知道吗?她心理有问题,我观察了,她平常,根本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思重,很静,也很冷静。”
隔音门可以隔音,但打开的窗子不能,白洁看了眼天空,她还是想逃。
——
下雨天,出来吃饭的人很少,白洁远远地看见自己的爸爸白远驼着背,卖力地将顶格拿了下来,白花花的馒头躺在蒸格里,冒着热气。
看到白洁淋湿的样子,白远手上的动作停止,看着她,笑嘻嘻地问道:“怎么啦?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去小卖部时伞飘走了,雨一直不停,赶着去上课,就成这个样子了,老师让我回来换套衣服。”
李兰坐在屋里,翘起二郎腿,脸色忧郁地看着手机,一动不动,桌子上客人吃完早点,离开时剩下的碗还没有收,地面一片狼藉。听见熟悉的声音,她抬头,然后慢吞吞地放下手机,迈着小步子,眼神带着关切也带着忧郁。
“怎么这个样子就回来了?不上学?”
白洁瞄了她一眼:“嗯,换衣服。”
她头也不回地回了房间,洗澡,换衣服,然后呆呆地坐着,不想动。
白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小学三年级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从有记忆起,她就是一个人,没有朋友,孤独地生活着,即使她努力地想交朋友,甚至已经成功地拥有一个的时候,朋友终究是背叛了她,加入了其他小团体。
父母出去打工,今年年初才回来卖早餐,白洁对他们没有感情,但她知道,白远任劳任怨,努力地生活着,只是轴,也不会表达,李兰爱自己,但她的爱是充满负面色彩的,窒息。
看着皲裂的天花板,水划过雪白的墙壁,向下渗。
白洁不由自主地想:我心里好空,好空,好空,就好像被扯入了一个时空,只有我自己,朦胧的世界中,没有温度,只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