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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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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大了。
雨珠子砸在残破的舱板上,噼啪作响。
死士们一拥而上。
刀锋划破雨幕时,寒光裹着水汽,直逼周青崖面门。数百名死士瞬间冲了上来,密密麻麻的人影几乎要将船头的青衣彻底吞没。
周青崖动作更快,更轻,比雨丝更轻。
她足尖在湿滑的甲板上一点,墨青衣摆如蝶翼般翻飞,踩着死士们的刀背腾空而起。
手中油纸伞“唰”地撑开,伞骨绷直的瞬间,伞面边缘如利刃般擦过最前排死士的手腕,一群人握刀的手猛地一麻,刀“哐当”坠入湖中。还没等反应,周青崖已旋身落地,伞柄精准抵住他们的后腰,只听“闷哼”一声,一群人便软倒在地,溅起一圈浑浊的雨水。
又有十几名死士从两侧夹击,一左一右劈向她的肩头。周青崖不闪不避,迎着刀锋向前半步,伞面陡地收起,像一根灵活的长鞭,先磕飞左侧刀锋,再顺势横扫。伞骨带着风声,狠狠抽在右侧死士们的膝弯。
死士们膝盖一软,刚要跪倒,便被周青崖伸脚勾住脚踝,轻轻一掀,一个连着一个“扑通”栽进湖里,溅起的水花瞬间被骤雨浇散。
雨幕越来越密,模糊了视线。周青崖身法越来越飘逸。
她手中不是伞,是一柄天地间潇洒自如的剑。她甚至没有动用金缕绫。
她站在人群中间,伞斜斜撑着,遮住头顶的雨。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她脚边积成一片水洼,映着她挺拔的身影。衣衫虽被溅湿,贴在手臂上,却半点不见狼狈,反而像从雨雾里走出的谪仙,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惊心动魄的美。
《醉花间》越弹越急。姑娘们似被所感,抚琴奏乐、弦音铿锵,竹笛琵琶,越发激昂。
宁既明扯了扯嘴角。周青,这次可真被你装到了。
剑影伴着乐声。甲板上,晕过去的死士横七竖八地叠着;湖面上,落水者的扑腾声被风雨揉碎,混着兵刃碰撞的脆响,乱成一片。
乐声激昂间,宁既明也片刻没有闲着。
他指尖掐诀,灵力源源不断注入阵眼,指前的铜钱骤然亮起微光,重新排布成更紧密的阵纹,光罩瞬间凝实几分,将姑娘们紧紧保护在其中。
他抬头扫过混乱的甲板,目光却猛地一沉。方笙全等几人竟不知何时弃了画舫,站到了不远处的小船上,正隔着雨幕冷笑着。
宁既明心中警铃大作,与此同时,鼻尖钻入一缕刺鼻的焦糊味。扭头一看,船尾方向,整整十道火星在雨水中蜿蜒着明灭,火药引线正滋滋燃烧。
“是火药。”这画舫甲板下恐怕埋好了数以百计的炸药桶。十道火线,以确保万无一失。
周青崖闻言,身影骤然旋动,向后奔去。
火药是稀罕之物,在修真界中用得少。但她听说在中州的军队之中用得多。常言道:五斤火药可以炸死一位化神修士。
寻常法术对决,修士尚可凭灵力护体、法器格挡,但火药爆炸时迸发出的烈焰与冲击波,能瞬间撕裂灵力屏障。这是人皇的武器,是中州足以与修真八州抗衡的底气。
她背身掠向船尾,伞尖精准划过一道道引线,划起一道道金火之光,一道道斩断。
就在此时,小船上的方笙全眼中闪过狠厉,抢过长弓,搭箭拉满,直取周青崖后心。
她刚要侧身闪避,却只听“叮”的一声脆响,一枚铜钱灌满灵力,如一道银芒破空而去。
铜钱精准劈中箭尖,箭头瞬间崩裂。余势未消的铜钱却并未停下,在雨幕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噗”地一声,稳稳插进方笙全的额头。
小船上,魏凛,秦子昂和李峥呼吸声骤然一滞。
方筌生脸上的得意凝固,双目圆睁,身体直挺挺地倒向小船舱内。雨水冲刷着他额间的血迹,在船板上晕开暗红的痕迹。
……
秦子昂难以置信,颤颤巍巍蹲下身去,伸出食指在他鼻尖一探。
方笙全死了。
他真的死了。
画舫上。
周青崖遥遥望向方笙全的血迹漫入湖水。
她走到宁既明身边:“你真的想好了?”
她虽然不清楚这帮人的具体身份,但一定是中州的人,能做王少将军的鹰爪,能弄到大量的火药,很有可能还是身份重要的人。
如今九州论道,中州是客人,新皇更是亲临学院,若是杀了这帮人,胡琼院长如何向人皇交代?
恐怕只能拿着她和宁既明的人头去交代。
宁既明掌心运灵,收回两枚血铜钱。
他一把扯开头上道士发髻,长发瞬间散落飞扬。道长依然是那般懒散悠悠的语气,但他杀意已起,决心已定:“反正留他们回去,也是助纣为虐,祸害洛京城中百姓。”
周青崖目光移到小船上:“其他那几个人呢?”
“拜托你一件事情。”
“什么?”
“将姑娘们带走。”
“那你呢?”
宁既明冲她一笑,雨水顺着头发,面庞不断往下滴落:“洛京城我回不去了。今夜我也不想回头了。”
他纵身一跃,跳至小船。
另一双脚却紧随其后。
他诧异回头。
周青崖撑着伞,站得朗月清风:“你说过,杀人很容易。好好活着过日子却很难。我这人很贪心,想要我身边的人都好好活着。”
沈珏和萧岳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方笙全可是户部尚书方仲霖的独子。
方尚书为王朝操劳半生,掌管赋税征收、粮仓储备,甚至官员工资,是皇帝的“钱袋子”。尚书老来得子,宠爱非常。往日方笙全在洛京城里做些风流事,谁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九皇子竟真敢杀了他?!更何况他现在不是九皇子,只是一个无名小道士。
胆大妄为!
沈珏猛地站起身来:“火药呢!快□□!加大人手,务必在天亮之前解决赵明……”
他话还没说完,水面上,苍鹰低飞而来。
飞禽开口,冰冷而无情:
“秦子昂,死了。”
“魏凛,死了。”
只剩下李峥。
一叶扁舟在湖面摇来晃去。
周青崖手腕一翻,油纸伞骨铮然弹出,伞面如蝶翼般旋开。
对面的李峥不知何时已拿过长枪。长枪直刺,正是他舅舅大理寺卿家传的枪法。
枪尖破风而来,又被周青崖以伞面轻巧格挡,伞骨与枪杆相撞,发出清脆的金铁交鸣。
不过数招之间,周青崖已寻得破绽,伞尖如寒芒骤起,直逼李峥咽喉。李峥瞳孔骤缩,枪势骤停,眼看伞尖就要触到肌肤,身边正与死士缠斗的宁既明道了一声:“等等!”
周青崖手腕微顿,伞尖悬在半空,未等李峥回神,她手腕一拧,伞骨顺势缠住枪杆,借力一夺一带。李峥只觉虎口一麻,长枪已脱手而出,被周青崖反手握住。
周青崖不知道宁既明与李峥之间的渊源,但见他有几分犹豫,于是收手。
“我不懂枪法。只从前与人学过几招。”她将枪尖指向水面,淡淡看向怔愣的李峥,意有所指,“这招叫做‘回首枪’。”
“做了就做了,输了就输了。何必回首。”没想到李峥掏出匕首,嘲笑着,“九殿下,不知道我死了,我舅舅会不会比你死时更伤心些。”
“为什么死的是我不是你!赵明,你最该死!”
他自刎于前,血流一地。
宁既明沉默片刻,为他合上双眼。
骤雨砸在湖面上,激起密密麻麻的水花。甲板上横七竖八躺着被打晕的死士,歪在船舷边,半边身子浸在湖里。
满地弓箭被踩得弯折,箭羽在雨里泡得发胀,贴在冰冷的甲板上,像一片片湿透的败叶。
湖水裹挟着碎木片和血沫子,不断拍打着船身。周青崖从画舫狼藉中取来两只酒杯,为自己和宁既明倒上一杯。
以后不知道会怎么样,但至少此刻有酒。
“有风有雨两杯酒。”她先干为敬。
无波无浪客舟中。
姑娘们抱着琴聚在一起,冷风吹着她们单薄的脸庞。
既然船舱下有大量火药,将火药点燃,将她们和死士们,将这两艘船,将一切秘密全部烧毁在这个风雨夜,如此一来无人知晓,是九皇子最好的选择。
但九皇子和那青衣女子却无动于衷,只自顾自地闲聊喝酒。
“原来道长被逼急了也会咬人啊。”
“早跟你说过了,不是扎个道士头就是道士。”
“你从前听的都是这种曲子?真是好听。”
“比你们两个只会顿顿点牛肉的品味是好点啦。”
喝完酒,周青崖蹲着身子,将伞放在湖水里认真冲洗一番。
宁既明瞄了一眼,“这把破伞你还要啊?”
“很贵的。要五块灵石。够买两顿手擀面了。”小气巴巴的周青崖精打细算,“飘了啊你。”
“你才飘了啊。”宁既明帮她一块算,“你买面粉回来,不就能多买一顿了。”
周青崖想起上次擀面擀到大臂抽筋,怒道,“别只动口不动手,下次擀面你来。”
今天动手的还不够多吗?哈哈。宁既明望向夜空,忽低声道:“你觉得该死的人是我吗?”
周青崖不知道,这世上该死的人是谁。但过往的生活告诉她,若不想死就变强。只要足够强,就不会死。就可以保护想保护的人,比如散修联盟的那些大忽悠,比如她的徒孙徒孙女。
“我只知道,今夜够晚了,阿婵还在等着我们回家。”伞面清洗干净了,周青崖站起身来,“我去取饺子。你呢?”
顺便去买点金桔吧。这天怪冷的,不知道上次谢悬之那个金桔水是怎么熬的,她回家也试试去。
“我先送姑娘们去客栈落脚。”
“之后呢?”
宁既明知道,周青崖问的是姑娘们之后怎么办,总不能一直住在客栈里。
他想了想:“有个人可以帮我们。”
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有问他们自己之后怎么办,是从此隐姓埋名,逃亡天涯海角;还是让宁既明痛哭流涕,负荆请罪,跪着去求赵陵皇帝,唤醒皇帝可能残存的丝丝手足之情。
周青崖私心认为,后者比较好。因为她还有房子,有孩子。她可不想抛弃她的全款大豪宅去做亡命徒。只能委屈一下宁既明了。到时候装得可怜点嘛,赵陵皇帝毕竟也是人,人心都是肉长的。
面子能值几个钱!她的大豪宅可是全款啊!房贷还完了啊!现在是全款啊!
眼下,更重要的是回家吃饺子,跟顾明蝉摊牌。
于是分头而去。
宁既明蹲在湖边,洗了把脸。
他想起很多年前,在洛京城云雾缭绕的佛寺里,他与那些匆忙来往的人一样,有想要佛祖显灵的愿望。他许的是中州太平,江山永固。
如今,他只愿母妃安好,他只想要周青和顾明蝉,他在乎的人都能安好。
这便够了。
*
“李峥,死了。”
苍鹰最后汇报道。
它盯着眼前两位世子,等待着投喂。它看到了湖面画舫里的姑娘,王宴常常从姑娘身上割下鲜肉喂养它。
因此它理所当然地认为今夜有肉吃。
却不料一只冷箭从门外破门而入,径直射中鹰头。
苍鹰从窗棱“砰”得一声,直挺挺坠落。
不知道是踩到桂圆滑倒,还是身体已经瘫软无力,萧岳摔倒在地,战战兢兢地望向从门口走进来的人:“你,你是谁?”
沈珏亦面色惨白如雪。
门外悄然无声。密密麻麻的守卫没有一个人示警,只有一种可能。
守卫们全都已经死了。
上百人,全都是精锐。悄无声息地,全都死了。
而对方仅仅只有两个人。
跨过几百具尸体,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瞎子。眼上蒙了块发黑的粗布,身材魁梧凶神恶煞,脸上几十处刺字让人不寒而栗。
他手中提着一把剑。剑身泛着一层苍青色的冷光,剑刃还在滴着血,血珠坠落在石砖上,发出“嗒、嗒”的轻响。
萧岳几度晕厥。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朱赫从瞎子身后走出来,扔掉手中的弓箭,摇了摇折扇,“两位世子不是修真中人,大概没听说过青冥剑。无妨,我给两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枫林坞的大弟子,樊济平。”
沈珏知道朱赫,是赵陵皇帝门下说客之一。
那这个樊济平是什么人。他暗想,简直见鬼了。这个人真像是从深不见底的地狱中走出来的恶鬼。
锁龙塔,暗不见天日,确实堪比地狱。
沈珏还在挣扎,强撑着壮着胆子:“你既然认识我们两个,还不速速离去。”
他的声音都在抖。但很快就不会了。
因为青冥剑挥过。他变成了一具无头尸体。
鲜血喷溅到萧岳的脸上。他又要晕过去了,还有意识前的最后一幅画面是朱赫蹲在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脸,笑得和善:
“萧世子别晕啊。在下还要带您去见王宴少将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