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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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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帘轻轻摇曳,底下人仰头望去,只能看见两道模糊的身影——靠左的应是胡院长,身形亲和。她端了杯茶,头上一支雷击桃木发簪,看着下一刻便要松掉,又像永远不会掉落。
古稀之年,岁月在她身上只留下“从容”二字。
靠右的该是那位人皇,看不清脸,只隐隐透出一股沉稳的威压。
北面看台坐着的都是院内教导、执事,修真八州亦派了许多人来,远道而来的宾客们个个气度不凡,皆是一方域内有头有脸的人物,或道袍古朴,或宝饰暗蕴光华。然而坐在院长和人皇之下,皆凝神屏气,静默无言,不敢打扰了贵人。
这其中便有代表燕州解家来的吕观。
老者先是代他家少爷解琅恭敬地请了长假:“少爷上次媓岐宫一行,先是在轩辕鼎中受了惊吓,后来又亲眼见芷柔姑娘不幸遇难,悲痛欲绝,连月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足不出户。”
“红颜易逝,英雄长叹。年轻人,总会受些情伤。”胡琼院长面露惋惜,表示理解,“按照院规流程,办理休学一年便可。”
吕观又替他家家主小姐向人皇致歉:“前不久,阵圣忽然来访。苓少主抽身乏术,还请人皇见谅。”
“无妨。”赵陵淡淡道。
这位中州人皇年纪也不过二十多,长发直垂至肩背,未用过多珠玉缀饰,仅以素净束发带轻拢,利落中见疏朗。
眉眼如裁,既有青年的明锐,又藏帝王的渊深。连吕观这般见多识广的老人都暗自钦佩。
胡琼呷了一口茶水,问道:“那老家伙近来可好?”
吕观自然知道胡院长问的是阵圣。便答:“她老人家一切安好。”
阵圣向来行踪不定,游遍天下。她见草木生长,便悟其疏密错落的排布之理;观日月轮转,便品其循环往复的运转之妙,万物的形态与规律,经她心神领会,便成了构建阵道的无形脉络。
阵圣在九州共有九位弟子。传闻她对解白苓最为满意。
胡琼:“她可听说了她的‘定风波’阵被一只鸟给破了?”
吕观:“……略有耳闻,略有耳闻。”
*
台下,眼看着人越聚越多,周青崖戴上帷帽。轻纱被风轻轻吹动。
她看一眼周围:“怎么感觉比上次审判台人还多。”
“上次大多是阵修弟子。这次论道大会,全院的弟子都来了。”顾明蝉在学院中待的时间最久,毫不意外,“而且上次是小考季,都在悬梁刺股、临阵磨枪。而现在是春期开始,正是混日子的时候。”
春风习习,吹动无数张灿烂明亮的脸庞。学子们肩并肩坐在一起,嬉笑喧闹,除了小考便没有其他烦忧的事情。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莫有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而一个人的一生,能有多少这样的好时节呢?
等他们毕了业,就要为去哪家宗门修习、博前程、结道侣而发愁。有人求道法,有人争权势,或许再不复相见,或许再相见时已截然不同。
周青崖又看一眼台上,用手臂杵了杵宁既明:“喂,右边那个就是你哥?”
“首先,我不叫喂。”宁既明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其次,我跟他不熟。”
“为什么?”
宁既明:“我爹跟我都不熟。”
赵陵生来尊贵,母家显赫。幼时便聪慧过人,深得先皇喜爱。
而宁既明的母亲家世平平,年轻时因有几分姿色得以承泽龙恩。
以色侍人,岂得长久。之后先皇厌弃他母亲善妒,连宫门都不再踏入。
宫中人踩高捧低,只有他和母亲相依为命。
宁既明也曾想为他母亲争取些荣宠。听闻先皇钟爱书法绘画,他因此从小习得一手好丹青。
他后来才明白,帝王之家,除了权势,其他都不过无足轻重的点缀。
赵明和赵陵,虽然是同一个爹生,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泥里。唯一的交际大概是幼时曾在一间学堂读过几日书。
周青崖锐评:“狗血家庭话本。”
宁既明不置可否。
不过自赵陵登基一年以来,听说他修运河、通水路,筑长城、抵外敌。
应该算得上是一位好皇帝吧。
天色愈发阴沉,却抵不住越来越激动的人群。
莲花台静静矗立。只等台边执事敲醒武试鼓。
剑修学院的几位教导们坐在一起,独有一份的气场强大。
苍杨教导年纪最大,身份最高。他发梢眉尾皆覆着霜雪,沉声问道:“姜殷还是没突破?”
声量不高,却极具穿透力。好在周围都是境界高深的教导执事,若是寻常弟子在此,怕是不等他说上第二句,便要被那无形剑压逼得气血翻涌。
“我看过试炼阁的记录。这小姑娘被鬼面虫所伤,依然三天一小练,五天一大练。”黄清教导摇摇头。她四十多岁,个性干练,长相秀丽,“物过刚则易折,人过载则难支。我担心她终有一日不堪重负,压垮自己。”
“此言差矣。”赵成烈教导脾气最是火爆,焦急地等待着开始,一边说道,“成大器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说起来,这次武试,你们最看好谁?”
黄清道:“我相信我院弟子必定不落人后。”
苍杨瞥了她一眼:“坐这说话,胡院长听不见。”
黄清叹了口气:“听说昆仑剑阁的殷秋乃是个剑道怪物。”
五境化神期的修为,杀血亲不眨眼的心性,再加一把从天而降从无败绩的剑。明眼人都觉得,这场武试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只希望有三五弟子能撑到最后,别让初赛直接变成终赛。
“无论如何,”黄清感叹道,“这片大陆剑术天赋最卓绝的年轻一辈,已尽数在此汇聚。”
少男少女们,每一位都散发着最耀眼的锋芒。
“还差一人。”赵成烈忽然道。
黄清一怔。场边,鼓声响起,初赛开始。五十人动身,纷纷跃上莲花台上。
三位教导谁也没有说出那个名字,又默契地想着同一个名字:周青崖。
她在学院里仅仅待了一年。
赵成烈的焚山剑以火山熔铁铸就,重逾千斤,寻常弟子不敢与他对剑。
只有周青崖,她双剑在手,一剑轻灵,一剑撼天,不躲不闪,双剑交叉成架,稳稳接住焚山的千斤力道。
“赵教导,别手下留情啊!”
演武场上,剑刃相撞时迸出的火星,映着她眼底的亮,如红霞漫天,光华潋滟。
让赵成烈忍不住在心里赞一句:好丫头!
怪不得别人都叫她“散修第一”,不仅是散修第一,比那些世家宗门更要锐利得多。
鼓声激扬不绝。赵成烈因回忆渐渐涣散的瞳孔重新聚起神,他诧异地几乎要站起身来。
他感受到了一道熟悉的剑意。
莲花台上,铜刀按鞘,铁剑横腰,法修凝诀待发,符修指间夹符,气息紧绷,未及交手,杀气已漫。
那一道剑意初若轻烟,转瞬便浩荡如江,竟盖过满场杀气,吞压四野。
台上台下无数人屏住呼吸,目光投向同一处。
殷秋不疾不徐走上台西。
而他身后的剑,还没有出鞘。
剑未出鞘,胜负已定。
殷秋神色淡漠,台上的一切都让他觉得无趣至极。
索性抬头看天看云。天公若是肯作美,不如下一场雨,待会好洗刷干净他妹妹满地的血。
周青崖站在台东,隔着莲花台一百零八丈宽。她肯定,这是——
她、的、剑。
她的折风,她最重要的伙伴。
周青崖运灵纵身,将要跃众人冲开通道,直向殷秋的方向奔去。眸光却扫过身侧,程四方面色慌慌张张的,身体竟然一动不动。
一道风刃直直斩向他面门。
这孩子吓傻了?
金绸抽出,势如破竹,截断风刃。
周青崖旋身半圈,当机立断将程四方护住,不忘调侃:“你那个梅教导的作法呢?”
她戴着帷帽,面容隐隐约约,带着一种飘逸的美感。然而金缕绫一出,谢妄原立刻知道她是谁了。
亲人路窄啊。
“嫂子你怎么戴上了帷帽?”他伸手玩弄着风,恍然大悟,“莫非你已料到我兄长时日无多,要提前为他守身如玉?”
“是提前知道你要死了,免得污了我的眼睛。”周青崖一手按住程四方的肩膀,将他慢慢搂到身后,“小四方,原地勿动。”
却不见程四方的瞳孔倏然沉黑无比。
以无形之墨写在他眉心的符文敕令一闪而过。
梅山,璧月堂。
屋内,女子手掌仿佛真的触摸到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谢悬之紧闭着双眸,长睫如蝶翼般猛地颤了颤。
眉心显现出同样的敕令。
屋外,梅潭柘守在门口,又刺激又忐忑。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公然在胡琼院长和中州人皇、还有一堆教导执事、宗门长老眼皮底下作弊的,空前绝后,恐怕只有他师兄谢悬之一人。
只有他师兄能这么干,敢这么干。
以神识控制程四方的神识,短暂地接管程四方的身体,五感。
太刺激了!
谢悬之陷入黑暗,接管和适应程四方的身体需要一段时间。
黑暗中,女子掌心温暖灼热,抚摸着他的肩头。一如那一夜,她缠在他的脖颈、胸膛,让他的心脏跳动,干渴。
莲花台上,刀光剑鸣,精彩混乱。众人的目光大多凝在殷秋身上,目光紧紧跟着他的每一步动作,生怕错过对决中的任何一瞬。
也有少数人在围观程四方。
“这可是蓬莱岛梅师兄亲自挑选的少年,必定有过人之处!”
“听说他有狼人血统,力大无穷。只是这大白天的没有月亮,他没法汲取能量。”
“哦——怪不得他看起来呆呆的。”
“那这姑娘是谁啊,怎么还戴个帷帽?”哗声四起,“好生狂傲!”
“中州人皇在此,可别治我们修真界一个大不敬之罪。”
周青崖没有说话,没有任何解释。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
谢妄原脸色阴沉。他能感觉到帷帽下周青崖的目光。她眉梢微挑,确实狂傲。
他周身气流骤聚,源源不断风刃从掌心迸发,割裂空气的锐响在空旷石台上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