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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九章 ...

  •   书桌上,掉落的笔在宣纸上洇出难看的墨团。

      他的师兄谢悬之正轻喘着气半倚在桌前,刚才那一声巨响便是他滑落在地的闷响。

      再仔细看他师兄。

      书卷翻落一地,谢悬之蜷在桌边,面色苍白,清冷的眉眼被巨大的痛楚绞碎,白皙面庞泛起青灰,额间碎发被冷汗浸湿,顺着下颌滴落衣襟。

      “师兄,你这是怎么了?”梅潭柘难以置信地走进,他从未见过师兄这副狼狈模样。

      “无事。”
      谢悬之想撑住书桌稳住身子,修长手指却无力地抠进木沿。广袖翻卷间,露出的手腕上,蝴蝶随青筋隐隐跳动 ,喉间溢出极轻的闷哼,像是被风雨碾碎的柳絮般脆弱。

      梅潭柘连忙上前扶他,这才看到师兄的手臂上,赫然几道血印。

      “师兄!”他一把抓住谢悬之的手,指着血印,嗓音都在颤抖。

      谢悬之仍只淡淡道:“无事。”

      “如何无事?”梅潭柘恼极,脱口而出,“蜃蛇之毒,天下无解。”

      他虽不如师兄熟练掌握书院医术,但蜃蛇之毒他还是看得出来的。师兄不仅中了毒,而且是大量。

      毒素如蚁噬心,他狼狈栽倒正是蜃蛇之毒发作的表现。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没几天。”谢悬之由他扶着坐稳在桌前,脊背绷成将断的弦,苍白指尖却执着地去抓案上小楷笔。

      没几天?

      电光火石间,梅潭柘恍然,师兄前段时间寻遍天地海域,就是为了寻找蜃蛇:“师兄平白无故你为什么要寻蜃蛇?你怎么会被咬成这个样子?我带你回蓬莱岛,师尊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又急又纳闷,颤抖着手迫不及待要给师尊传玉简消息。

      谢悬之却摇摇头:“我阅过书阁所有的药籍。此毒书院也没有解法。”
      “不过我会找到的。”

      书圣大弟子素来束得规整的发髻松松垮垮,几十缕墨发垂落,黏在沁汗的额角。

      谢悬之提笔颤抖着记录着中毒的感受:「毒入经脉,如万蚁啮骨。目渐昏,耳中雷鸣……」

      她也是这样吗?她这样度过了多少时日?
      他心中想着,竟比蜃蛇之毒心痛更甚。

      “师兄,”梅潭柘反应过来,“你是故意被它咬的?你去海域千辛万苦找它,就是为了以身试毒,寻找解法,为什么?”

      他实在不明白。

      “下雪那一夜,我梦见了我的道侣。原来她是中了此毒。”谢悬之平静道,“我答应她,会找到解法。”

      梅潭柘瞳孔睁大,只感到极度的荒诞荒唐:“只……只是因为一个梦?师兄,那只是个梦,梦不是真的。”

      “我答应她了。”

      她早就死了!
      梅潭柘很想摇醒师兄,告诉他你的道侣已经死了,早就死了。他想扯掉师兄头上的素布,问他戴着这个玩意已经戴了三年,还准备戴多久。

      但看着师兄摇摇欲坠的身体,痉挛的眉眼,梅潭柘终究是不忍。

      “师兄,你有没有想过,你把自己折腾成这个鬼样子,我怎么办?师尊怎么办?书院之责,乃为天下苍生。”

      他连连发问,带着隐忍的心疼。一激动,竟将桌上的宣纸揉捏在手,攥成一团。

      谢悬之没有回答,连抢过纸张的力气都没有。

      沉默中,梅潭柘不期望师兄能幡然醒悟,但能多少顾及他们之间多年情谊,多少想一想师尊赋予的厚望。

      “你如何比得过她?”
      然而,谢悬之骤然抬头,只冷冷道。

      他眼角猩红,衣领半开,神色冷漠地令人心悸:“就算是师尊,就算是整个天下,如何比得过她?”

      这世间只有一个周青崖。
      这世间无人可及周青崖。

      如果可以,他愿意永远在那个梦里。

      师兄,你……你疯了。
      梅潭柘不觉往后退两步。

      好吧,
      好吧。

      说不心碎那是不可能的。梅潭柘感觉他出现在这里简直就是多余。

      不对,不对。应该说他这么多年出现在师兄身边都是多余。

      师兄冰冷无情的目光,仿佛在说:跟我的道侣比起来,你算什么东西?你们算什么东西。

      这绝不是他的师兄。他的师兄尊师重道、青山玉骨,神姿高彻。

      绝不是一个疯子。

      一定是中毒所致。

      梅潭柘手一松,宣纸团松了下来。

      “师兄,就算你不在乎我,也不在乎师尊,”尴尬的沉默中,他终于开口道,“那你们的孩子呢?”

      孩子?
      谢悬之侧头看他,额头细汗浸湿眉眼,使他困惑的眼睛更有水光潋滟的破碎感。

      “我也是才知道,你道侣还给你留了个孩子。”梅潭柘忙道,“他现在就站在门外等你。”

      “他多大年纪?”

      “十三四岁,我刚教了他学习符箓,他简直有你的天赋,他……”梅潭柘忽然意识到什么,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师兄才二十五六,他的孩子怎么可能十三四岁!

      他捏了一下手,简直要被自己蠢哭了。

      “没什么事,小梅你可以走了。”谢悬之没有怪罪。他恢复心绪,平静地下达逐客令。

      “师兄,我带他过来,还因为另一件事。”梅潭柘道,“九州论道大会,中州的人指明要程四方参加。我还没告诉这孩子这个噩耗。”

      谢悬之垂眸,不假思索:“谢妄原来了。对吗?”

      “程四方那孩子才刚入境。”

      没有人会让一个刚入境的孩子参加论道大会。
      除非他是书圣小弟子亲自教导的人。

      谢妄原在逼谢悬之出手。他不信,谢悬之会任由他将书圣弟子的弟子打死在台上。

      九州论道几十年才有一次。中州远来是贵客,千机学院作为东道主,不会拒绝中州指定的两三个名额。

      谢妄原肯为中州人皇效命,以他天真古怪的性格,不为什么荣华,不为什么权利,纯粹是冲他堂兄来的。

      他是来寻仇的。

      谢悬之:“你刚才不是说那孩子天赋很高吗?”

      梅潭柘心虚地清咳几声,“师兄你给他多写几张厉害的符箓。”

      “符箓虽好,也要有命用。”
      面对谢妄原,程四方恐怕连祭出符箓的时间都没有。

      “那怎么办?”

      “你自己想办法。”

      啊?梅潭柘眨眨眼。

      “当初说要亲自教导他的人是你。”谢悬之自知时日无多,他只想带着解药去见周青崖。

      梅潭柘已经习惯了师兄帮自己擦尾巴,罕见师兄如此漠不关心,差点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师兄,再帮我这一回啊啊啊!”

      站在门外的程四方被寒风吹着,猛猛打了个喷嚏,心想要是师祖奶奶在这,一定给他加衣裳。

      他一心遗憾自己错过了热闹,还不知道自己成了热闹的一环。

      九州论道的名额,除了中州指定的两位,宁既明和程四方,其他皆从试炼阁的前五名中选拔出来。

      现在,只剩下棋修学院没确定。因为棋修学院的第一名“普通养鸟人”始终没有人认领。

      钟永昌很紧张。他是第六名。明天就是上交名额的最后一天,如果第一名再不出现,他将顺理成章地补位进去。

      他需要这个名额。

      家族内斗不休,想让父亲这一支掌握权势,就必须作出成绩。

      棋圣收徒一事渺无音信,母亲催他在别的地方想想办法。

      论道大会。

      若他能在论道大会上大放光彩,扬名立万,就能为父亲挣得足够分量的声望,家族资源的天平将向父亲这一支倾斜。

      学院长亭里。一大早。上交名额的最后一天。

      棋修学子们像往常一样两两对弈,十几张石桌在长亭里立成一排。

      钟永昌一夜未眠,思绪很乱,好几颗棋子差点放错。还好对面先一步认输了:“我还是下不过钟师兄。”

      钟永昌心不在焉:“承让承让。”

      对面师弟忽而激动道:“钟师兄即将代表我们棋修学院出战论道大会,输给钟师兄我心服口服。”

      钟永昌一激灵:“名单已经出来了吗?”

      “还没有。”

      “最后一个名额肯定是钟师兄。那个莫名其妙的养鸟人装神弄鬼的,到现在也没有露出庐山真面目。”

      长亭里,有人一提起这个话题,其他棋修学子们立刻跟上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话语声中夹杂着落子声。

      “半个月就排行榜第一,我看八成是作弊。”

      “呵,别说八成。十成十作弊。否则为何不肯露面。”

      “再说了,她从没赢过钟师兄。”

      “好像还真是,她没跟钟师兄下过棋。”

      钟永昌心中一咯噔,面上镇定道:“真可惜,我一直没有机会与她交手。”

      只有他自己清楚,两人不仅交过手,那场棋还成了他的心病。单看“养鸟人”的棋风,钟永昌就笃定,对方第一次下网棋,对手正是自己。那一连串的乱码,反败为胜,险些让他道心崩塌。

      此后只要玉石中显示“养鸟人”在线,钟永昌都会悄悄退出。没想到如今竟成了他的“优势”。

      他话锋一转,带着恰到好处的疑虑缓缓说道:“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她是不是在刻意避着我?”

      “一定是!”他对面的师弟恍然大悟,满是认同:“师兄这话在理!她就是知道赢不了,才故意躲着!”

      “我就说嘛,之前看她下棋总觉得怪,好些步法看着玄乎,其实根本经不起细琢磨。”

      有人愤慨:“我们在这堂堂正正地下棋,她靠旁门左道,自然不敢露头。”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特别是曾经输给过“养鸟人”的弟子,更是愤慨激昂,恨不得冲进试炼阁将玉石砸了。

      直到一道女声响起:“打扰一下,请问这里是棋修学院吗?”

      面对着石亭中数十双上下打量她的目光,周青崖很有礼貌地微微一笑。
      在乌篷船上,说她要参加论道大会。宁既明问她,如何拿到名额。她答曰“山人自有妙计”。妙计就是她就是棋修学院的榜一。

      无心插柳啊。

      她得去找棋修学院的教导,亮明身份然后报名论道。

      有好心弟子为她指了指路,还有弟子见她身上还穿着灵兽苑的衣服,散发着一股兽粪味,问道:“你也会下棋?”

      “当然。”周青崖想着这帮人都是学院派,于是一本正经地背起云松子曾经教导窈安的“方棋盘,九星聚,四边角,中腹区。纵横线,各十九,交叉点,三六一……”

      “噗嗤。”
      鄙夷的笑声四起。

      钟永昌难得的心情大好,戏谑地跟着摇头晃脑念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哈哈哈哈哈。”

      “小女娃,别来这,快去学堂背三字经吧。”

      周青崖停下背书,并不气恼,只看了一眼钟永昌的棋局,点评道:“此局白子虽胜,不过区域争斗,全无大局观可言。”
      “贪功就会冒进,年少就会气盛。看你一个毛头小儿,下成这样可以理解。”

      “你说谁是小儿?”

      周青崖挑了挑眉:“你说谁是女娃娃?”

      钟永昌目光冷冷:“既然如此,不如你来跟我下一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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