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真八年》玛丽亚

28、希望的幸福

　　1879年的深秋，空气中弥漫着枯叶的气息，金黄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庄园的小径上。海伦娜快步从屋里走出，脚步急促，急于甩掉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
　　让少女为之恼怒。

　　“跟着我，奥利弗！”她回头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
　　奥利弗——那条年迈的苏格兰牧羊犬，摇着尾巴，步伐虽然不再矫健，却依然努力跟上主人的脚步。它的毛发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泽，让海伦娜无数次回想从前，不是具体的某一天而是每一天
　　或许它从未老去依旧是海伦娜父亲二十岁那年从祖母手中拿过来的还需要喂奶的小狗崽。
　　海伦娜一边整理着歪斜的帽子，一边低头对奥利弗说道：
　　“保罗居然说你活不久了，真是不可理喻。这样的一个人居然是我的舅舅！他算哪门子舅舅，明明就比我大七岁。”

　　“还没一个孩子成熟。”海伦娜嘴里嘟囔着

　　她的语气中带着不满和一丝无奈，目光落在奥利弗身上时却变得柔和起来。这条狗和那只叫做奈吉的阿契安吉蓝猫是过世的父母留给她的最后遗物，她每天都要抱着它们哭。如果必要的话，海伦娜会毫不犹豫的为它们付出生命

　　它们是海伦娜最重要的，唯一完全属于海伦娜自己的。

　　“就算他保罗活不久，你和奈吉也要一直…”她的话还未说完，随着一声尖细的尖叫，她摔倒在一个水坑里。
　　本来打理的乖巧的短发现在混合着泥水粘在海伦娜的脸上，帽子彻底半掉不掉的挂在她的脖子上。她想哭，哭到爸爸妈妈会来哄她，哭到奥利弗和奈吉钻到她的怀里。

　　在真正体会死亡之前，她从来不知道死亡带来的重量。强烈的嫉妒淹没了她，她每一次看到与父母待在一起的孩子时她就想把这一切都毁了。耶稣死后圣母玛利亚感到痛彻心扉的悲伤—“天父！天父！为何要带走你虔诚的孩子！”

　　“罗莎！”身后传来了谢尔盖焦急的声音。他跑过来，把海伦娜从地上抱起来，理了理她的头发。

　　“我很抱歉罗莎，保罗只是有口无心，我替他向你真诚的道歉。我们都为丽娜和多迪的过世感到悲伤。”
　　谢尔盖跟海伦娜的母亲一样都是急性子，但母亲对待海伦娜总是很慈爱，谢尔盖也一样。谢尔盖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轻轻拉向自己。拥抱就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海伦娜用他的衣服擦去脸上的污水。

　　他同情失去双亲的外甥女，在童年时常与谢尔盖和保罗一起玩耍的除了姐姐玛丽亚?亚历山德罗夫娜就是这一代孩子中最年长的玛丽亚，也就是海伦娜的母亲。玛丽亚从前被称作小丽娜，谢尔盖夭折的长姐亚历山德拉被称作大丽娜

　　丽娜非常照顾谢尔盖，他又怎么舍得她唯一的孩子受委屈。

　　“我很抱歉罗莎，之前说带你认识我的朋友，要食言了。他妈妈在年初过世，他今年不回国了。”

　　海伦娜低下头，似乎有些不信。她瞥了谢尔盖一眼，又迅速挪开视线，声音冷硬但又带着稚嫩：
　　“你不必安慰我。他母亲过世，留在那里很正常。况且…真的会有人期待与我见面吗？”

　　谢尔盖看着海伦娜的脸：“他很期待与你见面，真的！”谢尔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中带着一丝宠溺，“你很好，罗莎。他也不是那样的人，我相信日后你们会结交下深厚的友谊”

　　他的声音坚定而温暖，“你是这么可爱，美丽，善解人意，幽默风趣。他真的很期待，这里有一半的话是他亲口跟我说的。”
　　海伦娜的睫毛微微颤动。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裙摆，似乎在消化谢尔盖的话。
　　片刻后，她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期待：“他真的这么说？”

　　谢尔盖点了点头，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当然。他可不会随便夸人，尤其是对陌生人。他很喜欢你。”

　　她的眼睛像雾中的太阳一样闪闪发光。她低声说：“那么…我应该期待”

　　1

　　鲍里斯关上房门，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发出一声闷响，隔绝了外界的悲伤，妹妹的哭泣神父的祷告。
　　他背靠着门，缓缓滑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指尖深深嵌入发丝中。一整天的葬礼让他身心俱疲，仿佛每一根神经都被拉扯到了极限。
　　塔蒂亚娜拉着母亲的手不愿离去，鲍里斯的衣服被齐奈达温热的泪水润湿了一大片，父亲压抑的哭泣—

　　“主啊，求你赐给你的女仆塔蒂亚娜·亚历山德罗夫娜永恒的安息，”鲍里斯的声音与脑海中母亲葬礼上神父的声音重合。

　　“愿她的灵魂在你的王国里得到光明与安息，愿她的记忆留在我们心中。”

　　“主啊，求你赐予她的家人力量与安慰，让他们在这悲痛的时刻中找到你的庇护。求你以你的爱抚平他们的伤痛，以你的光明照亮他们的前路。”
　　最后时鲍里斯笑出了声，“我的上帝，我的上帝，为什么离弃我？”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微弱的俄语单词从指缝间溢出，像是从心底深处挤出的最后一丝力气。

　　他的肩膀微微颤抖，仿佛在压抑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他从普列文的枪炮中回到家中，他差点就没了一条胳膊，无数次在绝望中活着。鲍里斯以为这是上帝的恩典

　　“圣母玛利亚根本不会祝福母亲的孩子，全都是虚假的，妈妈。”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嘲讽，更多的却是深深的失望与痛苦。
　　人们将他视为英雄，他应该成为英雄吗？他有拯救别人吗？年轻的生命一次次在他面前以最残忍的方式流失。有些人没有遗体，连骨头都不剩，只是鲍里斯一次次将死讯带回他们的故乡

　　他的手指紧紧扣住脸颊，仿佛在试图阻止那些无法控制的情绪从眼眶中涌出。

　　“带走善良的人，不对恶人降下惩罚…”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喃喃自语。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母亲温柔的面容，她曾经那么相信自己会康复。她临终前依然紧握的十字架，祈求上帝保佑她的孩子们。
　　死亡一遍遍地提醒着鲍里斯

　　这世间根本没有真正的公平

　　“扎德，没有上帝，没有圣母。父亲甘愿把希望寄托在上帝身上，但你和塔内克要清楚，能够托付希望的是家人。”鲍里斯在父亲认识了约翰神父以后对齐奈达说道。他尊敬，爱着约翰。但他认为不应该将慰籍寄托在别人身上

　　鲍里斯扶着墙壁，缓缓站起身。
　　他的双腿有些发软，支撑不住他沉重的身躯。他的目光扫过房间，落在书架上那本厚重的《圣经》上。
　　那本书曾经是母亲信仰的象征，她会温和的跟鲍里斯说其中道理。她对鲍里斯说“仁慈的人善待自己；残忍的人扰害己身。”

　　他走过去，伸手取下《圣经》，指尖触碰到书脊时，仿佛被烫伤般微微一颤。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书，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愤怒、失望、不屑，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悲伤。

　　“虔诚的人的祈求没有回应。”他的声音冰冷而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他走到壁炉前，将《圣经》扔进了燃烧的火焰中。火舌瞬间吞噬了书页，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仿佛在嘲笑母亲和当时的他的天真与愚蠢。

　　“耶稣基督…”他低声念叨着，声音中带着一丝讥讽

　　是对他自己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壁炉中燃烧的火焰，眼中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深深的不屑与冷漠。
　　“父亲尽然去相信一个神父的说词。”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讽刺，嘲笑父亲的盲目与无知。而他自己又有多清醒？

　　他转身走向书架，将那些圣像、十字架、祈祷书一一取下，毫不犹豫地扔进了壁炉中。

　　火焰随着每一件物品的加入而变得更加旺盛，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将他的神情映衬得更加冷峻。

　　“然而他忘了，‘上帝’不会保佑任何人。”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在宣告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但脸颊两侧早就滑下泪水。壁炉中的火焰越烧越旺，火光将整个房间映照得通红。

　　鲍里斯站在壁炉前，目光紧紧盯着那些被火焰吞噬的物品，看着自己曾经的信仰化为灰烬。

　　他的嘴唇最终扭曲成一个微笑。愤怒、讥讽还带着得意的表情在鲍里斯的脸上出现

　　否定过去的自己，成为所有人心中完美的继承人。

　　2

　　亚历山大三世说道：“你知道鲍里斯最喜欢什么花吗？铃兰。那种小小的、洁白的花，清香如初春的微风。”

　　语气漫不经心，叔叔的到来让他惊讶。

　　他没有想到叔叔会为海伦娜如此担心，他似乎忘记了，他们所有人几乎都是看着鲍里斯长大的。

　　康斯坦丁大公微微皱眉，手中的茶杯停在半空，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

　　康斯坦丁大公低声呢喃：“铃兰？倒是很符合他的气质。”

　　亚历山大三世轻笑。

　　“是啊，铃兰。纯洁，优雅，带着一丝不张扬的坚韧。就像他本人一样，温和谦逊，待人彬彬有礼。全欧洲的贵族青年，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符合所有理想标准的人了。”

　　康斯坦丁大公放下茶杯，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

　　“所有人对他评价都很高。”

　　“为什么不呢？他几乎是一个完美的人。温柔沉稳，玉树临风，才华横溢，家世显赫…他能够包容身边人的脾气，比如盖加。谁能挑出他的毛病？”

　　“是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完美，那么可爱。但我总是担心这一切会像六年前一样消失。”

　　就像我的女儿玛丽亚和女婿乔治一样，他们在一起很幸福，但最后只剩下海伦娜。

　　最后的话只被康斯坦丁咽了回去。

　　当时，每个人都称赞他会是是多么出色的丈夫。

　　事实上，与他的兄弟或其他合适的婚姻伴侣相比，他是如此的完美，以至于没有一个令人难忘的女人没有一个坏习惯。

　　除了身体不好，每个人都很满意。

　　“乔治的一生本就很悲剧。”

　　亚历山大的话让康斯坦丁不有疑惑，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仿佛禁忌般的人。

　　“他的悲剧是人为的，是他的母亲造成的。所以有些悲剧我们可以避免。”

　　康斯坦丁听着亚历山大对鲍里斯如数家珍的称赞，心中却浮现出那孩子在母亲病榻前沉默的身影。眼前的完美形象，与记忆中那个压抑着悲痛的青年始终无法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