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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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昆仑即我，我即昆仑。”
随着昆仑的话音落下，沈舟之也渐渐从梦中转醒。
沈舟之乍然起身，却发现自己仍然在他所居住的木屋里，依然维持着自己睡前的姿势——整个人腰酸背痛的不行，咬咬牙开始舒展自己的身体并且开始回忆他所见到的一切——又或者是说所梦到的一切。
沈舟之一直握着拳不敢确认究竟有没有牙印，他怕梦是假的又恐梦是真的。
从醒来那一瞬间起，他的心一直跳得飞快，如有万蝶自胸腔涌出——那是他的心在说，他渴望再次见到他，因此怕梦是假的；但若梦是真的，那他就是再一次的被昆仑给抛弃了，他怕自己不被需要。
昆仑的眼神始终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那双黑瞳被害怕、担忧的情绪所覆盖，唯独没有爱。
因为不爱，所以才屡次将他抛弃……吗？
但已然发生了的事情总该要面对的，沈舟之一咬牙，还是将手掌翻了过来——
是牙印！
那就是说，他所看到的并不是自己无端生梦，而是自己本身原有的记忆以及闯入他的记忆里的昆仑山神！
沈舟之猛然站起身拔腿就想向外跑，他需要见到他，他迫切地想要再见到他。
当年的真相早已无所谓了，他如今只是想再见他一面、再看他一眼。
沈舟之牵着马盲目地进了雪山。
然而白日的雪地太过刺眼，雪原压根不愿再前进半分，沈舟之只好下马拍了拍雪原的脖子，“你回去吧。”
自幼跟在沈舟之身边的雪原十分通人性，大部分简短的指令它都能够明白沈舟之的意思。此刻的雪原却没有像往常一般提了提马蹄就往回跑，而是垂下马首蹭了蹭沈舟之，眼里满是担忧。
沈舟之再一次拍了拍它，宽慰地说：“我没事，你回去吧。”
这次雪原依然没有顺他的意，走到沈舟之背后用鼻子拱了拱他，示意他跟自己回去。
沈舟之明白雪原的意思，它怕他去了，更怕他去了就不再回来。
此刻的他给不了雪原任何的保证，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就近为何，或许真如两年前所求的那般葬身雪原。
最后这片雪地上，再一次只剩下了沈舟之。
他就似山间的某一片雪花，自由、孤独、无人问津。
沈舟之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他要去哪才能见到他呢？
难道要让他像梦境里那般，纵身跃下悬崖吗？这样的做法在现实里似乎是过于荒唐了，万一一切都是梦境，没有什么昆仑山神，没有什么守护者的印记……那么他将会真的面对死亡。
沈舟之走了许久，久到他能够在山上俯瞰那座曾经被他抚摸过的白塔。白塔仍旧高高矗立，五彩的风马旗也随风飘摇——风！
柳思源曾经说过山鹰是山神的眼睛，山风是山神的耳朵，如果他对着风说话呢？风会将他的话托给昆仑吗？
他向山风祈求——
“昆仑，再见我一面吧。”
他不敢肯定昆仑是否爱他，但他敢笃定昆仑会想见他，不然明明昆仑可以选择再次消除他的记忆一了百了，又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将这部分记忆还给他呢。
一夜没睡好，再加上空腹跑马，沈舟之早已疲惫的不行，身心俱疲的情况下他只想快一点、快一点见到昆仑。
一阵病理性的晕眩传来，沈舟之不得不倚靠在一旁的雪松上，心脏的剧烈跳动让他分不清究竟是低血糖还是迟来的高原反应，还是说只是单纯的心动。
神山之下，凡心涌动。
昆仑，我想再见你一面。
沈舟之彻底晕过去前，终于如他所愿落入了一个陌生却又熟悉的怀抱。
昆仑急匆匆赶来，见到的却是即将要昏倒的沈舟之，心下跳得飞快，大脑空白得除了紧紧拥住沈舟之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昆仑拂开沈舟之额前碎发，眼里都是他不曾有过的眷恋。
很久以前开始，昆仑就知道沈舟之命不好，年幼时丧父丧母，长大后体弱多病，所以他总是忍不住多关照他一些，看他被福利院收养，看他一路读书，看他出社会工作，原以为沈舟之后来会如平常人一般娶妻生子，过上朴实无华却幸福美满的一生。
然而有一天沈舟之突然辞去了自己准备要晋升的工作，变卖掉了自己买下的二居室，一鼓作气的赴雪山而来。
他是昆仑山神，本该对所有信奉他的子民一视同仁的昆仑山神，可偏偏在二十二年前见到了沈舟之，从此私心横生，心里多了份惦念，从此他不再是无情无欲的昆仑山神。
沈舟之千里赴雪山而来，昆仑思量再三最终决定趁此机会亲手斩断这份不会有结果的孽缘，可他低估了沈舟之的决心，也高估了自己。
沈舟之的千里奔赴让昆仑心动不已，或许他还记得他，所以愿意放弃一切来到他的身边。
但一切都是昆仑的臆想，那时的沈舟之别无他求，只是一心寻死。
意识到这一变卦的昆仑，在震怒之下，他降下山雪想让沈舟之知难而退，可他低估了人类的脆弱，在低温状态下沈舟之根本不可能活着离开昆仑山，于是昆仑只好临时建造了一间木屋，供将沈舟之栖身。
昆仑不了解人类，但也知道沈舟之不可能毫无理由地寻死。犹豫再三之后他决定窥探沈舟之的记忆，至此他才知道沈舟之幼时被他救下之后说的、就连他本人都并未当真的那句“我长大后要当你的新娘”戏言竟然被九天神明听去，并且将其视为言灵誓约——许多神明将言灵誓约视作人类对自己的供奉，但昆仑志不在此，他救人只是出于本能，并不求回报，所以从未在意过这些。
是他的疏忽，害沈舟之二十年来的人生都反复做着一个相同的梦，若是他早日发现，沈舟之便能不受这么多苦……明明他一直在注视着他。
消除言灵誓约最好的方法就是将相关的记忆都消除。
昆仑不愿从他的记忆里消失，但又不得不将他的记忆消除，不然沈舟之只会陷入更深的噩梦。
最后，昆仑将沈舟之抱在怀里，俯身轻吻上了他的额头以作最后的告别。
从此你的记忆不再与我有关。
但是那道守护印记，昆仑却自始至终不愿将它抹去，他最后的私心还是将它留下了，他哄骗自己，留下吧留下也好，万一某一天沈舟之生命垂危他还能够再救他一次……再见他一次。
沈舟之在昆仑的怀里醒来，一头白发在阳光下耀眼夺目，沈舟之眯了眯眼，在眼睛的酸涩模糊中终于看清了这人的模样。
“昆仑，我终于见到你了。”
昆仑任由沈舟之抚摸自己的侧脸，自己的手也覆了上去，低低一声闷哼就算是回答，“嗯……”
沈舟之在昆仑的怀中找了一个更为舒服的位置，“我刚刚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昆仑将沈舟之的手从脸颊拉到了小腹的上方，改覆为握，如何也不肯放开一点，明知故问地接话：“什么梦？”
沈舟之将头往后仰，刚好靠在了昆仑的肩窝，“你不知道吗？”
昆仑垂首，这个视角能够清晰地看见沈舟之根根分明的睫毛如蝶翼一般煽动，使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触，“你想我知道什么？”
沈舟之抬眸对上昆仑的视线，幡然醒悟，如今他才知道自己错了，并且错得离谱，昆仑并非没有爱，只是他习惯了隐忍和欺骗，日复一日地催眠自己并不爱沈舟之，可他骗过了自己却骗不过自己的心。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
“嗯。”
“却什么都不告诉我。”
“……”
“甚至消除我的记忆。”
“对不起……那时的你实在太痛苦，我看不下去，也没有办法。”
沈舟之反握住昆仑的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我需要你向我承认——”
昆仑反而将手指插//入沈舟之的指缝，与他十指//交//缠，“承认什么？”
“承认你爱我。”
爱这一字离昆仑太远，远到他从未发现过自己的心思，从未看清自己早已涌动的心。
昆仑痛苦地摇头，神明之心不应涌动，仿佛只要矢口否认，他就能粉饰一切。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沈舟之。
长久的沉默压得沈舟之要喘不过气来，他知道的，昆仑所背负的东西太多，多到连爱都可以如一片雪花那样轻盈。
轻盈的雪花悬空飞舞，再美、再绚丽，最终也只能跌落地面，化为尘埃。
“昆仑，”他呼唤他的名字，“我可以舍弃一切，换你来爱我。”
昆仑悲痛地看着沈舟之，“我不要你舍弃一切。”
可沈舟之又是那样的固执，“但我要你承认你爱我。”
昆仑闭上眼，不再与沈舟之对视，“我是神山，何来心动。”
大概是为了要掩饰怦然的心动，天边倏然下起了鹅毛大雪，几乎要将他们头顶的雪松压弯。
沈舟之无言，昆仑也无言。
沉默、沉默，于沉默中赏雪。
沈舟之的耐心几乎要消耗殆尽时，闭上了眼，他听见了山风的呼啸，山鹰的盘旋，一切与昆仑山有关的事物都是山神的代言——
“可我听见了，你的心跳。”
山间的雪为他而落，山野的花为他而开。
沈舟之知道有时候爱无需言语证明，可他偏偏固执，偏要他爱的人认清现实。
沈舟之转身，食指点在昆仑的左胸，“昆仑，神也会骗人吗？”
昆仑诧异地睁开眼，忽地落下一滴泪来，泪水碎在了沈舟之的手心。沈舟之用拇指为昆仑拭去泪水，倾身靠了过去，与他鼻尖相抵，深深地看着黑色瞳孔中所倒映的自己。
“昆仑，我不骗你，”沈舟之双手捧着昆仑的脸，俯身将唇吻了上去，如蜻蜓点水，“我承认我爱你。”
昆仑拉住了沈舟之的手腕，滚烫的掌心几乎要将沈舟之的手腕给烫化了，猛然使力将眼前这个人拉入自己的怀中。动作突然得沈舟之都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昆仑的唇给吻上。
不知是谁的泪水，滑过了他们的脸颊。
昆仑的怀抱是这样的炙热，他的吻又是这样的凶狠，沈舟之觉得自己快要被昆仑给捏碎。
——这便是山神的回应了。
山神无法言爱，却拥有最为磅礴的爱意。
那一刹那，地动山摇。
风雪的席卷，地面的震动，将沈舟之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昆仑护在怀中，哪怕怀里的这个人比他强大，但只要那颗想要保护他的心仍在跳动，他就永远会选择将昆仑拥入怀中。
昆仑攀住沈舟之的肩，让他坐回他的怀中，安抚性地轻轻他的后背……可如此，他嘴里溢出的却是低低的啜泣声，“你不要怕……”
沈舟之察觉到了昆仑的异样，顺着昆仑的拥抱，将下颌抵在他的肩窝，“不要怕什么？”
“不要怕我。”
“怕你什么？”
“风雪肆虐、地动山摇，都是因为我才引起的——”
“不，不对，这一切是因为我才引起的，”沈舟之的语气坚定而温柔，“你的心动皆因我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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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过去了。
沈舟之依然待在这座坐落昆仑山下的村子里，只是不再帮平措一家牧羊，但依然骑马巡山。
他用积蓄在村子里建了一间小小的学校，而他自己也成为了这间学校的第一位老师。
直到某日，来了位白发男人——
“大家好，我叫林泊岸。”
“是你们的新老师。”
然后春天摇摇晃晃地来了。
那只漂无定所的轻舟，如今也靠了岸，有了归属。
——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