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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四)

      这个冬季的某个夜里,沈舟之和援藏医生所住的木屋被敲响。
      医生赶忙披了件厚外套在身上就匆匆翻身下床去开门了,沈舟之睡的是里屋,等他注意到外头的动静醒来以后医生已经急急忙忙要跟着村民往外跑。
      大雪纷飞的天气将没穿任何厚外套的沈舟之瞬间冻清醒了,一边抄起一件大衣穿了往外走,一边大声喝止医生,“要去哪?发生什么事了?”
      医生也跟着大声吼:“次仁家大姐说次仁滚下山崖摔伤了!”
      沈舟之一听还得了,赶忙拉上门往马厩冲去,利落地翻身上马,伸手将医生也拉上马,“大姐,我和医生先过去救人,您在路上注意安全!”
      沈舟之一路拉紧了缰绳在雪地里飞驰。
      通身雪白的雪原几乎要与雪地融为一体。
      沈舟之逼迫自己镇静下来,“次仁的情况怎么样了?”
      医生扶着沈舟之肩膀的手压根止不住得颤抖,“不太好,大姐说她发现次仁失踪的时候距离她过去应该有半个小时了……小沈,我们赶过去要多久?”
      沈舟之一听时间便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了,脸色变得可怖,“这雪下的估计比大姐来的是时候要大得多,前面已经渐渐有积雪了……最快也要五分钟。”
      半个小时又五分钟又五分钟……
      而且又是这种极端天气下……
      医生重重叹了口气,那种生命流逝的无力感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几乎要无法喘气,只能祈祷时间过得再慢一点再慢一点,沈舟之骑马的速度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沈舟之俩人到时,次仁虽然被附近的村民给救了上来,但早就停止了呼气。
      医生利落地跳下马冲到了次仁的身边,为他做着最简单的急救工作,然而一直等到大姐的到来都没有将次仁给唤醒。
      大姐哭着将次仁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次仁被雪染白的发丝,绝望地哭喊着次仁的名字。泪水与雪水交融,滴落在茫然大雪之上。
      大家都哀痛地看着这对新婚夫妇,没有一个人上前,似乎是在给他们最后的时间告别。
      最后医生留下来帮忙处理后事,沈舟之则是牵着劳累一夜的雪原回了家。
      到家时天欲破晓。
      沈舟之就坐在后院,静眺远方的日照金山。
      两次的直面死亡才彻底让沈舟之明白死亡的可怕可恨之处——死亡是留给未亡人最大的惩罚。
      那怪不得,怪不得那个人在救他的时候是震怒的……
      谁?
      是谁救的他?
      如两年前那般巨大的疼痛正逐渐侵蚀着深舟之的脑袋,迫使他不得不双手抱紧了脑部,疼到最深处甚至是不受控地捶打自己,仅剩的意识让他强撑起身体踉踉跄跄地回到了大屋。
      疼痛让他短暂的停止了思考。
      他跪趴在床边,狼狈地大喘着气。
      良久以后在无限的悲痛与疲惫中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

      沈舟之睁眼醒来,率先入目的是雪白茫然的一片。
      迷茫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清楚地记得分明临睡前他正趴在床边,为什么一觉醒来却这片看不清前路也认不出来路的雪原之中,环顾四周,除了树便是雪,在昆仑里是常见的再常见不过的景色了,但沈舟之却感觉到了一股说不上来的诡异感。
      起初,沈舟之是怀疑过这仅仅是一场许久未见的梦境,然而周身的寒气又是这么的可怖逼人,冻得他被迫在雪地里跑了起来活动活动身体。
      沈舟之吃力地朝山顶爬去,如若说他还在村子附近的山上,那这是他最优的选择。上山的路或许有许多条,但山顶只会有一个,只要他爬上了山顶就能找到平常下山的路。
      他搓了搓手,对着手心哈了一口热气。
      对雪原的思念到达了顶峰,太想念它的脚力了,如果他在的话上个山只是简单的时间问题。可惜它不在。
      如此一来沈舟之便只能依靠自己,好在平常都是骑马牧羊的体力活,因此体力还算是不错,只是雪夜里的昆仑实在太冷,就怕他还没走上山顶就已经交代于此。
      冷,实在冷。
      寒冷是此刻沈舟之最直观的感受,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次仁究竟要忍受何种痛苦……若是两年前平措先生没有将他从雪地里捡回家,他也会像那样悄无声息的离去吗?
      两年来沈舟之所有的长进、变化都随着平措的死亡而渐渐消失,但唯独面对死亡——他开始恐惧死亡,贪恋活着。
      失去梦境、失去兄长、失去师长,他生来便一无所有,既然神让他拥有了一切,那为何又要忍心收回?
      还是说,他分明不信神明却肖想向神明祈佑的行为触碰到了天神的逆鳞,因而他们要收回他所获得的一切。
      别无选择的沈舟之只能继续向上走。
      回头去看,来时的脚印已经被新雪所覆盖——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
      沈舟之皱眉看着前后左右平整如白纸的雪地,只觉得此情此景在哪里见过,太熟悉了,似乎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与某个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重逢了,对,对的——沈舟之奇怪的、毫无障碍地、幻觉一般看到了一些模糊的记忆——那时的他虚弱无力地躺在雪地里,那人匆匆赶来将他拥入怀中,他看不清来人的表情,却隐约地感觉到这人有些生气,于是想伸出手去抚摸对方的脸颊、想要开口安慰他,手却因为冻得僵硬抬到半空便戛然而止、嗓子更是冻得沙哑像是一只漏风的风箱。
      风雪就在沈舟之的狼狈中倏地变大,又在之后沈舟之瑟缩的一瞬间中变小。
      就好似神明对于来者不珍惜生命来自杀的这一举动的震怒,以及察觉到人类的弱小无力后的隐忍与怜悯。
      风雪的渐小与拥抱者的体温都给予了沈舟之莫大的力量,他被前所未有的安心感给包围,究竟是这个拥抱令他安心,还是单单是这个人的存在就让他安心,沈舟之都记不清了,最终他只看见记忆里的他还是抚摸上了那人的侧脸,那人却泄愤一般重重地啃咬了沈舟之的掌心——
      沈舟之连忙将双手掌心向上的翻转过来,却见掌心的虎口处赫然是一个牙印!
      明明在此之前从未发现过手上有这样的伤痕,就仿佛这牙印是随着他记忆的恢复而出现一般。
      沈舟之不敢分神,收回手继续眯着眼看那片幻觉投影,当他想要努力地再走近些的时候却被一股无形的墙壁给挡了回来,不敢再前进的他只好努力地眯着双眼,想要看得清楚一些、再清楚一些。
      但由于距离的原因,沈舟之至多也只能看见环境里的他与对方的互动,他看上去十分依赖对方,平日里表情不多的他当时却对着对方讨好地笑了笑,甚至还说了一句不知道什么内容的话。
      可是即便如此,这些微茫的记忆并不足以他想起来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以及来人是谁。
      沈舟之直觉只要找到当年的这个人,一切就能够真相大白……但事实却是远远不止步于此,他不仅想要真相大白,还想要再见他一面。
      心里的酸涩感快要将沈舟之给湮没,被咬过的右手紧贴着心脏的位置,就连心脏也开始思念他。
      陡然间,风雪肆虐,沈舟之下意识的高举手臂在眉头以保护自己的头部,同时也试图在臂弯的保护下看看当年的“他”究竟发生了什么,无一例外的都以失败告终,只好紧闭双眼直至风雪停止。
      耳畔的风声渐停,沈舟之试探性地睁眼却惊讶的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山腰处,而是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山顶。
      事情越发的诡谲和不合常理,沈舟之站在原地一步也不敢离开,他开始思考这一切是否都是山神对他发出的警告,警告他不要再靠近昆仑山,又或者是驱逐,想用这种怪力乱神的方式将他恐吓出山。
      但他心怀执念、心有不甘。
      他想夺回属于他的黄粱一梦,是真是幻皆由他来分辨。
      这两年来,他无梦可依、也无梦所困,每一个醒来的早晨都需要在床上愣神许久,因为一夜的无梦,他甚至需要靠思考才能确定自己昨夜是否真的入睡了。
      这样的日子太无趣也太痛苦,明明如今他已经拥有了可以思念的对象,却凭空失去了思念的能力。皆说梦境是思念的载体,可他后生无梦,又要如何思念?
      下定决心的沈舟之抬手看了一眼右手虎口,确认牙印还在以后他松了口气,万幸这不是一场环境。
      等等。
      不对劲。
      沈舟之回头分辨环境时却看见了挂在他身后的月亮,那股诡异的感觉再次涌上了心头,他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明明现在是晚上他却能毫无障碍地看清一切。
      刚才在山腰处,有众多的枝叶将沈舟之的视野给挡住,以至于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他身处的时间是夜晚。
      害怕这份突然获得的诡异能力的同时,熟悉感却萦绕在心——就好像他曾经获得过一般。
      这些怪异的感觉让沈舟之彻底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了,所发生的一切彻底颠覆了如今的沈舟之的认知,似真非幻、似幻非真,究竟是身为普通人在山下村庄生活了两年的他是真,还是拥有特殊能力的他是真?那山腰处的那个“沈舟之”呢?他又是怎样的沈舟之?
      事到如今,沈舟之别无他选,只能硬着头皮在此处走在,期盼能够获得更多的线索——哪怕是下山的路,回到山下,从此做个隐姓埋名的普通人,每日牧羊骑马,巡山吃茶,好不快活。
      ——“你真的愿意吗?”
      一道庄严神秘的声音传入沈舟之的脑海。
      沈舟之蓦然睁大眼睛,他惊恐的四处张望,却不见有第二个人出现在这茫茫山顶上。
      在雪地之上转了几圈无果以后,他开始怀疑那道声音是否是他的执念引来的心魔,然而“心魔”的下一句话彻底打消了沈舟之的这个猜测——
      “若你愿意从此不问山中事,我便送你下山,从此做个普通人。”
      直觉告诉沈舟之,这道声音的主人应当不会害他,“若我偏要问呢?”
      “……”
      等不来回答,沈舟之不悦地踢了踢地上的积雪,开始复盘所发生的事情。首先可以确定的是两年前从雪山深处将他救下的绝不只是平措一人这么简单,要不然那个凭空出现并且还抱着他的人又要怎么解释?一边表露出很担心的模样,然后一边将他扔在深山老林里,造福他曾经荒唐可笑的愿望吗?其次……沈舟之怀疑那个人,就是这道声音的主人,声音主人的身份绝对是最大的疑点,是人是鬼是仙是魔他一概不知……但大抵不会是人的,如果是人,那又要怎么样才能将声音直接传入他的大脑呢?
      既然他不现身,那只好来会一会他了。
      “若我非要过问山中事呢?”
      回答他的仍旧是良久的沉默。
      “好。那我依你所愿不问山中事,只问我梦去何处。”
      “对不起……只要你不再上山,我便把一切都恢复原样。”
      沈舟之有些诧异,他未想过这声音不仅道歉,并且还轻易地答应归还梦境……可他说的是“一切”,难道自己还有什么被他夺走了吗。
      还是太被动了。
      再这样下去,就只能维持着什么也不知道的结果然后回到山下,又或者是回到城市里,继续过属于他的普通人的一生,可这一切真的是他所希望的吗?他选择成为普通人是因为别无所选,但如果他有的选呢?
      “你是谁?”
      “……”
      “我是谁?”
      “……沈舟之。”
      很好,看来这道声音确实认识他,只是他单方面忘记了他,哪怕或许不是他的本意。
      “我是你的谁?”
      亲人、朋友……还是说是曾经的恋人?
      再一次无人应答之后,沈舟之只好赌上一把,以生命为代价。
      沈舟之往后退了两步,退至山崖边,猛然向后一跃!
      下降的速度太快,快到沈舟之压根来不及反应做任何的保护措施,快速的下坠使他的双臂不受控地摆动。
      他在赌,赌那人对他的态度,赌他舍不舍得让他死。
      显然,沈舟之赌赢了——
      一道由风形成的托力出现在了沈舟之的背后,阻止了他的下坠。渐渐,身后的寒凉刺骨的山风变化成了一股温热的气息,最终幻化出了一个人形。
      是他。
      哪怕还未见到他的真面目,沈舟之已经可以肯定这个人就是之前他在山腰幻境中所见到的那个人。
      他想,这个怀抱应当是他梦寐以求的,不然为何泪水会流,不然为何肢体反应快过他大脑反应下意识地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
      于泪眼模糊的视野中,他终于真真切切地看清了那一头白发,那一张脸。
      “我是不是曾经见过你?”
      当这个问题再次响起,昆仑的身躯也在止不住的颤抖,抱紧沈舟之的双臂越来越紧,似乎是想要将沈舟之揉碎在身体里。
      发颤的手为沈舟之拭去泪水。
      终于,他们再次相见。
      沈舟之抬手抚摸上了白发男人的侧脸,如他们曾经,他看见他的眼里全是悲伤与怜悯,唯独没有爱,“现在能告诉我你是谁了吗?”
      白发男人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驱使着风送他们上去。白发男人将沈舟之放在了整片山顶的最中心处,以防他再次跳下去——即便是在自己的领域,他也不能保证每一次都能将他救下,他赌不起也输不起。
      此刻,他的眼里充满了痛苦,“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这回轮到沈舟之不再说话,他赌赢了,这个男人承担不起真正失去他的后果——他希望他活着,哪怕永不相见。
      沈舟之故伎重演地往悬崖边跑,然而还没跑出两步就被白发男人给抓了回来。
      沈舟之指着右手虎口上的牙印,挑衅地看着对方,“怎么这次不咬我了?”
      男人看着牙印,心虚地移开了目光,随后低下了头,“对不起,我不是要故意伤害你的,那是——”
      沈舟之接话,不给他一点喘息编故事的机会,“那是什么?”
      男人的声音越说越小,“……守护者的印记。”
      沈舟之挑眉,心说这是什么中二的鬼东西,“作用呢?”
      男人皱着眉头,犹豫了许久究竟要不要说,但还是架不住沈舟之眼神的拷问,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只要你还在昆仑山,我便能随时感应你的位置。”
      好东西啊。
      “那如果我不在呢?”
      “那这个印记只会在你生命垂危的时候自动召唤我。”
      “哦~原来你是山神啊。”
      “!”
      昆仑瞪大了双眼,诧异极了,这是怎么得出的结论。
      昆仑斟酌了半天也不知道该不该回答,索性抿唇不说话,开始装死。
      沈舟之看他的态度,只好学着黑心眼的人类使用一些技巧来诈一诈他了,“是山神又怎么样,是山神就能随意咬人了吗?”
      昆仑一心急着反驳,哪里能注意到沈舟之给他下的圈套,“我没有随意要咬你的!是你自己……把手贴上来的……”
      “嗯嗯,所以你果然是山神啊。”
      “。”
      昆仑不想说话,请问去哪里申请才可以还他一位娇憨可爱的新娘啊。
      “我再问一遍,现在你能告诉我你是谁了吗?”
      昆仑无奈地叹气,瞒不住的始终是瞒不住的——
      “昆仑即我,我即昆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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