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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抑制环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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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喝了两口冰水,舌尖的痛感压下去不少。
知道他在阴阳怪气,我懒得搭理,翻了个白眼,继续吃饭。
我不想和他对视,索性用余光观察起四周,周霁樾的房间过于空旷了些,整个45层划分出一个主训练室,两个独立训练室,其余则是生活区,每个房间都只有必要的摆件,陈设简单,几乎没有生活痕迹。
如此一来,对面茶室里那半人高的巨大摆件就格外突兀——那是一个由许多长短相同、材质均匀的银色细棍搭建出来的塔楼,结构精巧,细棍之间彼此支撑、叠加,对每一处受力点的把控要求极高,稍有偏移就会瞬间坍塌。
高阶哨兵容易感知过载,通常会找向导疏导,部分没有匹配向导的哨兵,则会做一些需要精神高度集中的工作,以此转移注意力,缓解感知器官对周遭过量信息的吸收。
周霁樾大部分时候能够自我调节,只有在经历大规模战斗后,才会难以疏导,通过搭一些小物件转移注意力。
上次拿树枝搭了一堆,是因为把整个营地平推了。
房间里个这几乎占满整个茶几,相比先前体量大了可不止一倍,照这个规模算来,该上社会新闻了。
还记得上回见周霁樾,是一周前,从蒂卡区返程的飞艇上,这段时间他去做什么了?
我脑袋里想着事情,不自觉放下了筷子,回过神来,餐具已经被收走了。
周霁樾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钟表,微微皱眉:“现在去训练室。”
看这样子大约是嫌我动作慢,我很不高兴,端起没被收走的便当盒,把剩下的饭菜扣到嘴里吃了。
走出餐厅,看到隔壁茶室里的摆件,我没忍住开口,又因为含着饭发音有些含混:“……泥其实阔以找憋的向导疏导。”反正我们迟早要解除关系。
周霁樾领先我两步,闻言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不需要。”
话音未落,只觉前方一阵劲风拂过,塔楼轰然倒塌,银制细棍叮叮当当散了一地,其中一根滚到我脚边,我顺手捡了起来——纯银材质,中央镂空,两端还刻了复杂的饰纹,看起来就很值钱。
进入训练室,注意到墙角摆着一个巨大的金属仪器,最上方小牌子上写着“契合度测试专用”,中央是一面显示屏,左右各有一个平台,用虚线画出手掌的形状。
我没想到周霁樾还能把这种东西搞来,算是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吗,却看他已经将手掌放在了右边平台上,我也学着他的动作,把手按到左边。
屏幕中央加载圈开始转动,几秒钟后,闪出耀眼的绿光,机械女声道:“契合度40%,恭喜二位,有缘千里来相会!”
我大感意外:“很高啊。”还以为只有10%呢。
周霁樾没说话,从储物室里拿出一只玻璃杯,放在另一端,片刻后,仪器发出蓝光,机械声音回响在空旷的训练室:“契合度42%,恭喜二位,天作之合!”
周霁樾瞥了我一眼:“或许这个玻璃杯更适合你。”
我不信邪,让他把手放在一端,另一端放上玻璃杯,屏幕绿得发黑:“契合度0%,二实非良配,还请另寻佳偶。”
我又先后尝试了钢笔、抽纸、数据线、牙膏……和我契合度最高的是一个瓶盖,匹配度高达50%。
毛毛虫很喜欢那个“佳偶天成”的瓶盖,从我口袋里钻出来,把自己蜷了又蜷,努力缩到瓶盖里面。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啊?难道瓶盖更适合做我的哨兵?!”
周霁樾解释道:“和等级序列有关,低序列的哨兵和向导,彼此匹配遵循个人意愿,中央塔一般不做干预。高序列向导匹配,尤其是有贵族背景的,涉及多方权衡,既要平衡联邦、元老会和贵族内部的势力,又要保证匹配后的战斗力,所以会刻意压低契合度。”
我不自觉掐了掐手心:“契合度多少才能及格?”
周霁樾:“一般超过60%就行。”顿了顿,“不过因为一些原因,对我来说需要80%。”
他是S级哨兵,又是四大家族的人,联邦、贵族之间本就错综复杂,之前施学长独自来到卡帕,就因为受到联邦议会和军防委的为难。序列匹配方面,又有元老会横插一脚,协调贵族内部事宜。中央塔作为独立机构,斡旋与三方势力,做出判断的时候自然会保守一些。
研学期间,玲玲就有说过,所谓契合度测试,实际上就是中央塔拿出来为难人的。
如今再看,之所以这么做,或许不仅是为了精益求精,保证匹配后的战斗力,更是因为作出确切答复就意味着要担责任,中央塔不想背这口锅,索性压低匹配度,同时提对高贵族的数值要求,把皮球踢回去,让联邦、元老院和贵族自己协调。
目光挪到显示屏上,历史记录里40%的绿色字符有些刺眼。
虽然先前就有一定心理准备,可板上钉钉的结果摆在眼前,还是免不了有些难受。
胸口像是被什么压住,又闷又沉,我吸了吸鼻子:“契合度测试不通过会怎么样?”
周霁樾声音没什么情绪:“根据基因序列筛选,强制匹配别的哨兵。”
我抱着一丝希望问道:“那还有别的办法吗?”
周霁樾:“你也可以选择回到卡帕,离开首都区,中央塔就无法直接干涉你的行为,而边境塔又不怎么管这些。”
我不自觉揉搓起衣服的一角,之前不是没想过这个办法,可施学长大概率不会离开首都区。
周霁樾又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只要你愿意,再拖三年。”
我瞬间抬起了头:“什么办法?”
周霁樾:“让那个匹配对象消失,中央塔允许最长三年的丧殡期,等三年后重新匹配。”
我一愣:“杀人犯法的吧。”即使是卡帕,即使是最穷凶极恶的雇佣兵团内部,也是不允许自相残杀的。
周霁樾扯了下唇角:“在首都区,有很多种方法让一个人死去。”他忽然上前半步,我们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即使是高序列的哨兵和向导,他们的消亡,就像一滴露珠那样,很快便干涸了,甚至连他们存在都不会有人记得,因为这里有源源不断的雨水落下。”
我后退了步,与他拉开间距:“我不要这样。我不想因为一己私欲,伤害无关的人。”
战斗就免不了伤亡,可那是立场不可调和下的迫不得已。死亡的过程会很痛苦,他的亲人也会很伤心,就像我失去阿姆那样,如果有可能,我不想伤害任何人。
周霁樾抬了眸与我对视,他不开口,我也没有说话,就这么沉默了数十秒,他从储物室的架子上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来。
盒子打开,是两排泛着银光的金属制品,形状复杂,似乎是某种军械的组件。
周霁樾:“你不是拿到模拟赛的名额了,好好准备吧。”说话间,他将金属组件依次取出,拇指抵住套筒后端,手指翻转间,卡榫扣合发出“咔嗒”脆响,不多时拼出一把银色的手枪来,“模拟战允许使用武器,包括枪械,不过提供的都是未组装部件,需要自行寻找并拼装。”
他将一枚子弹递给我,我在手里掂了掂,轻飘飘没什么重量。
周霁樾一边将子弹装入弹匣,一边和我介绍道:“接下来,你要学习怎么躲避射击,同时反制持有枪械的敌人。训练室配的是空包弹,不会有击穿伤,但被打到还是会有痛感。第一次训练主要是感受弹道轨迹,成功闪避概率不大,所以开始前你最好把护具穿上。”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储物室深处那套笨重的护具,还配有头盔和护面,一会儿肯定限制行动,无异于站着挨打:“我不要。”
周霁樾:“你不是痛觉敏感吗?待会儿别哭就行。”
我撇了撇嘴:“才不会呢。”分化成向导后,虽然五感敏锐度有所下降,但好处是对疼痛的耐受度也有所提升。
周霁樾推出来一个划线器,绕房间走了一大圈,在地上画出一个直径五米左右的圆,他用划线笔尖端在地上点了点:“这一款枪射程50米,能装6发子弹,不管你用什么方式,要么全部躲开,要么在在全部子弹用完前走到这个圈里,就算合格。”
整个训练室长宽也就十多米,他画的这个圈快占据一半了,瞧不起谁呢。
周霁樾没有站到圆心,而是边缘靠近我的方向,这样我们之间的实际距离不过五六米,也就十步不到的样子。
他看了我一眼,问道:“准备好了吗?”
我点了点头,压低身体蓄力,瞅准时机,冲上前去,这是在脑海里演练过三遍路线,既避开正面对抗又能缩短距离。
余光瞧见周霁樾拇指搭在扳机护圈上,不紧不慢推开保险,还有空做教学指导:“第一条,近距离射击的弹轨趋近直线,不要走直线。”
我顺势调转方向,整个人向右侧滑出半米,预想中的枪声没响,他握着枪的手臂始终平举,枪管稳稳指向我刚才的位置,似乎预料到我会变向。
两人间的距离缩短至三米,还差五步,我调整方向,后脚还未离地,小腹突然传来一阵钝痛,子弹在身上炸出一片黄色的粉末。
周霁樾再次开口:“也不要走规律性路线,会被预判卡点。”
距离圆圈还差两米不到,眼看成功在即,胸口又挨了一枪。
周霁樾:“动作幅度小一点,每次重心偏移,你的脚步移动会很明显,对方会以此判断你的动向。”
中弹瞬间,明显感觉肌肉猛地抽紧 ,动作因此变得迟缓,就是这么片刻,额头一痛,身体因为作用力向后仰倒,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近距离射击时,先攻击躯干,命中率高,且能让对方一定程度丧失行动力。”周霁樾走到圆圈边上,踩着线,枪管飘着一缕白烟:“最后一条,在无法确定对方是否完全丧失战斗能力时,记得补枪。”
我坐在地上,感觉额头的皮肤灼热发烫,连带着整个脑瓜子嗡嗡的。
周霁樾收回枪:“你死了,训练成绩不合格。”
他走上前,朝我伸出一只手来。我刚才挨了整整三枪,浑身都疼,才不想接受他假惺惺的示好。周霁樾见我半天没动作,直接抓住我的小臂,半强迫地把我从地上扯了起来。
站稳后立刻甩开他的手,顺势后退两步,只希望离他越远越好:“我死了!”
周霁樾居然笑了声,转身去休息室拿来医疗箱,找出来一片冰敷贴撕开,我躲闪不及,蓝色的敷贴啪一声贴到了额头上。
我脑门上顶着冰贴,痛感勉强压下去一些,却是越想越生气:“这不公平,你有武器,可我却手无寸铁。这一次我开枪,你来躲。”
周霁樾:“可以。”说着将枪柄调转方向,递给了我。
我又补充道:“不许用精神体。”
周霁樾:“好。”
枪身握把蹭得我掌心发痒,不等他把枪递稳,我猛地扑上前去,胳膊肘顶住他胸口,周霁樾没有预料我会突然发难,猝不及防被我撞倒在地——反正近战从来就没打赢他过,兵不厌诈,那就直接上好了。
趁他愣神的片刻,我将膝盖顺势压上他腰侧,跨坐在他小腹上,用枪管狠狠抵住他眉心:“不许动。”
他喉结滚动了下,额前碎发被枪管推开些许,露出光洁的额头。
这次总算占了上风,我心情大好,盯着他的眼睛,想看他马失前蹄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可他的目光却是意外的平和——没有被算计后的愠怒,也没有受制于人的忌惮,睫毛低垂在眼下投出些许浅影,抬眼与我对视那刻,竟生出几分温柔的错觉。
在我几乎忘却的,朦胧的梦境里,也有这么一双眼眸。
我躺在草地上,感觉身体被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道撕扯着,疼痛从骨头缝里传来,想开口,却只能从喉咙里挤出点气音:“人死了是不是会变成星星?这样的话,虽然没有办法陪伴在重要的人身边,至少还能远远地看着他们。”
他的影子落在我脸上,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不会,死了就是死了。”
“……你真讨厌,这种时候,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吗?”意识开始恍惚,我有好多话堵在心口,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忍不住絮絮叨叨了半天,“不是要替我交代遗言,你有没有在听啊?记住我说的了吗?”
“忘记了,你的话太多了。”
“……”
“你不会有事。”他站起身,风吹过草叶,沙沙作响,他的声音便也飘散在风中,“有什么话,留着和他们当面说吧。”
记忆零零散散,不成片段,我一时间居然记不清当时发生了什么,那个他又是谁?
视线下移,看他一副引颈就戮的样子,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正要收回枪,却见周霁樾小臂肌肉忽然绷紧,像蓄势的弓弦。我立刻扣动扳机,却只有一声空响,居然是忘记打开保险。
紧接着,手腕就被一股大力攥住,枪支在挣扎中落地,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秒就被他反剪着胳膊,脸朝下按到了地上。
周霁樾膝盖抵在我后背,力道不算大,却让人难以挣脱,他的声音自头顶上方响起:“任何时候都不可以掉以轻心,战场上敌人永远是敌人。”
额头上的热意还没完全消褪,侧脸又贴上冰冷的地砖,我咬紧了牙关,发誓下回一定要他好看。
刚才怕不是被打傻了,才会有一瞬间觉得他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