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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在我救下张明生大概两年后,出现了第一件虐杀警察案。一位姓何的同僚失踪三天后,他的尸体被流浪汉发现。尸首悬挂在空荡的烂尾楼三层,身上还穿着崭新的警服,配枪和证件摆得十分整齐,被凶手放在尸体的脚下。是复仇,还是单纯的反社会行径,我们不得而知。这桩案子调查了三个月,刚有了一点苗头,就听到又有两位同僚被虐杀的消息,随之便有第四位,第五位。直至当年十二月,共有六名警察被杀,虽然作案手法极度相似,可他们的职位、就职区域各不相同,似乎彼此之间毫无联系。案件毫无进展,大家的义愤填膺渐渐沉闷下去,阴影笼罩了整座港岛,每天来到警署,都能看见每位同事眼下都挂着乌青。政府施压,上级沉默,市民不满,媒体谴责,再加上那似乎毫无破绽且无处不在的死亡威胁,一时间选择辞职的警察数不胜数,警察在职人员急速流失
      凶手每一次都会将尸体悬挂起来,失禁伴随着死亡而来,现场狼狈不堪,偏偏每一句尸体衣冠整齐。这是挑衅,我们心知肚明。凶手好像在嘲讽所有警察,什么罪犯的克星,市民的护卫,只不过是他砧板上的鱼肉,空有皮囊的傀儡。
      我和李译也接触过这桩案子。一共六个受害人,四个现场。第一名死者,姓何,四十三岁,生前做到了高级警司,也是所有死者中警衔最高的一名。他的死惊动了警务处上下,同年,警署各部联合,开始清扫各方□□势力。这项清扫行动倒是在打击黄赌毒这方面卓有成效,至于虐杀警察案,完全没什么发现。
      第二位和第三位死者被发现死在同一间废弃房屋,他们较死去的何sir要略低一级,但同样身处重位。警方一开始认为,这次凶杀是针对警方高层的复仇行动,可随着后面发现第四至第六名死者都只是普通的警员,最高也只是做到警长后,这个方向就被推翻了。
      站在阴森冰冷的毛坯房中,我从怀中掏出了烟盒,刚把烟含在嘴里,李译就按响了打火机,把火苗递了过来。
      我其实很少抽烟喝酒,只有遇到了自己有预感却拿不准的事时,我才会有种想要抽烟的欲望。
      李译问:“你发现了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除了第一件案子还能锁定一些嫌疑人,剩下的竟然毫无头绪。我查验过尸体和现场,将它们放在一起对比,总觉得有些奇怪,但我说不出来。上级已经将这一系列的案子定下了基调,连环杀人案,我只是一个警长,除了记下几次功外,在警署内部毫无威信和人脉可言。这个时候,老师也悄悄暗示我们,这桩案子很麻烦,能避则避。我和李译都受老师教诲恩惠,把他视作父亲,他也对我们极好,想来是害怕我们被凶手盯上,死于非命。
      但我知道,我不甘心。李译也不甘心。
      我站在没有安玻璃的巨大落地窗前,遥望着这座城市,高楼大厦与鳞次栉比的矮房靠在一起,灯火互相辉映。往左边看,是这座岛的繁华,往右看,是这座岛的疮疤。
      李译来到我身边,他也看向了远方,半晌,他开口道:“小时候只觉得要做一个了不起的人,长大了才发现,好难。”
      我吐出一口烟来,白雾瞬间被风吹散,抬起手臂拍了拍李译的肩膀,我说:“我总觉得成功不是一个能摆在桌上观赏的奖杯,假如没有终点,那说不定,了不起的是过程。”
      李译翘起一边嘴角,他笑起来。我这个师弟很少钻牛角尖,他最会使自己快乐。
      我们两个站在那里看了许久的风景,忽然,我想到了什么。
      一只羊丢了,所有人都出门寻找,把同一方向的路都找遍了,却还是没有答案。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方向错了。
      我没有告诉李译。直觉告诉我,这条路凶险无比,他家里还有阿妈和小妹,恋爱上也好事将近,我不能让他的人生出什么差错。
      我绝不会让李译有事。
      在我按自己的发现调查了一段时间后,又一件大案在社会上掀起了波澜。不过这次没有死人,只有金店银店被□□了一通,巧的是,被盗的铺面都是张家的产业。
      张家几代富贵,子孙满堂,从政从商的都有,只到张耀年这代单传,剩下张耀年一个男丁,老一辈的重男轻女,他的姐妹只继承了很少的产业。或许也是报应,张耀年一儿一女都过得不好。女儿嫁给政界高层人士,无儿无女,不到十年就变成了寡妇,那位女士也信了基督,服侍上帝去了。小儿子则很少露面,结婚后一段时间,夫妇双双失踪,后来又忽然发现了尸首。张家如今只剩下一个长孙。不过张耀年的身体还算硬朗,手腕也狠,黑白两道都有他的威震。白道的宋家、詹家,□□的龙珠堂、宣凤派都算是港岛赫赫有名的势力,且彼此看不上眼,可张耀年大寿,这四方势力的头目都去张家拜寿。有这样的背景,张耀年偏偏还要装朴素商人、良好市民,警方一边畏惧,一边陪着他们演戏,好不辛苦。
      张家出面代表对警方讲,他们明白警方现在压力很大,不会施压为难,只要按程序办事,认真调查就好。这话听起来不错,潜台词却十分轻蔑:靠你们警察要查到猴年马月去,我们自己想办法,你们也不要插手了。
      李译开玩笑说:“说不定他们已经把抢劫犯大卸八块了。”
      我却笑不出来。我只觉得港岛风雨欲来,迟早会有大震。
      但我的忧心和调查都没有持续多久。再次遇见张明生后没过多久,我就被迫变成了余怀青,跑也跑不掉,死也不成,整天坐在轮椅上,身体越来越差,连自保都够呛。
      忆起往事,不胜唏嘘。
      现在想想,李译年纪轻轻连升数级,大概不仅全因为他优秀。大案频发且没有结果,权贵只手遮天,寻求正义的人早已失望,港岛警察队伍的空缺越来越大。我与外界隔绝很久,只看新闻报道也得不到什么实际消息,只知道李译抓出了警署中的内鬼,领了一等功。他说过,自己想在死后葬在浩园。那里专葬因公殉职的公务人员。
      我当时打了后脑勺,骂他不要胡说八道,小心阿妈听到,她会伤心。
      每一个因公殉职的警察都有自己的母亲,比起孩子变成伟大的人,她们或许更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地度过一生。就连我这种长在孤儿院的孩子,小时候讲自己要做警察时,也有一个女人对我说:“阿潮,警察好危险的,阿姨不想看到你有事。”
      阿姨,你说得对,做警察真的好危险。
      从跑马场回来,我回忆起了许多从前许多事,不知道是不是张明生喊我于sir的缘故,我又想起孤儿院遇见的那个女人,她头发很长,爱穿一件紫色的裙子,总是叫我,阿潮,阿潮。她说自己喜欢大海,喜欢月亮,最喜欢的诗是《春江花月夜》。
      我的名字中,刚好有一个潮字。
      可现在这个字也没有了。
      我只是余怀青,神秘的张太太,下午刚陪丈夫儿子去跑马场玩,马没摸到,反而弄得一身都是灰尘。
      可可对灰尘很是敏感。就算小元在跑马场换了衣服、戴了护具,回家前还简单冲了澡,刚才要去抱可可时,可可撅着嘴直接把她推开。
      我猜也有她觉得哥哥背叛自己的原因。可可一定会想,为什么只带哥哥,不带我?最后连看都不看张小元一眼。
      我咂咂嘴,心想,张明生挑拨离间的技术真是高超。
      柳妈去厨房看可可的晚餐,我就吩咐阿海陪小元上楼换衫,阿山抱着可可去洗手。有他们在,柳妈也不至于太累。我小时候在孤儿院当大哥没有人可以使唤,只是帮阿姨看小朋友而已,就累得腰酸背痛。正因为明白照顾儿童有多辛苦,我就总让阿海和阿山多帮一些。反正最近日子太平,他俩也闲着没事儿干。
      张明生今天也累了,他没有平常听那对兄妹斗气的兴致,就推我上楼冲澡去。
      三楼被张明生一个人独占,一间休息室,一间书房。不知道是不是等不及的缘故,电梯升到三楼就停住了,张明生直接带我去他的淋浴间洗澡。
      他有一些洁癖,虽然喜欢骑马,但每次回来都要好好洗两遍澡才行。
      我倒有些看热闹的开心,心想,有洁癖还去跑马场,活该。
      站在灯光明净的淋浴间里,我扶着玻璃门上的金属扶手,到肩的长发挽了起来,任由温水浇遍我的全身。我总觉得最舒服的死法就是在洗热水澡时突然断气。但是一想到尸体泡在水里一段时间就发胖胀大,我的大臂顿时起了一层薄薄鸡皮疙瘩。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这样,我总是会想一些奇怪的事来吓自己,其实那些事根本没有发生。
      我不会死,更不会在洗澡的时候死。
      洁癖是张明生身上最真实的一个特点,他爱干净这件事肉眼可见,请最昂贵的保洁公司,雇最专业的清洁阿姨,不仅自己爱干净,就连阿山阿海的衣服也不允许出现一点灰尘或是头发。我相信,这不是他的伪装。
      鬼使神差的,我突然问:“明生,是不是出自那句海上明月共潮生?”
      张明生漫不经心地说:“明生,是明亮一生的意思。”
      我嗯了一声,没再接话。
      张明生说:“明天,李译会来我们家,你们要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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