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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 67 章 ...

  •   我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无论年轻与否,我始终无法习惯张明生的云里雾里、暧昧不清。
      将手机放回口袋,我再次回头张望,确定身后无人,拽了拽提包,继续往前走。我现在身体十分健康,精神却还是会时不时地绷紧,生怕疏忽一点,就掉进无底的深渊。活在来世,总是被不真实感包裹。我甚至做好了一张开眼就望见头顶点滴瓶的准备。老天在捉弄我,把我从一个地方拎起来,然后随心所欲地松手,任我降落。不管活在哪里,都像荒野求生。
      不过,如今的我,有非做不可的事。
      我把一切都抛在脑后,打车赶去了医院。晚上医院要冷清些,光洁的地板和墙壁使我越走越心头严肃,直到推开病房的门,看见师母躺在最里边,李译和珊珊守在旁边,低声地有说有笑时,我的心头才像师母身上的棉被一样,松弛了一些。不管到哪里,人有被褥可以取暖,有亲人在身旁陪伴,总是会好过一点。
      走近了一看,发现李译和珊珊在玩石头剪刀布。
      一个简单的游戏,被他们两个发明出各种手势,设置不同故事情节,最终结果以珊珊的外星青蛙一口吞下李译的机械鸽子,李译佯装不屑,站起来抓起柜子上的保温杯就走,与我擦肩时,还在我耳边讲:“我这是让着她。”
      珊珊趴在床边,得意洋洋地回头:“多谢你啊,五局三胜,你让我赢四局。”
      师母在看书,翻书时,嘴角也微微咧开了笑意。
      我拉过凳子,也坐在旁边,帮她掖了掖被子。
      我一直很羡慕师母认识很多植物和树木,在我眼里,这是童话书里的人物才拥有的本事。师母说,人总要从生活中寻找到能使自己平静的事物。人类太过渺小,一边强烈地感受着自身,一边又会因为世界博大、生活无序而在漂浮中迷茫。但天上的星星、地上的河流、无边无际的海、动物或植物,除却人类社会的一切,它们都不会背叛你,因为它们一开始就不属于你。
      我当初听得似懂非懂,如今回忆起来,不小心就又想到张明生。
      遇见我以前,他拿着望远镜是为了观鸟。
      飞鸟有什么好看的?我从未了解过。
      我忽然回神,对师母讲:“明天我有一些事,可能会晚点过来。”
      师母笑着说:“你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时间太紧也就不用赶来了,我一时半会死不了的。”
      我被这种话堵住了嘴,噎住了喉咙。
      珊珊托着腮,看看我,又看看她的母亲,讲:“妈咪啊,阿潮哥开不起这种玩笑的。”
      我将发抖的指尖握进掌心,虚弱地笑了出来,讲道:“是呀,师母,我的心脏好脆弱的,您不要吓唬我了。
      “好,”师母翻过一页书,笑道,“那我说,我会长命百岁,这种小事,阿潮不要放在心上。”
      我心里这才熨帖了一些,陪着她笑。
      珊珊问我要忙些什么,最近有什么案子吗。我搪塞两句,支支吾吾讲不清楚。
      好在珊珊对我们的工作并不感兴趣,打了个呵欠便站起身来,说要去看看李译有没有独自享用杯面。
      一时间,师母的床边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们两个谁也没有说话,就只是静静坐着。
      时间太晚,我起身,刚要嘱咐师母早点休息时,就看见她抬起头来,双眼透过眼睛,平静地注视着我。
      良久,她说:“阿潮,你要对自己好一点。”
      忽然之间,我的眼底一片潮湿,整个人都有些发抖。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讲这句话。可是在我听到的一瞬间,我突然发现,这似乎是我一直在等的一句话。
      我俯下身去,拥抱了她。
      临睡时,我和张明生发了好几条短信。他约我在明天上午八点四十分见面。他给的时间说整不整,说零也不零,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我故意不去追问,免得听他胡搅蛮缠。
      睡觉时,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小杨阿姨穿着淡紫色的裙子,一把拉住了被野狗追着撕咬的我。她将我拉进狭窄的小巷,里面堆积着许多报废掉的自行车。我趴在她怀里,看见她裙子上的扣子,很漂亮,用的是很特别的缝法,用不同颜色的线,传过几个扣孔,就能在扣面上结出各色的绿叶小果子。
      看着看着,忽然发现她已经不见了,抱着我的,只是一团丝线。
      我惊醒过来。
      喘了几口气,抓来闹钟一看,还有十分钟,闹铃就会叮叮响起。我提前醒来了。简单洗漱了一些,吃了些东西,张明生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他说他在楼下等我。
      我慌忙抓起外套就要出门,刚踏出去,犹豫了一下,又绕回厨房,找出一把带套鞘的短刀来。不知道是李译猴年马月买来收拾肉食的。
      我没想过要捅死张明生,那场面太血腥,下手位置也要仔细打算。
      和他单独会面,我还是要有武器傍身的好。
      等到我上车待了几分钟才发现,张明生今天竟然很正常,他穿着黑色的风衣和西裤,里面也是暗色的高领毛衣,一路上很少讲话,也不笑。起初我还怕他在路线上做什么小手脚,直到离墓园越来越近,青草地上无数的墓碑与我们擦肩而过,我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并且和他一样,情绪渐渐消散,只剩下恍惚和迷惘。
      车停了,我打开了车门。
      张明生也走了下来,他怀抱着刚才放在副驾驶的白玫瑰,回头看我一眼,就毫不犹豫地往前走。
      我连忙跟上。
      绕过几条小道,来到一片开阔处,这里墓碑较少些。张明生迈步向前,走得很快,像黑色的幽灵一般。
      有那么一两秒,我几乎以为自己要跟丢了。
      又走过一块高大的雕塑,一偏头,就看到张明生立在不远处,双眼凝视着眼前的墓碑。
      他手中的玫瑰已经放在了墓碑之前。
      我愣了一下,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伤心欲绝,哭到走不动路。至少,我还有力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梅子。
      墓碑上没有贴照片,只有简单的名字。
      她自己的名字,她真的姓杨,名成玉。成玉,是希望她能像玉一样吗?
      我最初的名字太简单,看到别人的名字就忍不住揣测寓意。
      我蹲下,撕开口袋,拿出几颗话梅摆在墓前,低声讲:“实在不记得你当初吃的是哪一种,以后我会常来,各种品牌种类,我都买一遍,你慢慢尝。”
      我同她讲悄悄话,心老了,已经学不出小孩子般依恋的的语气。
      她也不喜欢我太拘谨,说要和我做朋友。
      朋友都是要分离的,可不管走得多远,都会彼此祝福。
      假如人真的能转世轮回,她现在应该比我还小几岁。
      我讲:“希望你投生在好人家,什么梅子都有得吃。”
      说着说着,我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哽咽。我对她不好,我没办法把她当朋友,因为小时候的我,曾悄悄地把她当做母亲。
      我有许多话想对她讲,我想说一些保证,说一些誓言,我想道歉,我想忏悔。可是来到这里,我却什么说不出了。我害怕她真的能听到,然后替我担心。我也怕她不原谅我。
      而且不管怎么样,我都无法原谅自己。
      我抹了把眼泪,勉力吞咽两下,疏通噎堵的喉咙。我不想张明生看我的笑话。
      于是,我笑了笑,同张明生搭话:“我记得小时候,她问我,我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我说想做警察,因为做警察可以抓坏人。她说,做警察很危险的,抓坏人也不会是生活。当初的我根本听不懂她什么意思。”
      我迟迟没有听到回应,转过头,看见张明生依旧站在那里,一言不发,风吹动他的大衣。
      我问:“你呢,一切结束以后,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结束?”他好像忽然回过神一样,目光对上我的,“什么结束。”
      我回过头,用袖口擦拭墓碑上的灰尘,讲:“我知道你为什么忽然向你爷爷低头,在你做完你想做的事以后,你想过什么生活?”
      “你看起来什么也知道。”
      “差不多吧,”我讲,“我有读心术,你信不信?”
      “那你应该也知道我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张明生的声音有一些冷。
      我听完一愣,动作慢了下来,但很快就遮掩了过去,说:“我怎么会知道。”
      “我想结婚,”张明生站着,声音也从高处传来,他说,“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我猜我应该是,非常喜欢他,我猜他也很爱我。”
      “我想请他做我太太,我们会有两个小孩,他们差几岁,性格不一样,爱吃的食物也不一样。”
      我彻底停下了手头的动作,一动不动,也没有抬头,我搪塞:“听起来不错。”
      “是不错,我和我太太也很有缘分,只是他非常热衷于冒险,喜欢挺身而出拯救世界,”张明生的语调没有丝毫变化,他说,“不过这个世界对他比较一般。他会在梦里哭,只有我抱紧他,他才会好一些。”
      我手心出汗,背后发冷。
      张明生还在继续:“有时他想活下去,有时候他又想彻底离开,他始终做不了抉择。我觉得自己应该强硬,但他似乎并不喜欢这样。我好像在和全世界争夺一个人。”
      他说完,终于收起那种近乎冷酷的语气,释放了一些温和,落在最后一句。
      他讲:“你什么都知道,于sir,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我的冷汗已经浸湿后背一片,右手一握,攥紧了袖口里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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