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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6 章 ...

  •   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几乎被我视作父亲的男人。
      他恰好在小杨阿姨离开我之后出现,教育我,引导我,给我生活上的支持和鼓励。假如没有他,我想我不会做警察,也没有机会做警察。他对我和李译是严格了一些,但他在职时,的确是用他的经验带我和李译绕过了很多弯路。
      直到他离开警署。
      也正是那几年,他教给我和李译的东西也慢慢转向,比起具体的经验,他更倾向于传达警署内部派系的弯弯绕绕。除去立功和考试,还有什么办法能往上爬?在这方面,他比我和李译更殚精竭虑。从前我以为,他只是刚强了太久,忽然悟出了入世的重要性,所以才这样急切,想我和李译能一步步往上爬。
      功名利禄,谁不想要,我扪心自问并不是一个清心寡欲的人。但我也并不为此狂热。李译就更不用讲,做到督察还要熬夜打游戏,没有半点位居人上的优越感。不过我们两个都达成过共识:钱是非常重要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老师还因此敲打过我们,说我们身上有太多穷相。
      这些年来,他也确实以物欲极低的姿态示人。
      我不是没有在心里悄悄质疑过。但人都是复杂的,他对我这样好,甚至把我当做家人,我实在不应该悄悄审视他。
      可是今天,我忽然发现,其实我在他心里,并不算真正的亲人。
      我是一个外人。
      想到他那个眼神,我久违地感到自卑和不安,想要立马离开,临走时,还要帮他们带好门。但我已经不是那个认为天地之间没有我的归属的小孩了。我必须留下来,不然我会恨自己一辈子。
      我安抚好师母,把珊珊拉到别的屋子,和她交谈几句,得知一些具体的检查还需要过几天才能出结果。看她黯然的神情,我嘴笨,讲不出更多使她安心的话,只知道住院是必须的。我还有一些积蓄,掏出卡,重重塞进珊珊手里。
      “阿潮哥,”她低着头,抓住我伸出来的手,手指尖冰凉。
      那一瞬间,我忽然发现她在发抖。她也一下子改变了对我的称呼,不是师兄,而是阿潮哥。
      我们两个好像站在被一把大火烧光的门派牌匾之前,两手交握,彼此却无言。庇护我们童年乃至青年时光的师门已经不再,曾经朝夕相处的人,也一下子性情大变。江湖和人间,刹那间就涌上阶前。
      我想,她应该比我更难过。我不敢想象,假如师母的病到晚期才查出来,一切会如何发展,珊珊独自一人又面对了什么。晚几年而已,就让她一下子蜕变成了一个独立的人,一个甩开所有血缘的枷锁,只身前往雨林的成年人。
      她很勇敢,我也很想夸赞她的勇敢。
      但此时此刻,看着她身上的运动衣,她垂下的睫毛,她发凉的指尖,我多么希望她永远都可以天真快活,而不是经历那么多磋磨和历练,最终蜕变成一个决绝的成年人。
      我拥抱了她。
      当晚,老师一直没回来,珊珊陪师母去了医院,我则在家里收拾东西。
      坐在客厅里,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给李译打电话。
      在我的记忆中,老师一向对李译纵容,两个人也常常有说有笑。三十几岁的李译,更在对我生出猜忌后,毫不犹豫地将一切告诉了老师。
      或许老师只是一时难以接受,又或许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他带着情绪,需要自己慢慢消化。这都不意味着我会和老师彻底决裂,更不是说老师从此站在了我的对立面。我对他有怀疑,但那些都暂时只是怀疑,没有落实。
      所以,我没必要在心里预设李译会站在哪边。
      可是拨通电话的一瞬间,我沉默了,在心中无法抑制地问自己:
      你要告诉李译多少,说到什么程度,是不是要把他拉进来,需不需要他陪我经历这一切。
      怀疑自己曾经拥有的,这注定是一条愈追溯愈觉得世界四分五裂的路。
      电话那边,李译等待了几秒便开始追问:“师兄?师兄?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
      听到他出声的一瞬间,我忽然想起监控里他找上门的情景,那是将近十年后,他被全世界告知我已经死掉后,仍然坚持不懈寻找的样子。
      李译站在我这边。
      我深呼吸一口,出声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在发抖,嗓子也因为刚才屏住呼吸太久,有些沉哑。
      我说:“师母生病了,你可能得来医院一趟。”
      李译一下子严肃了起来,简单问过情况,说自己会马上赶到医院,随后就挂断了电话。
      他一直都站在我身边。
      但有些路,我打算自己一个人走。
      我拿起电视柜上的相片,里面是老师和师母年轻时的合照。
      那时他们才三十多岁,老师穿一件蓝色的衬衫,扣子很别致,是暗暗的酒红色。师母则穿了一件裁剪宽松的半绣旗袍,米白色,点缀着梅红的碎花。两个人靠在一起,对着镜头浅浅微笑。
      他们是相爱过的。
      可有些时候,我还是会想,爱情究竟是什么东西?
      它会忽然消失吗?
      我将相框放好,摆正,然后又看了一眼。
      拿着提包,我将师母家里的灯逐个熄灭,将门锁好,就慢慢走下了阶梯。
      刚要走入必经的小巷,口袋里的手机就嗡嗡作响起来,我将提包往肩上提了提,看清来电提醒,犹豫了几秒,接通了电话。
      “乜嘢事?”我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电话那头的张明生答非所问:“于sir,今天不开心吗?”
      他总是这样,忽然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打断原有的一起,将我拖进只有我和他的空间,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空间上。
      “走太久路,腿都要断了,你猜我开不开心?”
      我还记得他驱车从我身边开过那几秒钟,连尾气都看起来潇洒得意。
      “我本来是想载你的,可是你讲不要我跟着你,”张明生佯装无奈,“听说小姨派人去送你,那个司机开车怎么样,没有胡乱按喇叭吧。”
      我闷头往前走,拐出小巷,讲:“还不错咯,不过阿珠姐的人来得真够迟的,四分之一的路程都被我走完了,她才忽然派人来送我。”
      “做人做事论迹不论心,阿珠姐很有个性的,”张明生在电话那头,我甚至能想到他笑吟吟的样子。
      我又走几步,总觉得背后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暂且撂下张明生的话,回头去望。
      路灯,灰色街道,静谧的夜晚。
      空无一人。
      张明生在听筒里呼唤:“喂,于sir,你还在吗?”
      “当然还在,”我没好气地回答,又探着头安静观望了一小会,确认没人,才回过头去,“难不成我忽然被人劫走啊。”
      除了你谁会干这种无聊事。
      “法治社会,怎么会有这种事,”张明生讲话懒洋洋的,拖着尾音。
      “你没有正事要讲就挂断,我有事要忙,没空和你聊闲。”
      “等一下——于sir,我只是想问你,想不想去看看她。”
      “看谁?”
      “我母亲,”张明生讲,“我正好要去,就想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好了准备。
      曾经我只是因为她离开了我的生活去了别的地方,后来我知道她死了。我一直是无法接受的。
      生死之间,是一道惨烈的伤口,它由死人造出,活在活人身上。
      比起伤心,我的绝望和恍惚更多。
      而她的墓碑,是唯一能破开我残存的希冀的事物。
      “假如你不想,也不必勉强,”张明生放轻了声音。
      我叹了口气,讲:“我会去的。”
      思念是逝者留给生者的惩罚,感情很深的话,不应该偷懒。
      “好,”张明生应了下来。
      我呼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不过,这个时间,你在忙什么?要和人约会吗?”
      “你的手表修好了吗?”我问。
      “还没有。”
      “那就麻烦你看看别的钟表,”我讲,“已经十点了,要约会也只能去床上。”
      “不要去,”张明生说,“很危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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