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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   在我们共同生活的八年里,张明生很少提及自己的生日。
      有几年,可可正到对什么都感兴趣的年纪,常常站在客厅里,像背顺口溜一样指认各种物件。一开始讲的钟表、花瓶、电视,听得柳妈心花怒放,连连称赞她是神童,就连阿海也面带微笑,仿佛在这个世界上没见过其他孩子。可可口齿清晰,可爱聪明,我当然高兴,但当家长的,太溺爱自己的孩子,就容易让旁观的人厌烦。我在警署时,就有快退休的阿叔三番两次炫耀自己的外孙女,小女孩长得很可爱,却也经不起每天看,日日看。因此,就算可可像报菜名一样播报客厅里面有什么,我也还是克制了自己,只奖励她两朵小红花。
      再大一点,可可就对抽象的东西有了了解,比如,生日。
      张小元七岁生日,由他自己挑选蛋糕,我没看样品。等到日子,餐桌上,柳妈拿手的粤式汤汤水水围绕着一个蓝色的蛋糕,上书两个英文单词,是一部很有名的科幻电影。据说有许多部,但究竟是多少部,我不知道,因为我每次都中途睡着。张明生倒是陪张小元完完整整看完了。生日宴上,直至周围所有盘子都空了,张小元还是不愿意吃掉那个蛋糕。最后还是张明生亲手操刀,从中间展劈一个星球。张小元耷拉着嘴角,兴致缺缺地端过属于自己的一块。刚尝一口就立马背叛原力,大口开吃。
      可可生日则是由张耀年操办,以示他对这个孙女的重视。但他的宾客名单多而复杂,人太多,我一般不会全程都在。
      再就是我的生日。张明生送几件珠宝,带我出去兜个风,吃顿饭,简简单单,也算是过了。留在家里过,生怕柳妈铺张出一桌年夜饭。
      但张明生的生日,没人提起。
      或许是为了有一个好名声,又或许是,张明生对这种东西并不敏感,他的生日大多是普通的一天,甚至有些使人心烦。因为张耀年会装模作样地打电话来庆祝,并叫人送上一份礼物。当然,他差人买礼物的时候,一定会有小报记者在场。张明生就算百般厌恶,也要笑着收下。这场祖孙对决,不知道养活了多少新闻报纸。
      也正因为如此,可可曾经问,为什么爹地过生日不开心?
      我让她坐在我怀里,抱着轻轻晃,讲道:“爹地没有不开心,爹地只是更喜欢过你的生日,因为你的出生,让爹地好开心的。”
      “那,哥哥也是!”可可举一反三。
      “是咯,哥哥也是,”我低下头,看她的眉眼。
      “妈咪也是!”她得到了认可,讲得更开心,这次甚至举起了手。
      这次我没法接话,只好抱着她晃啊晃,直到她咯咯笑出声。
      她仰起头,颠倒着看着我,眨着眼睛问我:“那爹地出生的时候,妈咪开心吗?”
      我不记得自己当初是怎么回答。
      小孩子,才刚刚开始了解抽象的概念,就能提出如同巴山夜雨一样的问题。穿梭时间,跨越空间,张明生小时候,我也稚嫩渺小,刚刚降生于地球。一岁,两岁,三岁,岁岁增长,四季更迭,我望着福利院每一片落叶,天上每一次雨滴,以为世界只有福利院的院子般大小。
      我和张明生,两个小孩,如何得知彼此将来会紧紧纠缠在一起,过程凶蛮,结局惨烈。
      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手里捉着还有案件的手机。
      屏幕上是一封没有编辑完的短讯,收件号码是我从折皱的纸上挨着抄下来的。
      我想告诉张明生,我很忙,实在没有时间去参加他的生日晚会。我也可以讲,我没有合适的衣服,害怕你们上流人士笑话。又或许,什么也不用讲,我只要不去就好了,我没有一定要去的原因。
      但不知怎么回事,我频频想到可可的那个问题。这世上有人因张明生的出生而真心快乐吗?他不喜欢过生日,是否有这个原因?
      我对自己讲,于十二,你真的疯了,你真是缺爱到脑子变坏掉,你以为你是谁,你真的要对一个疯子心软吗,在靠近他,再引起他的注意力,只要他稍一有兴致,就会把你抓走关起来,设置你的角色,操控你的人生,为什么要心软,为什么,难道你真的爱一个疯子,就因为他用野蛮变态的方法,把你心里的空洞填满?就因为你出生就被父母遗弃,从小的生日都不受重视,而他却为你过了八年生日?就因为他的母亲曾怀抱着你,为你唱生日快乐歌?
      我按熄屏幕,把手机砸到一边。
      我还是没办法回答可可的问题,但我知道自己已经妥协。
      我无法从脑海中铲除张明生的阴暗、变态、偏执,正如我无法否认他对我的强烈吸引。他是一个迷,一个英俊的迷,一片宁静却深不可测的海。我一边与他对抗,避免被他吞噬,一边暗自揣测、琢磨、追随他的一切。我爱他就如同我恨他,一颗无法收回的子弹,射进他的身体。
      世上还有比我更软弱的人吗?
      我用手臂挡上了眼睛。
      张明生的生日,我会到场。
      只因为,我大概是唯一一个,他真心邀请的宾客。
      然而,当我穿上我最好的衣服到达时,宴会上的景象让我有理由相信,我实在太自作多情了。所有宾客看起来都很快乐,彼此之间和睦融融,就连张耀年也一样笑眯眯的,脸上的褶子少了,阴险也少了,却多了几分油腻的精明。
      我站在人群里,发觉自己的衣服料子都和旁边的人不同,感觉他们都会发水盈盈的光,只有我是哑光。不,我应该没光。
      慢慢的,人们围拢成一圈,乐声渐渐响起。张明生出现,身穿藏青色的西服,打领带,胸前有银亮镶钻的别针。张家的象征。
      他风度翩翩,微微垂首弯腰,笑着向人群中一个妇人伸出了手。
      妇人仰着下巴,雍容华贵,乍一看是温合的,却因为那双有神的眼睛,纵使眼边已生出了细纹,仍然挡不住她的英气,倒比在场许多年轻人更有精神一些。
      她伸出手,放在张明生手心,手指上豆大的祖母绿,另一只手则提起了裙摆,向前一步。
      张明生揽着她的腰,二人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跳起舞来。
      女人更恣意,舞步踩得极准,动作利落,不像被音乐主导,反而渐渐控制了音乐。小提琴随她青绿的裙摆一起,如湍急的小溪,蜿蜒而急促地跳跃着流过。
      和她比起来,张明生都显得有些生涩了。
      我觉得这个女人眼熟,但好像又没有见过。
      正当我在心里做排除法时,身前的人开始交头接耳。
      “唐太许久不回港岛,一回来就替张生坐镇,打量她老爹是要为难这个外甥。”
      “唐生都已经不在了,她回来又能逞什么微风。”
      “痴线,她现在不仅有钱,也有手段,唐生的老部下,都在她手里,你看没看到,刚才站在她身后的那两个人,背直得像墓碑,都是当过兵的。”
      “当过兵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被频频堵嘴的人不甘心这场对话令他显得无知,仍在嘴硬。
      我随着他们的指指点点看过去,人都愣了一下。
      那两个当过兵的,正是阿海和阿山,这两个人站得虽直,但看起来束手束脚,左右为难。
      那这位唐太,自然是张明生那位姑姑。
      她是来替张明生撑腰的。
      只见两个人快乐地跳着舞,以至于动作越来越快,难度越来越大,两个人如同竞争般,笑得表情夸张,眼神却如天生骄傲的老虎。
      就是在这里,张明生将会一步步走向未来的自己。
      在灯光下,人群之中,我望着他的每一次挪移,挥动,都觉得他如此与众不同。
      他是独特的,而我只是一个因重重孽缘,和他纠缠在一起的普通人。
      正想着,忽然,一串钢琴声又插了进来。
      众人循音而去,钢琴前,坐着詹家的孩子,
      詹韦清。
      他送张明生的生日礼物肯定不止这个,但就是这一首曲子,使大家又提起一些往事。
      “听说张詹两家有婚约?”
      “诶,那得是一男一女,这不两个男的吗?”
      “不是一男一女又怎么了,你看这份心意,谁不动容,我听说张明生沦落街头,遇到麻烦事的时候,他也不离不弃。再看詹韦清,你看他的眼神,一看就是gay啦。”
      詹韦清确实不离不弃,只不过他的喜欢被张明生利用,引他一步步踏入赌博的深渊。
      张耀年也开玩笑,就算是两个男人,假如他们互相喜欢,他不会有怨言。其实呢这老头就是喜欢胡说八道,说的多了,总能真的做到一些,显得他很开明。
      我拿走侍者托盘上的一杯香槟,抿了一口,再抬眼,正好撞上张明生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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