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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没有婚礼,没有证件,我来到如今居住的别墅那天,张明生送给我了一枚戒指。他边把戒指往我手指上套,边说,有时候:“也应该适当地俗气一点。”
      我看着自己无名指上那颗豆大的翡翠,心想,有钱人的适当俗气,我实在无福消受。
      电梯里,张明生站在我的身后,他的脸在对面的玻璃门上若隐若现,像一个无处不在的幽灵。我虽然仍未习惯这种被监视的生活,但也已经没有精力去对抗,长久而漫长的折磨耗损了我,我坐在轮椅上,想着即将见面的李译,浑身发虚,心跳咚咚作响。张明生刚刚当着我的面把枪揣进了口袋,假如我轻举妄动,客厅沙发一定会染上一个人的血。
      张明生很少说自己会做什么,但只要说过,他就一定会做到。
      下到一楼,叮咚一声,门打开了,张小元穿着天蓝色的睡衣从远处跑过来,到我们跟前时反而停住了脚,站得笔直,好像列队欢迎一样。阿海和阿山都当过兵,不管做什么,背都挺得直刷刷的,近朱者赤,把张小元也带得像童子军。他的小脸皱巴着,眉毛淡淡两豆,不太开心的样子。
      “怎么了,”张明生淡淡地问,他不是在问小元,而是在问随后赶过来的阿海。
      阿海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说:“游戏打输了。”
      他为人忠诚有耐心,几乎也算是十八样武艺样样精通了,现在却沦落到陪小男孩打游戏的地步。大早起就打电玩,我本不该管,但难以抑制地,我还是对着他俩扫了一个眼刀。
      张明生将我推出电梯间,轮椅轮子传来哗哗的轻响,他说:“输了也不要紧,晚上我陪你打。”
      张小元没有回答,他的眼睛和可可一样,都圆溜溜的,只是他的眼睛更黑,像紫葡萄。他像第一次见我一样,无声地盯了我一会儿。我刚要开口,就见他忽然转头,噔噔噔跑走了。
      这个家,没几个正常人。
      客厅大致由黑白灰三种颜色组成,灰调和了黑白的决绝的界限,使光线柔和了不少。可可还在酣睡,柳妈就跑下来帮忙布菜,见来了客人,阿山又嘴笨得不得了,她就帮着把人引进来,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聊了一会儿。
      张明生推着走慢慢走进客厅,轮椅一驶上地毯,哗啦声就顿时哑了下来,柳妈看见我们来了,登时站了起来,手在围裙上擦柔了两下。一个寸发的男人坐在她对面,身穿牛仔外套,肩膀宽阔,脖颈修长,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柳妈站起来,有点不知所措。他躬身,跟着站了起来,然后随着柳妈的眼神回头。
      那是李译。他看起来很疲惫,胡茬布满了下颚,一片沉沉的青。他并没有先看向我,而是望向我身后的张明生。我知道原因。人在望向别的面庞时,总会下意识地追随一张熟悉的面孔。他和张生先前见过了。
      这一天总要到来的。张明生比我想得深,也想得远,他预感到了这一天,也早早做出了准备。
      我看的出李译的紧张,就算面对笑面虎一般的张明生,他也从未如此失态,嘴唇微微咧开着,眉头轻皱,像急于等待一个结果的孩子。
      如果不是张明生的枪就抵在我身后,我或许会说,看,师弟,有时候老天爷并不愿意事事都给出回应。
      你一定很惊讶吧,师弟,你那么聪明,勇敢,即使你比所有人都敢想敢做,甚至堪堪抓住了张明生的尾巴的时候,却没有看到你想要看到的那张脸。你一直觉得我的失踪和张明生有关,甚至觉得张明生在玩虚凰假凤的戏码,因此。你的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张明生身边那个来路不明、几乎没什么照片留存的张太太。你应该查了很多资料,像弄清楚这个凭空出现的余怀青到底是谁。绑架案发生那天,你曾见到一个从车窗里探出的脸颊,你大概没有看清晰,只捕捉到了大概的轮廓。鼻梁,额头,都让你觉得你再见到了你的师兄。即使你再怀疑自己的揣测,你依旧不肯放弃这个可能。在你的锲而不舍地步步紧逼下,张明生成全了你。你终于走进了张家,随着一位佣人转头,映入眼帘的,却不是你期盼很久的那张面庞。你只是见到了一个面色苍白,鬓发纷乱的瘦削女人,她绝不算漂亮,看起来十分素净,隐有些英气的清秀,她穿着高领的黑色毛衣,安静地坐在轮椅上。你以为你有所进展,有所发现,可老天爷告诉你,那都只是他的一个玩笑。
      我脸上没有表情,心里却一阵绞痛。我垂下头,避开李译的目光。我不想看到他失望的眼神。我不知道当初张明生是怎样嘱咐医生的,又或许是我脸上的伤痕太深太重,已经到了不动刀不行的地步。等我从病床上做起来,对着镜子,绷带一层又一层松开,我见到一个陌生的人。只改了一些地方而已,可究竟是改了哪里呢,我对着镜子沉默了很久,企图用记忆把自己的脸补全回来。我隐隐约约还能从镜子里的五官中认出我,可张似是而非的脸,已经永久地篡改了我的未来。
      张明生笑着说:“李sir,这位就是我的太太。”
      他的语调轻松而愉快,我知道,他是在告诉我和李译,他胜利了。
      李译的表情十分复杂,他久久地看着我,盯得我头皮发麻。我轻轻咳嗽了一下,这才惊开他的目光。
      他觉察到了自己的失仪,偏过头,快速地说了句:“张太,不好意思。”
      我说:“没关系。”
      声若游丝,与从前的洪亮嗓音也大相径庭。除了指纹与DNA,我的生命似乎已全然接受了改造。
      接下来的询问过程一秒比一秒漫长。张生坐在一边,双手交叉放在腿上,平静地听着我们的对话。李译和我们隔着一块地毯,他坐在对面,用钢笔时不时在随身携带的本子上写写画画。
      “张太,可否详细说一下当时的情状。”
      我偏头,接住了张明生玩味的眼神,心里顿时有数,我说:“那天我和小孩坐在后面,没有看到太多,也没听清楚他们讲话,只知道有人在追我们的车,他们还有枪。”
      “是您报的警吗?”
      “是我。”
      “您最近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吗,以前有没有什么交恶的仇人。”
      我心想,那不就是张明生,但我决不能说出来,因此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李译似乎也不想再问下去了,他又提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我时不时地答一答,而他看我一后,又低头在本子上刷刷刷地写画着什么。我们大概等了他一分钟左右。他啪一声合上了本子,将钢笔帽也扣好,放进外套里的衬衫口袋。
      他站起来,对我们说:“感谢张生张太的配合,那今天,就先到这里。”
      张明生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他微微扬起下巴,微笑着说:“不需要客气,这是我们应尽的义务。”
      说着,他抓过了我的手,紧紧地扣进我的指尖,他说:“我太太也很高兴自己能为你们的工作提供帮助,是不是,老婆?”
      他扭头看我,我看着他幽深的眼睛,手心冒出了汗,我又看向李译,朝他颔首,我说:“李sir,不用客气。”
      阿山送李译出去,他个头和李译差不多高,跟在李译身后,挡住了李译的背影。不出意外的话,他依旧会搜李译的身。
      张明生依然抓着我的手,即使我极力挣脱,他也不愿意松开手指。他把我的手腕翻过来,仔细看着内侧那几道深红色的疤痕。
      他说:“赌场追债砍人手指头,恐怕都没有你用的力气大。”
      我说:“赌场天天都有人少手指头,可我的手还在。”
      张明生听罢嗤笑一声,松开了我的手。
      他说:“阿海,李sir刚刚在本子上写了什么?”
      我猛然瞪大了眼睛,转头寻找阿海的踪迹。原来他并没有跟着张小元上二楼,而是一直站在隐秘的的角落。他捧着银灰色的笔记本电脑,手指在控制面板上轻点了两下。
      也不怪乎张明生起疑心,我话不多,李译却一直在写写画画,他写得专心,且从未翻页。
      客厅的电视机骤然打开了,是监控截图。画面放大,又放大。
      那是一张速写。
      画的正是我,现在的我。
      李译从小就喜欢在纸上涂鸦,进了警校也没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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