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之歌[西幻]》濯玉君

5、命案（五）

　　马车行驶在宽阔的石板路上。

　　凶案的阴霾笼罩全岛，往日热闹的街区，此刻行人稀疏。

　　米娅靠着车壁假寐，任由一道视线时不时地落在自己身上。

　　那视线稚嫩、笨拙，带着几分好奇，又带着几分慌乱，每当她稍有动作，那视线便会像被火烫到一样飞速移开。

　　她甚至不用睁眼，都能想象出莱森·赫尔西那副局促不安的模样。

　　就像不久前在办公室里，他被她一句话就挑逗得眼神闪躲，不敢直视。

　　真有意思，米娅心想。

　　身为现任领主以利亚·赫尔西的外甥，赫尔西家族的直系血脉，他怎么能单纯到这种地步？

　　马车外传来几声鸟啼，米娅装作刚醒，缓缓睁开迷蒙的眼睛。

　　果不其然，莱森的视线狼狈地撞向了窗外。

　　她无声一笑，掀起窗帘一角，赫尔西岛的春天生机勃勃，鲜花遍地。

　　然而，自从海妖猎人聚集于此，这座昔日的度假胜地便只剩下了杀戮与混乱。

　　也难怪赫尔西岛的原住民大都发自内心地厌恶那些猎人。

　　据说莱森就在公开场合表达过不满。

　　可他那位领主舅舅呢？

　　以利亚·赫尔西，他才是这一切的根源，他对那些猎人，又是什么态度？

　　咸腥的海风吹了进来，海浪声若隐若现，西摩港到了。

　　半个月前，米娅就是从这里下船，登上这片陌生的土地。

　　两百多年前，奥维伊群岛还是奥维伊大陆，赫尔西岛也还是大陆的一部分，在赫尔西岛的上空，是众神的居所——永恒花园。

　　作为离神明最近的地方，赫尔西岛被赋予了许多特殊的意义。

　　时至今日，永恒花园已经荒废，赫尔西岛也失去了特殊的地位，变成了普通的人类岛屿，所剩不多的特殊之处在于，它紧邻海妖的居所——无尽海。

　　过了港口，便是梧桐区。

　　黄色的飞絮从缝隙中飘入，落在她的睫毛上，被她随手拂去

　　凯勒的别墅，这座曾经夜夜笙歌的建筑，此刻已被士兵团团围住，彩色玻璃后一片死寂，仿佛那喧嚣从未存在过。

　　他们刚下车，就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亚当·埃尔博，凯勒的头号副手。

　　他听闻凯勒和加里的死讯，连夜从邻岛赶回，正急于从凯勒的弟弟手中抢过组织的控制权。

　　而推动处决“凶手”米娅，就是他收拢人心的最好筹码。

　　“莱森大人！”亚当一见到他，便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你必须给我个准话，领主大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莱森立刻示意米娅退回马车。

　　幸好出来之前，为了行动方便，米娅换了身男装，又将头埋得很深，亚当只当她是莱森的下属，没多在意。

　　“外面都传疯了！”亚当压低了声音，满是威胁，“说领主大人看上了那个女人，要保她！是不是真的？”

　　“那只是谣言。”莱森一脸严肃地挡在亚当面前，“领主大人已命我彻查此案。在真相水落石出前，我们绝不会草率行事。”

　　躲在车门后的米娅，眼眸微动。

　　以利亚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了他单纯的外甥？

　　“还有什么疑点。”亚当啐了一口，“现场就她一个活口，不是她是谁？我看领主大人就是想包庇她。”

　　“卫兵！”

　　亚当这人平时不是挺精明的吗，这时候怎么糊涂起来了。

　　跟他扯不清楚，莱森唤人来把他架走。

　　亚当还没胆子和卫兵正面冲突，在被强行架开前，自己骂骂咧咧地走了。

　　莱森和米娅走进别墅，一楼大厅的混乱原封不动，打翻的美酒、吃剩的食物、散落的衣物。

　　莱森不自然地别开了视线。

　　他们顺着旋转楼梯来到二楼。

　　房门一开，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墙上、地毯上、家具上，喷溅的血液已经凝固成暗红色，比鲜红更加可怖。

　　莱森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米娅，见她也白着脸，立刻道：“要不，你在外面等我吧。”

　　这场景，他一个大男人都快受不了，何况是一个弱女子。

　　“不。”米娅的声音有些发颤，她只看了一眼房内的惨状，便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她咬着唇，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想亲自寻找线索，为自己洗刷冤屈。”

　　那副柔弱又故作坚强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悯。

　　莱森胸中涌起一股热血，愈发坚定了一定要查清真相的念头。

　　既为了她，也不仅是为了她。

　　米娅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现场昨晚已被检查过无数次，要再找到新的线索很难，莱森先让米娅重新描述了一遍昨天发生的事，见她每一项讲述都对得上现场的痕迹，对她的怀疑越来越少。

　　他又走到窗前，看向楼下的花园。

　　昨晚会不会有人刚好抬头瞥见了二楼的情况？

　　他思索着，再转头时，看见米娅正从衣柜的方向走到了房间正中央的圆桌旁。

　　纤细的手指拿起了桌上的银质酒壶。

　　晃了晃，很轻。

　　米娅打开盖子，递到莱森面前。

　　“我记得我进来时，凯勒用它给我倒酒，当时还是满的，可他只倒了两杯，现在却只剩底了。”

　　莱森定了定神。

　　那酒壶是满的，凯勒和她各一杯，根本喝不掉多少。

　　唯一的可能——

　　“你是说，”莱森的声音有些干涩，“这剩下的酒，是被凯勒和加里喝了？”

　　“莱森大人。”米娅希冀地望着他，“可以检测一下这酒里，是不是有非多姆吗？”

　　“可以。”莱森立刻道，“但赫尔西岛没有能检测的药剂师，最近的在伊莉娜岛，最快也要两天后才到。”

　　“这样啊。”米娅点点头，眉间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沮丧。

　　看到她这个表情，莱森心中一紧，仿佛是自己做错了事。

　　他立刻开始更仔细地勘察现场，不放过任何一丝痕迹。

　　他站在墙边，比划着那些狰狞的抓痕和刀痕。

　　“这根本就是两个人在死斗。”他越看越心惊。

　　难道米娅的猜测是对的？

　　两人出了别墅，莱森让米娅先回马车，自己则停下和卫兵队长交代事务。

　　米娅应了一声，神情自若地走向马路对面。

　　她的脚刚踏上马路边缘——

　　“小心！”

　　莱森焦急的吼声从背后传来。

　　一股巨力猛地将她推向马路中央，米娅狼狈地向前踉跄几步。

　　她稳住身形，一回头，却愣住了。

　　莱森还保持着推开她的姿势，手臂伸在半空。

　　一个黑影从旁边的巷子里闪电般冲出，手中的短刀狠狠刺向她刚才站立的位置。

　　现在，那里只有莱森的手臂。

　　利刃入肉。

　　莱森发出一声闷哼，剧痛之下，他本能地侧身一脚，将那个刺客重重踹倒在地。

　　“抓住他！”卫兵们也反应了过来，一拥而上。

　　“你怎么样？”米娅冲了过去。

　　莱森的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疯狂向外涌血，他额头全是冷汗，嘴唇发白。

　　卫兵慌忙拿来纱布和止血药。

　　“我来，忍着点儿。”米娅一把夺过，撕开纱布，将止血药粉洒了上去。

　　“呃啊。”莱森疼得浑身一颤。

　　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也为了压下自己心中的惊疑，米娅冷声问道：“我只是个囚犯，你为什么要救我？那刀再偏一分，你就没命了。”

　　她无法理解。

　　那点微不足道的好感，绝不至于让他豁出性命。

　　“就算……呃……”莱森咬着牙，剧痛让他声音都在发抖，“就算是个不认识的人，我也会这么做……我……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在我面前。”

　　米娅的动作，猛地一顿。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望进那双因痛苦而失焦，却依旧清澈的眼睛。

　　那不是谎言。

　　也不是什么高尚的骑士精神。

　　只是一个好人最本能的反应。

　　她脸上的柔弱和惊恐在这一刻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错愕。

　　“是这样么……”她低声说，“您真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