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之歌[西幻]》濯玉君

2、命案（二）

　　女人缓缓睁开眼，在那双深蓝色的眼眸中，倒映出领主银色的长发。

　　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击中了以利亚。

　　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张脸。

　　如此惊艳的容貌，见过便绝无可能忘记。

　　掌心传来的柔软触感，混杂着她发间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让他微微皱起了眉。

　　他们靠得太近了。

　　以利亚面色一沉，不动声色地松开手，任由她自己站稳。

　　他随即退后两步，拉开了绝对的距离，那股生人勿近的寒意，连牢房里的霉味似乎都被冻结了。

　　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身份昭然若揭。

　　女人红唇微张，刚想说什么，又意识到了什么，慌忙将那把沾血的短剑“哐当”一声扔在地上，以示无害。

　　就在这时，那个被莱森掀翻在地的黑影眼中凶光一闪，猛地从地上捡起短剑，疯了一般刺向女人的后心。

　　“小心！”莱森最先反应过来，伸手去抓，却已太迟。

　　女人背对着威胁，脸上刚露出获救的茫然，瞬间又被死亡的惊恐所替代。

　　提醒声与破风声同时抵达。

　　短剑即将触及皮肉的瞬间——

　　时间仿佛凝固了。

　　女人只觉一股巨力袭来，整个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猛地向侧面甩开，重重撞在墙上，摔了下来。

　　那人一击扑空，来不及细想，还想再刺，却发现周遭的空气仿佛变成了实质的墙壁，一股恐怖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他动弹不得，短剑从脱力的手中滑落。

　　下一刻，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巨手攥住，然后重重摁倒在地。

　　呼吸被剥夺了，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就在他即将窒息时，那股压力又倏然消失。

　　他趴在地上，喉咙里发出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声，拼命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理智终于回笼，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他竟敢在以利亚·赫尔西面前行凶。

　　彻骨的寒意从尾椎升起，他垂下头，放弃了所有抵抗。

　　自始至终，以利亚甚至没有抬一下手指。

　　但他那冰冷的视线，已经说明了一切。

　　“带下去，审。”

　　审问结果出得很快，那人没撑过第一轮刑具，就把一切都招了。

　　他是个职业杀手，今晚女人被关进死囚牢房后，一个蒙面人找到了他，出了一大笔钱，要他混进监狱灭口。

　　他本该得手，却在最后关头见了色心，又因女人的挣扎耽搁了时间，这才被领主一行人撞破。

　　“他说雇主蒙着面，声音也处理过，辨认不出身份。”

　　监狱办公室里，典狱长正向以利亚恭敬地汇报。

　　走廊外，莱森领着换上一身灰色囚服的女人，正走向办公室。

　　推门前，他看见女人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便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笨拙地安慰道：

　　“别担心，只要把真相说出来，我们……我们会帮你的。”

　　女人闻言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艳丽却苍白的脸。

　　她眼眶通红，显然刚哭过，但那双深蓝色的眼眸里此刻却迸发出一丝希冀的光。

　　“您……您相信我不是凶手？”

　　莱森一怔。

　　他只是出于礼貌，可……

　　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宽大的囚服套在女人身上像个麻袋，却更衬得她脖颈纤长白皙，露出的手腕也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他不禁想，这样一个人，真的能杀死凯勒和加里吗？

　　女人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微红，局促地将手腕往袖子里缩了缩。

　　莱森的脸“轰”地一下热了，他猛地转过身去，几乎是逃向那扇紧闭的大门，声音都结巴了：“对、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她的声音很轻，“莱森大人不是那种人。”

　　那声音轻飘飘地拂过耳际，莱森只觉得那热度从脸颊一路烧到了耳根。

　　他赶紧推门而入。

　　办公室里只有三人。

　　领主以利亚·赫尔西，首席家臣卡伦·道恩，以及典狱长。

　　莱森刚踏入办公室，便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

　　即便同住一个庄园，他见到这位被誉为“最强渡水者”的领主的机会也少之又少，每一次见面，那股威压都让他紧张得手心冒汗。

　　那双不带任何温度的棕色眼眸掠过他的脸，莱森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还堵在门口，赶忙后退两步让开。

　　而女人的反应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一进来，就害怕地埋着头，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

　　卡伦看了一眼这局促的两人。

　　尊敬的领主大人站在书桌后，冷眼打量着证人，没有开口的意思。

　　莱森……莱森的耳朵还红着。

　　卡伦在心中暗叹，领主不屑开口，莱森指望不上。

　　这活儿，还得他来。

　　“你还记得我吗？”他来到女人身前，露出了招牌的和善笑容。

　　女人眼中闪过一丝回忆，轻轻点头。

　　她记得，在别墅里，当那些猎人咒骂着要杀了她时，是眼前这个笑眯眯的男人挡在了他们面前。

　　“别怕，我们只问几个简单的问题。”

　　女人紧绷着背脊，又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米娅……我叫米娅，是玛丽亚联盟普目岛人。”

　　“普目岛？”卡伦沉思。

　　不是他孤陋寡闻，两百多年前，一场近乎毁天灭地的灾难后，奥维伊大陆碎成了成千上万座岛屿。

　　大大小小的岛屿实在太多，相互之间通信又不算方便，只听名字，他一时难以确定普目岛的真实性。

　　“玛丽亚联盟东面的一座小岛，没什么特别的。”

　　冰冷的声音从书桌后传来。

　　领主竟会知道？卡伦心中闪过一丝讶异，但立刻压了下去，不再纠结于这个地名。

　　“你为什么来赫尔西岛？”

　　“我……”米娅的神情更低落了，“我是半个月前坐‘玫瑰号’来的……为了，为了寻找我的丈夫。”

　　“你结婚了？！”

　　这声惊呼突兀地在办公室里响起。

　　三道视线，冰冷的、惊讶的、看好戏的，齐刷刷集中在莱森身上。

　　莱森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脸颊瞬间涨得通红，慌忙解释：“我、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很年轻……”

　　话说到一半，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干脆闭紧了嘴。

　　卡伦刚想调侃他两句，突然瞥见领主的手指，正无声地轻敲着桌面。

　　这是不耐烦的信号。

　　他赶紧转向米娅，语气依旧温和，问题却如刀锋般锐利：“是你杀了凯勒和加里吗？”

　　“不是我！”米娅的情绪瞬间激动起来，“我晕倒前他们还好好的，我醒来时，他们就死了！他们都说是我……可我怎么可能杀得了他们？”

　　她语无伦次，泪水夺眶而出，娇躯因激动和害怕而微微颤抖。

　　卡伦沉默片刻，决定先安抚她：“你先冷静，如果不是你，我们自然会还你清白。”

　　“真的吗？”米娅抬起泪痕斑斑的脸，那神情愈发惹人怜惜，“您真的愿意帮我？”

　　卡伦笑了笑，向领主的方向瞥了一眼，无声地提醒她：这里真正做主的人，是那一位。

　　米娅的表情僵了一瞬，她慢吞吞地转过头，刚对上办公桌后那张冷漠的脸，就吓得又把头低了下去。

　　得，领主大人又吓到了一个。

　　卡伦暗自叹气。

　　“米娅……夫人。”他重新拉回话题，“把你今晚知道的，全部说出来，记住，不要有任何隐瞒。”

　　他们到来前，监狱长已经从目击者口中得到了许多讯息。

　　凯勒和加里死亡的地方，是凯勒的卧房，寻常人进不去，女仆也只会在固定的时候打扫。

　　据在场的海妖猎人说，宴会刚开始时，凯勒在一楼的宴会厅与其他人一起饮酒作乐，后来搂着个相好的妓女上楼去了。

　　再后来，那个妓女从房间里出来，凯勒搂着她在楼梯口好一阵亲热，又走回了卧房，期间一直有人去敲他的房门，有的是叫他继续下楼喝酒的，有的是自荐枕席的，都被他轰走。

　　直到深夜，众人喝得晕头转向，加里突然到来，问到凯勒在楼上客房，气冲冲地上去。

　　两人的争吵声传下来，没人在意，毕竟他们经常吵架。

　　后来争吵声渐渐停歇，就更无人关心了。

　　至于米娅是什么时候上楼的，又是怎么进入卧房的，没人记得，只知道凯勒和加里的尸体被发现时，她已经晕倒在角落里。

　　这么看来，这个神神秘秘的美丽女人的确有着最大的嫌疑，只是——卡伦瞧着她纤细的身躯，难以相信这样一个人能杀得了两个海妖猎人首领。

　　米娅深吸了一口气。

　　“是凯勒……叫我去的。”提到这个名字时，她脸上一闪而过的鄙夷和厌恶没有逃过卡伦的眼睛。

　　“我在岛上打听我丈夫的消息，他派人找到我，说他知道线索，让我晚上去他的宴会。”

　　“所以你就去了？”卡伦惊讶，一个男人用这种借口，约一个如此美貌的女人深夜赴宴，意图不言而喻。

　　米娅神情黯然：“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找了半个月，一点消息都没有。”

　　“派人找你？那人是谁？”

　　“好像叫……亚……亚当……。”

　　“亚当·埃尔博。”这次开口的又是领主。

　　卡伦立刻补充道：“领主大人，亚当·埃尔博今晚不在宴会上，他傍晚受凯勒指派去了邻岛，预计明后天才能回来。”

　　以利亚点了下头。

　　卡伦继续问：“你到了别墅，发生了什么？”

　　米娅轻声道：“我到了之后，宴会已经开始了，一楼的人都喝醉了，我很害怕，就问女仆凯勒大人在哪儿。女仆说他在二楼卧室。”

　　“我上了楼，推开门，他正在一个人喝酒。我问他我丈夫的消息，他却要我陪他，说喝高兴了才告诉我。”

　　米娅顿了一下，带上了哭腔：“我不肯，转身想走，他就抓住了我的胳膊，把我甩进房间，然后锁上了门。他逼我喝酒，我没办法，只好喝了一口，求他放过我……可他根本不听，抱着我就要……”

　　她泣不成声。

　　卡伦沉下了脸，这的确是凯勒做得出来的事。

　　啜泣声稍稍平复，米娅才继续说：

　　“就在他要撕扯我衣服的时候，外面响起了剧烈的敲门声，还有人高喊凯勒的名字。凯勒咒骂了几句，居然真的放开了我，走过去开了门。我想趁机跑出去，但他站在门口，一把将我又推了回去。”

　　“我被他推得撞到了墙上，那酒的后劲上来了，我头晕得厉害，站都站不稳，很快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醒过来，他们已经死了。”

　　米娅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恐惧。

　　“你认识进来的那个人吗？”

　　米娅摇头。

　　卡伦让人拿来几张画像。

　　米娅立刻指着其中一张：“是他，就是这个人冲了进来。”

　　那是加里。

　　“还有这个人，”她又指向另一张，“是他带话让我去找凯勒的。”

　　那是亚当·埃尔博。

　　卡伦点了点头：“加里进来后，他和凯勒说了什么？”

　　米娅皱眉苦想：“我只记得他表情很愤怒……他们先是小声争吵，越说越大声。我头太晕了，只隐约听到几个词……‘海妖’……‘拨款’……别的就什么也听不清了。”

　　听起来，她已经交代了所有。

　　卡伦看向以利亚。

　　米娅也鼓起勇气，大着胆子看了过去，那双深蓝色的眸子漾着无辜的泪光：“领主大人，我说的都是实话，请您……请您一定要相信我。”

　　以利亚·赫尔西的反应，却只有一句冰冷的命令。

　　“叫医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