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圣西罗少年

3、消失的他（上）

　　9月12日，星期二，早上8：05，梁越的妈妈张义珍拨通了班主任吴老师的电话。
　　“吴老师好，梁越来上学了吗？”
　　“没有，我们还以为他生病了。”
　　“梁越昨晚没回家，手机关机了，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梁越妈妈，您别慌，我问问同学们给您回复。”
　　“谢谢吴老师。”
　　然而，没有同学知道梁越现在在哪里。夏雪看着手机里梁越昨晚给她的留言，头脑一片空白。
　　上午9：20，在询问了一圈亲戚朋友无果后，张义珍选择了报警。在区公安局的接待室里，宋局长亲自来了，因为张义珍是区委书记梁靖的夫人。
　　“老梁太忙了，只能我来求助于你们了，儿子一夜未归，手机关机，今天也没去学校上课，不知如何是好。”
　　宋局给张义珍泡了杯普洱，坐下来询问情况，“昨晚有啥异常情况吗？”
　　“梁越通常晚上10点钟下晚自习，骑车到家10点半左右。昨天下午6点多他微信留言给我们，说是有点事，可能晚点回来。于是我们准备好了夜宵，打算等他回来再休息。然而12点以后，还迟迟不见他回来，12点半的时候打电话给儿子，手机接不通了。老梁今早有个重要的会，需要早休息，就劝我不要着急，儿子这么大了，也不是调皮捣蛋的人，还是挺令人放心的，可能只是手机暂时没电了。我们就先睡觉了。今早我们起来给他做早饭的时候，发现夜宵还在餐桌上没有动过，而他的房间里，床单整整齐齐和昨天一模一样，压根就没人睡过，就是宿夜未归的状态。于是今天早上，我联系了儿子班主任，联系了一圈亲戚朋友，但大家都表示毫不知情。再打儿子手机，还是一直关机。我就直接过来你们这了。”
　　宋局听罢安慰着这位焦急的母亲：“情况大致了解了，您先别急，年轻人如果遇到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废寝忘食也是有可能的。像24小时的便利店，咖啡厅，酒吧，和其他一些娱乐场所，都能过夜。部分网吧可能违规接纳没有身份证的学生，也存在可能。”
　　张义珍担心的点是手机一直关机，因为儿子习惯带着充电宝，遇到再特殊的事情，不至于一直失联。
　　“您回家找件儿子常穿的衣服带过来，以便我们出动警犬。另外需要您提供梁越的衣着，照片，手机号码，我们继续试着和他联系，有进展随时通知您。”
　　张义珍从手机里调取了一份儿子穿昨日同款衣服时的照片，发给宋局后，急匆匆回家取梁越的味道了。宋局把任务指派给了柯警官，一位国字脸，络腮胡，造型显眼的大汉。并额外叮嘱了一句，“是梁书记的儿子，迅速找回。”
　　柯警官回复：“无论是谁的儿子，都一样对待。”

　　柯警官召集了四位助手：曹阳，初出茅庐的新人；李梦琳，善于信息分析；林军，优秀的训犬师；以及林军的爱犬，黑虎。
　　在宋局的出面协调下，诸如不同管辖区域的安防监控视频，跨公安和交警的不同片区监控视频，都通过绿色通道进行了高效的共享。
　　不多时，四人围着显示屏开始了解情况。
　　城南中学的校门口朝南正对建国西路，摄像头安装在学校门口东南方一盏照明的路灯上，呈45度角向着西北面俯视着校门口的一切。视频中陆陆续续走出几波结束晚自习的学生。22点05分刚过，梁越一身蓝色T恤从大门口走出，肩膀上斜挎着一个布包，推着他的黑色自行车，走向校门口一个穿着白色汗衫的中年人，根据中年人进入画面的时间计算，他等待了八分钟光景。中年人瘦高的身体给人感觉营养不良，背对监控，双手扶着共享单车，只能看到背影。俩人挥手打了个招呼，看上去简单寒暄了几句，就一起上车沿建国西路向西骑行。他们的骑行路线只有建国西路一段与梁越回家的路线吻合，在第一个十字路口，本该直行回家的梁越和高瘦男向右拐弯进了路灯晦暗的安宁路，让本想通过监控获取高瘦男长相的柯警官心里一沉。十字路口自西朝东方向的路口摄像头在俩人转弯前捕捉到了高瘦男唯一一张较完整的正脸，但因距离和灯光的双重原因，很难锁定具体长相。
　　安宁路晦暗路灯下的影像中，俩人停下单车，在街边的小贩处买了两份煎饼果子吃起了夜宵，看上去是梁越结的账。在驻足边吃边聊持续十来分钟后，俩人继续向北骑行，直行穿过了两个十字路口，最后向东拐进了了安宁路729号的明诚东方小区，他们进去的时间是22：48，此后再也不见出来。
　　“我查了一下这个明诚东方小区的情况，只有这一个出入口。小区不大，有八栋楼，每栋楼两个单元，12层，每层共四户，整个小区384户人家。”李梦琳提出初步方案，“我们不妨先排除翻墙、地下密道这类特殊情况。如果带黑虎进去搜索，局面应该能较快明朗。”
　　“先这么办，梦琳你继续研究一下我们是否哪里漏看，我们三带黑虎去，也可以了解一下现场情况。不开警车，便衣出行，目前的局面不用上台面，以免带来不必要的惊扰。”
　　柯警官三人爬上了警局停车场的无警徽越野车。柯警官开车，曹阳坐副驾驶，林军领着黑虎在后座仔细记忆着梁越身上的味道。张义珍送来的是梁越昨天早上上学前换下来的白背心，尚未清洗，夏天睡觉不免出汗，梁越身上的味道非常显著。
　　曹阳似乎觉得有点过于顺利，“也许小伙子只是约了个老伙计聊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聊得太晚直接住人家里，起不来床了。只是因为他爹是大领导，而平添了紧张色彩。”
　　柯警官否认了曹阳的观点，“真这样倒好了，但这个事情没这么简单。三个疑点：1、为啥梁越手机一直打不通，如果进了别人家里，充电更加不是问题了；2、听说梁越成绩很好，从未迟到早退，是个标准的好学生，现在因为一个忘年交就要旷课未免有点离谱；3、梁越妈妈可是问了一圈亲戚朋友都说不知情，这个中年人究竟是什么人，梁越居然能越过爸妈的圈子认识一个陌生人，这种行为只有郭靖黄蓉的那个小女儿才做得出来。”
　　“也许柯警官是想缓解紧张气氛吧，竟举出了郭襄的例子进行类比。”坐在后座的林军心里默默想着。这时黑虎已经提前进入了状态，炯炯有神的目光透露出自信与坚定，似乎连它也觉得事情很快就能结束了。
　　工作日的下午，大街上车并不多，但因为红绿灯的卡位，三人一犬还是花了20多分钟才来到距离区公安局七八公里开外的明诚东方小区。60多岁的门卫爷爷提示非小区住户车辆入内需要登记，柯警官考虑到一会放出黑虎将要给居民们带来的影响，出示了警官证表示是来进行一项调查。门卫爷爷看到后座的黑虎后，赞了一句“这警犬真俊”就打开了闸门。
　　柯警官将越野车停在小区入口不远的一个空车位上，林军带着黑虎下车开始了搜寻。
　　一分钟之内，黑虎就发现了越野车不远处的公共车棚里梁越的捷安特ATX777。但是在别的地方，再也找不到能令他兴奋的味道了。
　　林军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了，黑虎对于24小时以内的气味，是不会错漏的，但现在的情况是，这个小区里似乎只有梁越留下的自行车和梁越能够建立关联。“麻烦了，难道长翅膀飞走了？黑虎没能闻出其他痕迹。”
　　柯警官皱起了眉头，“气味被特意隐藏了，没有特殊目的的人，是不会有心消除气味这样隐秘的痕迹的。不仅有特殊目的，而且有反侦察手段。”
　　曹阳提出破局办法，“如果挨家挨户敲门，黑虎能很快找到梁越去过谁家里应该。”
　　柯警官想了想回复道：“不妥，其一、可能梁越根本没有进过任何一户人家里；其二、对方可能已经在某扇窗户后面关注我们现在的行动了，贸然行事的话，不能保证小梁同学的安全。”
　　三人带着黑虎又把整个小区嗅了一圈，搜寻地点还包括地下车库，依然没有梁越的气味。小区除了出入口所在的西面是铁栅栏之外，其他三面环绕的是3米多高的高墙，高墙上面的防止翻爬的铁丝网，正常人是不可能轻易翻越的。严格来说，出入小区除了走出入口外，只能走下水道或者做空中飞人了。
　　“回去尝试获取小区内部的监控视频吧，这得走申请。”曹阳提出下一步的计划。
　　在即将离开小区大门时，柯警官询问门卫老爷爷昨天晚上是否有汽车出入。
　　老爷爷说：“昨晚不是我值班，但这里有外来车辆访客的登记表，你们可以自己看。”
　　柯警官翻到昨晚的记录页，先用手机拍下了整个纸页的照片，然后召集曹阳和林军开始看了起来。
　　很快，两人一致指出，有一辆车牌号是鄂A-709YU的外来车辆，晚上八点钟进入小区，凌晨0：28离开，时间上存在可疑。该车进场时登记的造访目标是4栋-402，并且留下了手机号码。
　　“我们先去问问这个4栋-402好了。”柯警官招呼两人折返，前往拜访这位业主。“大军，你和黑虎先别上去，以免吓到人家。”
　　林军和黑虎在楼下等着，柯警官带着曹阳上了4楼。
　　敲门后，开门的是一位70多岁的老太太，柯警官为了不暴露意图造成额外影响，故意撒了个小谎：“昨晚来拜访您的那位是我朋友，有东西落在您家里了，他吩咐我们来取。”
　　老太太一脸的疑惑，随后告诉两位警官昨晚根本没人来找她，这套房子是她儿子和儿媳妇买来给她和老伴养老的，他们深居简出，社会关系简单，除了出去买菜和锻炼之外，基本不和外人接触。
　　柯警官只能很尴尬地承认自己找错地方了。
　　“这位老太太不太像说谎，这个门牌号是随手填的。现在很多小区这种进大门填门牌号的方法，其实是很敷衍的，如果不能实名制指出找谁，可以轻易说谎。”柯警官对这种局面已有心理建设。“如此一来，这个说了谎的外来客是有犯罪可能的，回去再查了，看看梦琳那有没有新发现。”

　　当三人回到局里时，已是下午四点以后。曹阳准备材料要调取明诚东方小区的内部监控录像。李梦琳则表示将小区门口梁越进入前后的监控视频都仔细看了，发现凌晨0：28有辆别克昂科威开出去，可疑度很高。这一发现与三人带回的访客记录表吻合。
　　“获取更多监控，看看这车最后去了哪？”柯警官指示道。
　　“宋局只能协调我们区内的数据，如果这个车跑太远会比较麻烦，得联系市里。”
　　“先这么办吧，我们的层级使用数据确实受限。”
　　柯警官让林军联系武汉的车管所，查一查车主的身份。任务分拨已定，柯警官拿笔抄录了别克昂科威留下的手机号码，用座机尝试联络，得到的是对方已关机的回音，心里面有了梁越被人挟持的定论。他想着要给宋局汇报一下外出调查的情况，就去局长办公室汇报了。宋局了解基本情况以后，也认为梁越很可能已经不是自由身，并提出了几个关注点：
　　1、要确定梁越现在是否还在小区里面，或是已经出去了。
　　2、要确定那个中年人的身份，是不是小区的住户，和梁越是啥关系。
　　3、如果梁越真被挟持了，对方的动机是什么？图财还是报复？
　　宋局表示现在疑点重重，但还缺乏关键性的证据证明这是一起人为的失踪案，需要进一步展开调查。梁越爸妈那边，他会谨慎应对，在事件定性之前谨言慎行。
　　汇报完毕后，见大家还在忙，柯警官给小组成员点了外卖。每逢遇到案情，加班是常态，这也是匡扶正义的人民警察的义务和荣耀。
　　5点半左右，在值班室小王的引领下，办公室进来一位马尾辫的素颜少女，是夏雪来了。
　　早些时候的课间，吴老师一一找到梁越的几个要好的同学，分别了解情况，并表示警察已经介入了调查，如果有线索可以告诉老师，或者直接提供给警方。显然吴老师和张义珍已经通过气了，面对这样的局面，任何一丝有用的情报都可能成为突破口。
　　夏雪见到柯警官时，吃了一惊，是那位令人印象深刻的掌舵漂流的水手！再看到柯警官办公桌上的名牌时，差点下巴都掉下来，名字叫柯南。如果不是局势紧张，夏雪甚至觉得自己要笑场。
　　夏雪给柯南带来了两个情报，“上周日下午在头号玩家电玩城打游戏时，约3点半的时候，梁越接到一个电话，和一个人约好了周一下了晚自习校门口见面。另外，今天凌晨0：17，收到了梁越的微信留言，要向我分享一个有意思的发现，但是我已经睡着了。早上到了学校以后才翻出手机看到这条留言。”说罢，夏雪打开手机给柯南看了梁越的原话。
　　柯南对这个女孩专门跑到警局来感到有些意外：“你们不是普通的同学关系吧。”
　　“我们小学认识的，源自于一次学校组织的活动…”夏雪简单向柯南介绍了她和梁越过去的羁绊。
　　柯南心想这离成为恋人也不远了。他喝了口桌上的茶水，向夏雪表示梁越的那个电话邀约已经兑现：“原来梁越和那个中年人已经事前打过电话了。这个人我们已经从监控里看到了，目前还在调查中。至于你提到梁越的有意思的发现，我认为有较大可能和案件挂钩，但是也可能是凑巧，他以前有深夜给你发微信的习惯吗？”
　　“偶尔吧，具体内容比如周五晚上约周末的活动，比如自己又看了一部好看的电影，比如学习上的一些问题。不过他也是个爱卖关子的人，有时会让我猜一些事情，比如说‘你猜我这件衣服在哪里买的’，答案居然是一些很不起眼的深巷小店，不过这都是题外话了。”
　　柯南心想这可不是题外话，关系足够友好才能不加拘束的聊这样的生活话题，如果平时喜欢卖卖关子，晚上也有联络的话，那睡前卖好第二天的关子其实也不反常。柯南正色道：“现在我们掌握的信息对梁越不友好，他的失踪可能是人为的。”然后仔细观察夏雪的反应。
　　夏雪心里一沉，但没有表现出来，她有点担心地询问：“能告诉我更多吗？”
　　柯南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透露过多调查细节，只是简单地做了概括：“我们根据视频录像和现场情况进行了一些分析和猜测，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他的踪迹。”
　　夏雪沉默半响，然后说：“我留个我的微信号，有啥情况及时告知，需要帮忙也可以随时留言，我要去上晚自习了。”
　　柯南目送夏雪离开。
　　“你觉得她还知道更多吗？”旁边的李梦琳冷不丁冒出一句。
　　“不知道，她看上去比同龄人成熟，有股高中学生身上不常见的内敛。”
　　“这女孩不简单，也许钥匙就在她手里呢。”
　　柯南心想：也许女人更懂女人吧。“这位小姑娘的到来倒提醒了我，如果无头绪的话，梁越身边的人也要查一查。”
　　“可不是，现在未成年人的恶性事件也有不少了。”李梦琳表示赞同。
　　柯南轻叹了一声。“还有她提到的那个中年人打过梁越的电话，得让移动服务商查一下电话号码和通话记录了。”
　　“要查的事情还真多。外卖来了，先吃饭吧。”李梦琳看到了值班室的小王把外卖送进来。
　　柯南点的是必胜客，顺便捎上了还在加班的其他同事的份，办公室顿时弥漫一股披萨的浓香。不同组别的大家在一起不再讨论各自案件，唠起了家常。饱餐一顿后，天色已黑，柯南出去扔剩下的餐盒回来时，李梦琳带来了一个奇怪的消息。
　　别克昂科威可能还在这个街区。
　　南北走向的安宁路，明诚东方小区位于这个街区的正中间，往北900米，往南880米，各有一个十字路口。这是条只有两车道的老路，这一段电子眼数量非常少，只有部分小区门口才有监控设备。李梦琳观察了自别克昂科威驶离小区后到目前为止两个十字路口的所有视频，根本没有鄂A-709YU的别克昂科威离开这个街区。
　　这时联络武汉车管所的林军也有了消息，这个鄂A-709YU的车牌，原车是一辆雪佛兰探界者，别克昂科威的车牌不是真实车牌。
　　“好奇怪，现在全国的电子眼数据都联网了，车牌有问题的话，走在街上应该很快会被识别出来的。这个车是怎么飞到明诚东方小区的。”柯南感到疑惑。
　　梦琳继续分享自己的观察结果，“别克昂科威是款大众化的车型，非常常见，从昨晚到现在两个十字路口进出的别克昂科威车次有好几十，都没有这辆鄂A-709YU，如果再往前拉长时间线，数据量会更大。目前看来，最可能的结果是换牌就是在这个街区完成的，他们出小区后，又找到那个没有监控的地点，把正确的车牌换回来了，因此这个假牌照就看不到了。也能解释为什么电子眼没有监控出来这个车牌。”
　　“如果他们避开深夜的敏感时间，熬到天亮和早晨的上班大军混在一起过十字路口，就很难暴露了。”梦琳继续补充道。
　　“先把嫌疑车辆离开小区后，所有离开这个街区的别克昂科威的车牌都记录下来的，也许最后得依赖地毯式搜索了。另外，我们要找个时间探访一下这条街，看看哪里可能是他们进行换牌操作的地点，也许现场会有线索。”
　　“收到。”梦琳表示赞同。“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这辆别克昂科威的车主，本来就住在这个街区，压根不用急着把车开走。”
　　“我出去抽根烟吧。拜访对象是虚构的，手机号码是关机的，车牌是假的，这是个局。小梁大概率是遭遇犯罪行为了。”
　　“队长，你很久没抽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