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咬整个世界一口吧》边界雪

30、你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光明

　　猫向上走，彩虹好像也在跟着移动。左金谷坐在猫咪的脑袋上，看它毫不费力地在彩虹上滑行，每一步都能滑出至少五步的距离。

　　就在刚刚，小猫甚至拍飞了一只路过的鸟。

　　……不，实际上，猫才是路过的。

　　现在离地高度还不算太高，小旅馆还未完全模糊。左金谷抓稳猫毛回头看，眯起眼睛仔细辨认窗边的白色色块，那到底是装饰品还是一只白猫呢？

　　可惜，直到他们又走过一片云，风把小旅馆彻底揉碎，他都没看清那到底是不是猫。左金谷把头转回来，感到有些难过，发了会儿呆好像就忘记了。

　　开过抗精神病药物的人都知道，这类药品的说明书极长，密密麻麻的小字望过去就觉得渗人。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定睛细看，说明书上的“不良反应”和“注意事项”加起来占了整整一页。

　　左金谷第一次去精神科看病是老师陪着去的。那时候刚入学没多久，他不熟悉周边的环境，不熟悉医院，甚至和老师也不太熟，但还是鼓起勇气问医生：没有副作用小一点的药吗？

　　很遗憾，没有。

　　精神科医生似乎对这个问题习以为常，当下就告诉左金谷：写出来的只是可能性，只有极少数人才会患上那些罕见的并发症。

　　他还说：如果觉得害怕，可以先减少药量，从四分之一开始，慢慢恢复到正常状态。

　　于是左金谷只好拿着药离开。

　　回去之后他自己也查过，医生给他开的药方，确实是那个时候新型药中搭配起来副作用最少的组合。他很希望国内精神科最好的医院在这方面失误，可惜它之所以是最好的，就是因为各方面都严谨且先进。

　　然而，任何需要长期服用的药物，都会不定时地在左金谷身上产生剧烈的副作用。按照他自己的记录，任何药品服用时间超过一个月就必须得换药。但抗精神病药吃起来少说都是半年，终生服药的患者比比皆是。

　　为了他的小命，在周全的检查和评估之后，医生准许他放弃药物治疗，改为以心理咨询为主的认知行为疗法。

　　这种治疗方案在国外很常见，效果很好，发展也很好。但目前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还未在国内流行起来。

　　它有一个最核心的问题：在我国，普通人很难在生活的城市找到靠谱的心理医生。

　　雪上加霜的是，医生的专业过关，不一定意味着心理咨询有效。比起水平，合适更重要。实际上，即使是在那些这方面发展更快的国家，患者也常常需要辗转多个医院，才能遇到适合自己的心理医生。

　　相关教育和评估体系的缺失、过大的生活压力、太少的闲暇时间，让我们的舆论环境默认精神类疾病必须吃药，不管症状是重或轻。

　　好在左金谷所处的环境极好，谦虚点讲都是国内的学术中心。并且，作为一个小天才，他备受器重。左金谷不知道老师给他找了多少个心理医生，他只说“不行就换”，听起来底气相当足，堪比在菜市场挑小白菜。

　　在合情合理的资源倾斜下，左金谷成功匹配到合适的医生。即使他到现在仍然会在撞上厄运的一瞬间情绪失控，但这已经是预料之中的最好结果了。

　　他把情绪控制得很好，任何负面情绪都难以长时间影响他的心态，进而影响他的行为。从结果上来看，针对他的心理治疗是成功的。

　　但比起那些在治疗过程中逐渐接纳自己的情绪，慢慢恢复的例子，左金谷更像一个知道结果的聪明人。他知道这条路走到最后应该是什么样，于是强迫自己成为那个结果，从而让自己“痊愈”了。

　　方法说起来简单，只要有意识地控制自己变得麻木，行动依靠理性和计划就可以了。虽然简单，但在左金谷知道的范围内，真正能做到的只有他一个人。

　　心理自助书籍大多冗长，除了概念和方法之外，包含许多正常人看了会觉得多余的安慰，以及大量相同意思不同例子的重复。因为这个原因，在一些线上的书籍打分评价网站里，这类书籍想拿高分非常困难。

　　但那些“多余的”安慰，正是这类书籍的目标群体可能需要的。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更容易受情绪影响，再加上书中的例子更有可能让他们感同身受，这种情况下，很多人接受不了太难啃的内容，作者考虑行文的易读性几乎可以算是一种职业道德。

　　左金谷这样的患者才是少数。

　　不管普通读者给予多少差评，这帮头衔是医生、教授、学者的作者，确实比一般人更懂心理疾病。

　　日常生活中，左金谷拒绝感觉痛苦，同时也拒绝了快乐。他所有情绪都淡淡的，行走在世间，就像走在空无一人的荒漠上。他知道，虽然看起来痊愈了，但如果凭心理状态而非生活状态来评估，他依然是个病人。

　　比如现在：和会说话的猫咪朋友告别，应该很不舍才对。左金谷垂下眼眸，惊诧于自己的难过竟如此淡薄。

　　.

　　高空的阳光比地上的更炫目，好在还不算刺眼，猫和人都能坚持下去。天空很低，小猫爬了不到一个小时就看到顶了。

　　天空的上端是层层叠叠的云，彩虹一个搭一个，把他们连接在一起。抬头仰望，能看见云上的建筑的一角，那应该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了。

　　虽然还要走一截彩虹才能上去，但那些高低错落的缤纷色彩已经揭示：云端不只有通往上层的钥匙，更多的是选择留下的原住民。

　　什么样的原住民呢？左金谷正思考着，突然感觉到底下的猫开始加速。它兴奋地跑过最后一道彩虹，跳上云的岛屿。

　　然后按住了一条路过的鱼。

　　这鱼膘肥体壮，少说也有十斤。它挣扎得很用力，看起来非常美味。很难想象这么小的一只猫居然可以按住这么强壮的鱼。

　　这个刹那，左金谷心中突然冒出一个猜想：前几天发生的救猫事件，很有可能是被坏猫做局了。

　　“谁啊！打招呼使这么大劲儿。”鱼不爽地挣扎，费力让眼睛聚焦。

　　“猫？！”它突然加大挣扎的力道，惨叫道，“救命！救命啊！有猫！！”

　　小猫威胁地叫了一声，不是可爱的喵喵叫。

　　“不要，不要吃我……求你了……”鱼崩溃大喊，“这里为什么会有猫啊！！！”

　　好问题。

　　左金谷也想问：为什么云端的原住民会是鱼呢？

　　.

　　半分钟后，猫和鱼坐在一条云雾组成的长椅的两边，猫看一眼，鱼抖一下。

　　“我们真的没有恶意。”左金谷第三次重复这句话，感觉有些头疼。短短半分钟，这条鱼已经尝试逃跑不下十次。

　　“我我我，我知道。”鱼磕巴但积极地回应，生怕他暴起杀鱼，“我只是害怕……”

　　听起来完全不知道啊！左金谷无奈地叹了口气，放弃安慰直面天敌的鱼，“回答我几个问题，就放你离开。”

　　“你……您能代表猫大人吗？”

　　“？”小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鱼，威胁地舔了舔爪子。

　　“当然可以，”左金谷拍了拍猫毛，“和善一点，小猫咪。”

　　“喵~”小猫撒娇地对左金谷叫了一声，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它看鱼的眼神依然凶狠。

　　“您问！”鱼胆战心惊地保证，“我一定知无不言，坦白从宽！”

　　“自动代入罪犯视角了呢……”左金谷小声吐槽了一句，问它，“你为什么生活在云端，而不是水里？”

　　鱼没想到他会问这种哲学问题，着急地思考，但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从出生就在这里……我不知道……”它弱弱地说。

　　“别紧张。”左金谷说，“下一个问题，作为一条鱼，你平常吃什么？”

　　怎么老是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啊！鱼忐忑地老实回答，“我平常会吃树上掉下来的果实，还有云雾中漂浮的小虫子。”

　　“哪里的云雾里都有小虫子吗？”左金谷环顾四周，好奇地问。

　　“特定的地方才有，我们只在用餐的时候过去。”

　　“这儿有没有人钓鱼？”左金谷问，“你为什么这么怕猫？”

　　“这里没有人……除了你之外。”鱼又抖了一下，“我们这里的猫特别喜欢钓鱼，它们住在云的另一端。”

　　“猫吃鱼？”

　　“当然。”鱼疑惑地回答。

　　左金谷想到底下那些猫咪爱吃的东西，同情地看着鱼。

　　“您这是……什么眼神……”

　　“我没有恶意。”左金谷耿直地说，“在我们那儿，没处理过的生鱼只会用来喂野猫。”

　　“那真是太好了。”鱼长舒一口气。

　　“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怎么去上一层吗？”左金谷和善地说，“象牙塔的上一层。”

　　“从那边过去！”鱼激动地把头转向道路尽头，“云层中间有一座超大的体育馆，进入体育馆就是到上一层了。”

　　“冒险主题？”左金谷再次确认。

　　“对对对。”鱼恨不得马上把他们送走。

　　“好，谢谢你的配合。”左金谷摸了摸猫毛，“走吧，小猫咪。”

　　“喵！”猫开心地答应一声，蹿了出去。

　　.

　　理论上来说，天际比地面大一圈，但毕竟不是哪里都有云，所以体育馆不算太远。莫约跑了一小时，小猫到达体育馆门口。体育馆坐落在鱼的领地和猫的领地之间，站在门口往外看，还能看到不远处有只三花猫正在钓鱼。

　　“喵。”——好饿哦。

　　断断续续跑了一下午的猫不愿意现在就进门。它趴在地上，示意自己已经快要被累死了。

　　没等左金谷回应，它又“喵”了一声——钓鱼看起来好好玩，我也想钓鱼。

　　“抱歉，抱歉。”左金谷连忙说，“我们先到鱼塘旁边，先吃饭后钓鱼，然后睡一觉再进门吧。”

　　他当然记得，小猫一天要睡很长时间。

　　“喵！”猫打起精神，慢慢走向鱼塘。

　　虽然很开心，但没力气奔跑了喵。

　　.

　　鱼塘边。

　　“嗨，”三花猫把鱼竿放在一边，朝他们挥了挥爪子，“你们也来钓鱼吗？”

　　“下午好，我们吃完饭就开始钓鱼。”左金谷答应一声，慢慢从猫身上走下来，拿出一盒美味猫饭。

　　“喵！”小猫当场表演一个饿虎扑食。

　　三花猫惊讶地看着它面前的食物，“这是你们自己做的吗？看起来好好吃……”它犹豫片刻，矜持地把鱼桶推过来，“我可以用这些鱼跟你们换一餐吗？”

　　左金谷听到三花猫疯狂咽口水的声音。

　　“不用换，我没地方放鱼。”他拿出一份猫饭摆在三花猫面前，“不用不好意思，我准备了很多饭菜。”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开动咯？”三花猫抖了抖耳朵，虽然语气还是很礼貌，但目光完全没有从猫饭上移开。

　　“吃吧，”左金谷客套道，“很高兴遇见你。”

　　“我也很高兴，嘿嘿。”三花猫吃得抬不起头，模模糊糊地回了一句。

　　左金谷也不急着和它聊，转头回到小猫旁边，发现它的猫饭已经变成空碗了。吃这么快会不会不太好啊？他担心地想着，又拿出一份猫饭，“你自己注意一点，吃撑很难受的。”

　　“喵。”小猫乖巧地答应，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所以你一顿其实能吃下两份猫饭？”左金谷有些惊讶。

　　“喵——喵。”猫点了点头，又摇头。

　　左金谷自己翻译了一下，跟猫确认道：“你平常可以吃一份多一点，怕浪费一直只吃一份。但这次太饿了，能吃整整两份，所以多要一份。”

　　“喵。”猫对他的翻译表示赞赏。

　　“抱歉，我一直没注意到……”左金谷顿了一下，看着它的胡须说，“以后都吃饱为止，不要怕浪费。”

　　“喵？”

　　“我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小猫冲过来蹭了蹭左金谷，差点把他撞倒在地上。

　　“真好……”旁边传来饱含羡慕的声音。

　　左金谷转头看到三花猫，以及它面前被舔得干干净净的饭盒。你也很饿吗？他不解地看了看鱼桶，又看了看猫。

　　“除了鱼，你们这里的猫不吃其他东西吗？”

　　“偶尔会吃一些果子……”三花猫好奇地问，“什么叫‘你们这里的猫’啊？”

　　“我们是从地面上来的，”左金谷指着体育馆说，“打算去图书馆。”

　　“啊？”三花猫愣了愣神，尴尬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说的地面是哪，大概是被我忘记了。”

　　“可以理解为一个更低的云层，那边充满音乐和舞蹈。”左金谷递给它四扎红草，指了指小猫脚下的草鞋，“天边出现彩虹的时候，这种草会变成鞋套或者手套，沿着彩虹走下去就能看到了。”

　　“你们是沿着彩虹走上来的啊，好厉害！”三花猫退后一步，拒绝他的红草，“这种草我们这也长得有，晒不晒干都特别难吃……原来还有这种用处。”

　　有活的？“长在云雾里？”左金谷问。

　　“当然了。”

　　听起来种不活，但更有研究价值了。左金谷看着它的眼睛，“我想收购一批这种草的种子，你知道该去哪购买吗？”

　　“谁会卖这种东西啊……”三花猫吐槽了一句，不知从哪掏出一小袋种子，“喏，这个给你吧。”它把种子踢到左金谷面前，“这是我之前自己收集，想用来整蛊朋友的。”

　　“多谢，多谢。”左金谷惊喜地收起种子，“你不想下去看看吗？”不知道的时候不好奇，知道了难道也不好奇？你可是一只猫啊。

　　“想呀，”三花猫诚恳地说，“但我觉得……”

　　“很久很久以前，我应该知道下面有什么吧。”它拿起鱼竿，鱼线被光照得像一条实质的光线，“既然我选择忘记，应该就是已经做过了一次选择。”

　　“比起音乐和舞蹈，我更喜欢钓鱼。”三花猫这么说着，潇洒地甩了一竿。